续眉庐丛话
(清)况周颐
癸丑、甲寅间,蕙风赁庐眉寿里,所撰《丛话》,以眉庐名。乙卯四月,移
居迤西青云里。客问蕙风:“《丛话》殆将更名耶?”蕙风曰:“客亦知夫眉寿
之谊乎?眉于人之一身,为至无用之物,此其所以寿也。蕙风之居可移,蕙风之
无用,宁复可改。”抑更有说焉:《洪范》:“五福:一寿二富。”蕙风之旨,
将使二者一焉,其如青云非黄金何。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
为之。”如不可求,续吾《丛话》。
咸丰初年,太考翰詹,诗题《半窗残月梦莺啼》。万文敏时官编修,有句云:
“九重开曙色,万户动春声。”拔置第一,盖题近衰飒,而句殊兴会也。
临川李小湖侍郎著有《好云楼集》,尝集经句为试帖,绝工巧,《卖剑买牛》
题句云:“又求其宝剑,谁谓尔无牛。”《善旌谏鼓》题句云:“见羽毛之美,
毋金玉尔音。”
前话载水洗水之法,谓水之上浮者轻清,下沉者重浊。按:《水经》云:
“太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遇陆处士鸿渐。李曰:‘陆君善茶盖天下,
扬子江南零水又殊绝,今者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信谨者挈瓶操
舟,诣南零取水,陆挈器以俟。俄水至,陆以杓扬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
似临岸者。使曰:‘某掉舟深入,见者累百人,敢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
至半,陆遽止。又以杓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大骇,驰下曰:“某自
南零赉至岸,舟荡半,惧其鲜,挹岸水以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欺乎?”
据此,则又以下沉者为佳,二说未知孰是,然而陆说古矣。
常州府属县八,唯靖江介在江北。清之初年,某亲贵出守常州,声势烜赫,
僚属备极严惮。一日,以寿演剧,七邑皆来称祝。靖江令独后至,惧甚,嘱阍者
为画策,遂重赂伶人。时方演《八仙上寿》剧,七人者先出,李铁拐独后,七人
问曰:“来何暮也?”铁拐曰:“大江风阻,故尔来迟。”阍人即于是时,以靖
江令手版进。太守大喜延入,尽欢而罢。
常俗有摇会之说,其法数人醵钱,取决于琼,色胜者得之。相传庄殿撰存
与,将计偕入都,苦乏资斧,不得已,纠合一会。届期,戚友咸集,仆告主人有
疾,不可以风,请诸客先掷,而主人于帐中掷之。盖殿撰仿狄武襄两面钱故智,
预置一骰盆同式者,布置六赫,俟移盆帐中,故为一掷,俾众闻声,则亟易预置
之盆,出以示客,弗疑也,咸称贺,遂得资。洎客散,视顷间故掷之盆,则亦六
色皆绯,殊自喜。是科以第一人及第。
萍乡文道希学士,夙负盛名。壬辰廷对,误书“闾阎”为“闾面”,经读卷
大臣签出。而常熟翁叔平协揆言:“‘闾面’二字,确有来历。”或犹稍争曰:
“殆笔误耳。”协揆曰:“曩吾尝以闾面对檐牙,讵误耶。”廷式竟以第二人及
第。
宁波招宝山为浙海形胜地,中法之役,敌舰来犯,知府杜冠英、参将吴杰施
巨炮击中之,并有歼其大将孤拔之说。当是时,朝命旌二臣功,得画像紫光阁。
未几,吴为某营统领,而提督欧阳利见,竟劾罢之。适宁绍台道薛福成奉召入都,
将出使,力言吴之功,得旨送部引见,赏还游击,荐升总兵,终于管带宁波炮台
之任,不竟其用,时论惜之。杜亦未闻通显。
瓷器之有窑变,旧矣。曩北京仓场,有廒变之说,亦异闻也。南漕供各官食
俸,而京仓红朽实多。相传御膳房所供玉食,或为某廒某仓所变,则一廒之米,
悉成洁白圆匀。仓丁白坐粮厅,粮厅白仓督,取以进御。而各官于此廒中演剧称
庆,相沿为故事。盖廒之变屡矣,非若窑变之偶然也。或曰:“直隶玉田县所产
米,较南漕所运,实更粲美,先期储寺廒中也。”
世传张文敏晚年右臂不能书,易以左臂,书尤遒劲。又高西园能左手书,大
氐皆行草耳。唯张泾南司寇,方奉敕书《落叶倡和诗》,俄坠马伤右臂,遂用左
手作小楷,极端凝蕴藉之致。张南华学士赠以诗云:“骤马天街一蹶中,险将折
臂兆三公。翻身学士疑成瓦,擎掌仙人不是铜。漫笑庄生虚攫右,早夸杜老妙书
空。断碑半截浑难补,天遣重完赖国工。”
万文敏官尚书时,自起宅第,高其闳。其对门旗人某所居殊卑隘,惑于风
水之说,嫉万宅轩峻,势若凭陵己也,日必詈于其门。公子辈欲与校,文敏则设
几门内而坐镇焉,谕阖宅人等毋许出外与人争。久之。詈益肆,语侵及所生。公
子曰:“至是宁尚可忍乎!”文敏曰:“彼所詈者若而人,我非若而人,则彼非
詈我也。何不可忍之有?”公子辈闻之释然,所谓非义相干,可以理遣者也。
吾广右灌阳唐氏,薇卿、文简、禹卿当同治朝,同怀昆季,先后入翰林。其
封翁犹应礼部试,屡下第,辄愤懑无已。每值考试试差,封翁则几于门而坐焉,
尼公子辈毋许赴试,恐获分校会闱,则亲父须回避也。未几,遇覃恩,膺诰命,
封翁则盛怒,索大杖,杖三太史。亟走避,并浼同乡数辈为之缓颊再三,仅乃得
免。
朝邑相国阎文介,光绪初年告归里门,屡征不起。其谢折中有云:“宋臣王
安石,小官则受,大官则辞,况臣不及安石万一乎?”名臣引退,在昔多有,乃
以拗相公自况,绝奇。
明初,秀才衤阑衫,飞鱼补,骑驴,青绢伞。永乐朝,教习庶士甚严,曾子
启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诵《捕蛇者说》,令拽大木。何秀才之幸,而翰林之不幸也。
按:明祝允明《猥谈》云:“谚语起于今时者,永乐中取庶吉士,比二十八宿,
已具。周文襄公乞附列,时称挨宿,遂乞今名强附丽者。”曾子启等二十八人,
殆即上应列宿者非耶。乃拽大木,何前荣而后辱也。彼附列之周文襄,容亦不得
免焉,不甚悔多此一乞耶。
比年沪上行院中人竞效男装。按:《路史后纪》云:“帝履癸伐蒙山,得妹
嬉焉。一笑百媚,而色厉少融,反而男行,弁服带剑。”此女子男装之初祖也。
洪北江《外家纪闻》:“瓯香馆为颖若字启宸从舅氏宅中临溪小筑,恽南田
居士贫时常赁居之,故所作书画,多署瓯香馆。余幼时曾于外祖父乱书帙中,得
南田居士《乞米帖》,今尚存。字仿褚河南,古秀入骨,故世传南田三绝”云云。
据此,则瓯香馆并非南田所自有。近人江浦陈亮甫撰《雅》,谓馆名瓯香,是
瓯香,非茶香,殆未必然也。《乞米帖》可与雅宜山人借银券并传,惜未得见。
王仲瞿以“烟霞万古”名所居楼,楼无梯,饮馔皆缒而上。客至,则仲瞿跃
而下,与立谈;稍不入耳,耸身遽上,不复顾客,客逡巡自去。或片言契合,则
臂挟与俱升,必倾谈屡日夕,然后得去。去亦仲瞿挟与俱下。仲瞿之兴末尽,客
欲去,末由也。相传顾梁汾诣纳兰容若登楼去梯,深谈屡日,两事皆可喜。容若
款深,仲瞿豪宕。
小姐非宦女之称,说见前话。以小姐称宦女,不知始自何时,按:明杨循吉
《蓬轩吴记》:“孟小姐,校官澄女,尝过慧日庵访某女冠,书其亭曰:‘矮矮
围墙小小亭,竹林深处昼冥冥。红尘不到无余事,一炷香消两卷经。’此诗殊雅。”
云云,则明时有此称矣。
咸丰戊午科场案,诸家记述详略不一,兹贯穿其说如左:
戊午顺天乡试,监临梁矩亭、提调蒋霞舫,甫入闱,即以供应事,议论不合,
互相诋讠其。八月初十日,头场开门,蒋贸然出。各官奏参,蒋褫职,梁降调,
识者已知其不祥。榜发,谣诼纷起,天津焦桂樵时以五品卿充军机领班章京,为
其太夫人称寿湖广会馆,大僚太半在座。程楞香,本科副主考也,谈及正主考析
公有改换中卷事,载垣、端华、肃顺,皆不满于柏,思中伤之,以蜚语闻。适御
史孟传金奏,第七名举人平龄,素系优伶,不谙文理,请推治。上愈疑,饬侍卫
至礼部,立提本科中式朱墨卷,派大臣复勘,签出诗文悖谬之卷甚多。载垣等乘
间耸动,下柏相家人靳祥于狱,旋褫柏职。特派载垣、端华、全庆、陈孚恩会讯,
又于案外访出同考官浦安与新中式主事罗鸿绎交通关节。鸿绎对簿,吐供不讳,
而居间者乃鸿驿乡人兵部主事李鹤龄也,于是并逮鹤龄。时罗织颇严,都城内外,
无敢以科场为言者。未几,察出程楞香子炳采有收受熊元培、李旦华、王景麟、
潘敦俨并潘某代谢森墀关节事,程父子亦入狱。讯程时,程面语孚恩曰:“公子
即曾交关节在我手。”孚恩嗒然。翌日具折检举,并请回避。得旨逮孚恩子景彦,
孚恩勿庸回避全案。孚恩以儿子事甚不乐。潘某者,侍郎某之子,孚恩知潘与程
往来密,遂以危词挟侍郎自首。侍郎恐,如其教,而某亦赴狱中矣。李古廉侍郎
告病在籍,程供牵连其子旦华,解京审办,古廉忧惧病剧死。己未二月,会讯王
大臣等,请先结柏与鸿绎等一案。上御勤政殿,召诸王大臣入,皆惴惴,麟公魁
竟至失仪。旨下,柏与浦安、鸿绎、鹤龄同日弃西市。刑部尚书赵光偕肃顺监视
行刑。是日,柏相坐蓝呢后档车,服花鼠皮褂,戴空梁帽,在半截胡同口官厅坐
候谕旨。浦安等皆坐席棚中,项带大如意头锁,数番役夹视之。肃顺自圆明园内
阁直庐登舆,大声曰:“今日杀人了!”钱揆初中翰在直庐亲聆之。抵菜市下舆
至官厅,与柏携手寒暄数语,出会同赵公宣旨,意气飞扬,赵唯俯首而已。先是,
是年彗星见,长亘天,肃顺等建言必杀大臣以塞天变。及狱成,文宗流涕曰:
“宰执重臣,岂能遽杀耶?”肃顺言:“此杀考官,非杀宰相也。”阳湖吕定子
编修乃道光丙午科,柏相与赵蓉舫尚书同典江南乡试所取士也。赵告吕曰:“皇
上昨日问我,曩与柏同为考官,柏之操守如何?”光对:“柏身充军机大臣,
何事不可纳贿,必于科场舞弊,身犯大辟乎。”文宗颔之,方冀柏之可邀末减也,
讵谈次忽接孚恩密柬,言某人骈首,朱革职,缺明日放,赵持柬恸哭,即嘱定子
往为料理云云。秋七月,庭桂父子案结,载垣等以刑部定拟未平允,奏称送关节,
无论已未中,均罪应斩决。孚恩先乞怜于两王,乃先开脱送关节之陈、潘、李诸
人,而以程父子拟斩决。旨下,决庭桂子炳采,发庭桂军台效力。庭桂出狱,暂
寓彰仪门外华严寺。孚恩飞舆来候,一见即伏地哭不起。庭桂曰:“勿庸勿庸,
你还算好,肯饶这条老命。”孚恩颜而去。此案主考柏正法,程发遣,唯朱仅
褫职,旋即以侍讲学士衔,仍直书房,兽清名素著也。同考监试及收掌、弥卦、
誊录、对读等官处分殆遍。自是,孚恩一意谄事肃顺。及文宗升遐,端、肃等伪
诏顾命,逆谋叵测。俄两宫内断,雷霆骤惊,肃顺大辟,孚恩遣戍。肃之就戳也。
赵尚书仍为监斩官,遣人邀柏相之子,侍郎钟濂,载诸车中,同往菜市。俾目睹
元恶授首,少纾不共戴天之恨,事之相去仅二年耳。其陈孚恩新疆遣戍之日,即
程庭桂军台赐环之日,天道好还如此。
陈孚恩之人直枢廷也,江宁何慎恪尝汲引之。某日同亻暴直,何步履稍龙钟,
行时偶触铜炉,锵然作响。孚恩于慎恪固谊托师门,徐曰:“老师,只有人让火
炉,火炉不能让人也。”何知陈将排己,遂伊郁遘疾。昔人有句云:“直到天门
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慨乎其言之已。
近人所撰新小说,有名《九尾龟》者,书中某回自述命名所由,盖托谊罕譬。
不知九尾龟,固确有是物。明吴郡陆粲《庚己编》云:“海宁百姓王屠与其子出
行,遇渔父持巨龟,径可尺余。买归,系著柱下,将羹之。邻居有江右商人见之,
告其邸翁,请以千钱赎焉。翁怪其厚,商曰:“此九尾龟,神物也。欲买放去,
君纵臾成此,功德一半,是君领取。”因偕往验之。商踏龟背,其尾之两旁,露
小尾各四。便持钱乞王,王不肯。遂烹作羹,父子共啖。是夕,大水自海中来,
平地高三尺许,床榻尽浮,十余刻始退。明日及午,翁怪王屠父子不起,坏户入
视之,但见衣衾在床,父子都不知去向。人咸云,害神龟,为水府摄去杀却也。
吴人仇宁客彼中,亲见其事。
鸟名绝韵者,如绿毛幺凤,桐花凤,词赋家向来艳称。又桃花出仪征,
桃花盛开,辄来翔集。又有鸟长尾五色,如锦鸡而小,每于盛夏菱叶冒水时,因
丛叶之凹,伏卵出雏,人谓之菱雏。
明清末季皆禁烟,特烟之品类不同耳。明王逋《蚓庵琐语》:“烟叶出自闽
中,边上人寒疾,非此不治。关外人至以马一匹易烟一斤。崇祯癸未,下禁烟之
令,民间私种者问徒,法轻利重,民不奉诏。寻令犯者断,然不久因边军病寒无
治,遂停是禁。”云云。
长洲徐俟斋《居易堂集》有《讨虮虱檄》,典赡可诵,移录如左:
尔{麻骨}虫虮虱者,身惭蚊睫,质细暝。夤缘线索以为生,依附毫毛而自
大。聚族而处,岂知蛾子之君臣;迁徙不常,讵有蜂王之国邑。纪昌善射,悬之
而贯心;王猛雄谈,扪之以挥尘。固垢秽之滋孽,实锋镝之余生。将军有血战之
功,汝依甲胄;穷士贵蠖藏之用,尔处裤裆。厥有常居,毋宜越境;苟为曼衍,
必致侵渔。故设汤镬之严刑,重捕获之功令。十日大索,五丁穷追,尔无捍兹三
章,人亦宽其一面。尔乃头足方具,便尔鸱张;耳目未定,胡然作孽。惨人肌肤
以为乐,吮人膏血以自肥。腹既果然,贪饕未已;形同混沌,蹒跚可憎。投隙抵
纤,无微不入;呼朋引类,实烦有徒。时寻蛮触之争,罔睹蜉蝣之旦。以鹑衣为
兔窟,高枕安眠;望毛孔为屠门,朵颐大嚼。但知口腹,不畏死亡。尔常噬脐,
人犹芒背。遂使袍之士,手不停搔;伏枕之夫,卧难帖席。不耕而食,徒知膏
吻磨牙;剥床以肤,自侈茹毛饮血。犹恨天衣之无缝,生憎荀令之薰香。嗜肤比
于割鲜,矢口矜其食肉。蠕蠕蠢动,曾玷叔夜之龙章;点点殷红,时污麻姑之鸟
爪。朗诵阿房之赋,正如苍蝇之泄赦文;僭登宰相之须,何异妖狐之升御座。罪
维满贯,恶极滔天,诚罄竹难尽,续发莫尽者也。兹者,渠魁既获,斧钺将施,
事急求生,乞怜恨其无尾。计穷就戮,大患以我有身。或愤燃其脐,或戏切其舌。
或咀其肉以雪恨,若刘邕之嗜痂;或数其罪而甘心,若张汤之磔鼠。然而未为合
律,不足蔽辜。乃选五轮以为兵,排左车以为阵,敛衽成甲,褰裳作旗,巨擘若
博浪之椎,利齿同斩蛇之剑。雷訇电击,风扫云驰。夫以槐安国之岩城,犹然馘
丑;兜离国之形胜,尚尔犁廷。况乎乌合一旅之师,群居四战之地,裸身无蜣甲
之蔽,脆弱无螗臂之搏。将视斩级功多,众拟长杨之献兽。血流漂杵,惨同云梦
之染轮。仗我爪牙,穷其巢穴,无易种于新邑,必殄灭之无遗。提汤趣烹,杀之
无赦。
都门三闸地方,虽在软红尘中,饶有水乡风趣。每值春光明媚,游女如云。
其地有灵官庙,香火称盛。道光时,住持女冠广真者,姿首修雩,幽扃梵呗,
徒侣綦繁。其居室则绣幕文茵,穷极侈丽。往还多达官贵人,而庄邸与容贝子过
从尤密,物议颇滋。往往巨公宅眷,入庙烧香,辄留饫香积,罗列珍羞,咄嗟而
办。尤奇者,其酒易醉,醉必有梦。庙中器具,率容贝子喜舍。相传有榻名幻仙,
机括灵捷,殆出鬼工,则醉者憩焉。事秘,弗可得而详也。广真又交通声气,贿
结权要,朝士热中干进者,日奔走其门,冀系援致通显。或师事母事之,勿恤也。
有御史冯某,久困乌台,亦竭蹶措资,嘱广真为道地。某日通谒,适广真以事它
出,其徒二尼留御史饭,意殊殷恳。酒数行,尼忽愀然曰:“以君清秩令名,而
顾为是龌龊行,讵倚吾师为泰山耶。幸不可长,恐冰山弗若耳。”冯愕眙,亟请
其说。尼曰:“君为言官,宁不能擿奸发伏,以直声邀主知,致卿相耶?”遂举
广真奸状,及贿赂各节,均有记录,悉以付之,且曰:“止此已足,君幸好自为
之,毋瞻顾。幸得当,毋相忘。御史果幡然变计,促驾归,炳烛属稿,待旦封奏。
事闻,上震怒,有旨派九门提督、顺天府尹拿问广真情实,立正典刑。庄王褫爵,
容贝子圈禁高墙。御史冯某以直言敢谏,不避亲贵,得晋秩跻九列,亟辗转为二
尼营脱,置少房焉。
沪上药肆,辄大书其门曰“杜煎虎鹿龟胶”,或问余“杜煎”之意,弗能答
也。沤尹言,杜煎,犹杜撰,即自煎,吴语也。苏州蹋科菜有二种,本地自种曰
杜菜,自常州来曰客菜。客菜佳于杜菜,以“杜”对“客”而言,可知与“自”
同意。
《台湾志》言,其地产金沙,然金沙出则地必易主。曩邵筱村抚台时,金沙
遍地,土人淘金者赴抚署领照,每人纳制钱二百文,岁可赢十余万云。
蜀友某言,四川省城外有隙地数十亩,附近居民专以金叶锻红,槌成金箔。
计金一两,可成箔阔如三亩,无论何官卤簿经过,砰訇之声,未尝或辍,唯总督
过,则停让三槌以致敬。此专门工业也,亟记之。
蜀南产墨猴,大如拳,毛如漆,性嗜墨,置之案头,砚有宿墨,则舔咂净尽,
可代洗涤。
相传闽县王可庄修撰会馆课,赋题《辅人无苟》,押“人”字韵云:“危不
持,颠不扶,焉用彼相;进以礼,退以义,我思古人。”触阅卷者之忌,以竟体
工丽,得置一等末云云。按:钱塘梁晋竹《两般秋雨庵随笔》“四书偶语”一则,
有《拄杖铭》云:“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危而不持,颠而不
扶,则将焉用彼相矣。”晋竹道光朝人,时代在可庄之前,可庄赋句,殆构思暗
合耶?又某说部云,当时阅卷者,为吴县沈文定,颇赏其寄托遥深,并无触忌之
说。可庄之一麾出守,盖别有为。
阅四川《巴州志》,载一事绝艳异:
巴州,隋之恩阳县也,县治有恩阳山,山有高低三峰,其最高峰上建一阁,
环阁植梅,因名曰红梅阁。巴州刺史王,有子名鹗,读书山下,每课余游览,步
至阁前,忽见阁上窗棂悉启,有一红衣女郎俯眺山下,盖绝代姝也。鹗以此阁终
年扃,四无居人,心颇异之。潜谋移居阁中,了无所见。唯闲步山坳回时,每
于窗畔,见女郎在焉,及入室则阒无其人。值梅盛开,鹗流连树下,见梅一树,
花独繁密,鹗因折取,插于瓶中。一日偶自外归,见案上素纸题句云:“南枝向
暖北枝寒,一样春风有两般。步上高楼莫吹笛,大家留取倚阑干。”下署款张笑
桃,墨沈末干,袖香犹。鹗讽诵再三,极意艳羡,香祷之。越日薄暮,鹗自
外归,蹑迹登楼,果见女郎拈毫伏案,鹗突前抱持,极道爱慕。女郎亦不避匿,
自道姓名为张笑桃,由是两情欢洽,再易庚{帅虫}。某日,鹗与笑桃携手游行,
俯视山下,笑桃神色忽异,顾谓鹗曰:“君知黑雾弥漫者何也?”鹗谓此或云气
使然。笑桃曰:“嘻,吾两人情缘殆将尽矣。”鹗亟问其故,笑桃曰“此山有洞,
名为巴洞,蛇精名巴潜者居之,修炼数百年矣。能幻形为人,觊觎妾貌,强委禽
焉。以彼蕴毒之尤,纯阴之类。实生深山大泽,习居丰草长林。妾诚蒲柳之姿,
亦何至为茑萝之托。巴潜涎甚滋恚,必欲得妾而甘心。今知侍君巾栉,益复妒
冒,以故喷薄妖氛,冀堕君五里雾中,因而摄妾。君以血肉文弱之躯,万不能当
其狂焰,宜速下山谨避。明年大比,君必连捷成进士,外授峨嵋县令。倘不忘故
剑,抵峨嵋时,暂缓赴官,迂道峨嵋山下,见铁冠道人趺坐蒲团,君以情哀告,
当得援手。或使我两人破镜重圆也。”言次,雾益腾涌,蔽山谷,笑桃促鹗速行,
鹗挥泪下山,数十步间,回首瞻恋,犹见笑桃凝颦伫立,凄黯如雾中花也。逾日
再至,则林壑依然,人面不知何处去矣,懊丧垂绝。爰谢绝人事,闭帏攻苦,翌
岁登第授官,悉如笑桃言。往访峨嵋山下,果道人铁冠者在焉。鹗陈意敦恳,道
人曰:“巴潜何敢乃尔,吾念汝至诚,今付汝宝剑一,灵符三。汝即至恩阳山下,
斩荆辟莱,觅得巴洞,以一符置洞门,又一符焚化吞之,仗剑入洞,必得与意中
人相见也。”鹗如其教,入其洞,绵亘数里,豁然开朗,有屋舍华美,珠帘四垂,
则笑桃在焉。相见之下,悲喜交集,问知巴潜外出,亟挈笑桃以行,之官四年,
燕好綦笃。一日晨兴,笑桃忽谓鹗曰:“妾近屡心悸,若有奇警,恐巴潜讠知
所在,未能漠然于怀也。”属鹗剑勿去身,戒阍人:“有巴潜者来,务拒勿纳。”
无何,鹗鹗在典室,有投刺者,未及置词,而客已闯然入,厉声语鹗曰:“吾巴
潜也,王鹗何人,夺人之室而据为己有,久而不归,直是理乎?”鹗急起索剑与
斗,而巴潜已入内室,指顾腥霾四合,只赤不辨面目,虽亻兼卫毕集,举徨惑无
能为力。顷之,雾消客去,而笑桃亦杳矣。鹗竟弃官再访峨嵋,则空山无人,曩
道人铁冠者,亦无复踪迹。虽真真万唤,唯有空谷应声,泉咽云荒,怅惋而已。
右据州志原文,润色十之四五。窃意笑桃,其殆仙乎。其于王鹗,殆有前缘,
缘到则合,缘尽则离,巴洞蛇精,峨嵋道人,举非真有,大抵仙家幻化之妙用。
所以澹鹗之感恋,而振拔之情网之中也。不然,巴潜之初摄笑桃,何必待二年之
后;再摄笑桃,何必待四年之后,矧笑桃固有道者,素纸题句,不昧慧根,登第
授官,更能预决。何独对于巴潜,略无自卫之力,欲摄则竟摄之耶,是皆可寻之
间也。夫笑桃知鹗之必感恋,而预示幻化以澹之,何情之一往而深也。事具志乘,
未必为无稽之谈,梅阁之遗址尚存乎,殊令人低徊欲绝已。
光绪中叶,吏部有二雷:一名天柱,陕西人,一名祖迪,广西人,皆官文选
司主事。陕西雷之夫人奇妒,常恐外子或有藏娇谬举,别营金屋,爰是外而仆御,
内而婢妪,日必屡谆饬。稍有可疑,必讠以闻。仆媪辈夙严惮之,微特罔敢徇
隐,或犹欲因缘以为功。广西雷早断弦不复续,一妾随侍京邸,寓城西羊肉胡同。
都门旧习,曹司揭红笺于门,题曰某署某寓。二雷之门,则皆曰吏部雷寓也。陕
西雷之仆某,不知其主同官别有广西雷也。偶过羊肉胡同,见门笺而疑焉。亟询
诸比邻,则曰:“吏部雷老爷亦太太之居也。”则亟归报夫人。夫人震怒,趣驾
车往。广西雷之如夫人,以谓女宾至也,亟整衣出迎。讵来者一见即痛掴之,重
之以辱詈,绝愕眙不知所为。来者益孛攵叫呶,弗容辩,辩亦弗闻,沸腾久之。
俄广西雷自署归,来者觉有异,稍镇静,因谘白得其情,始自知误会,窘怍几无
所容。如夫人者徐曰:“夫人幸息怒,主人固在是,请鬯叙伉俪情。继自今,贱
妾不敢当夕。”则垂首至臆弗能仰,汗出如沈,继之以泣。广西雷尤局促难为情。
俄陕西雷衣冠至,盖亦甫自署归。门者以告,遽踉跄奔赴,欲更衣未遑也。二雷
寅好故款洽,而是时相见,不无强颜,道款仄者,觉向来无此歉仄;致逊谢者,
觉兹事难为逊谢。情至不平,不能怒,不怒何以堪;一堪发噱,不能笑,不笑不
可忍。幸如夫人者谨而愿,客至敛抑遽入,夫人者亦为佣妪牵挽登车。陕西雷稍
从旁促之行,第声色弗敢厉也。既媾解,二雷复枝梧数言。洎客去,广西雷仍门
送如仪焉。尤足异者,陕雷妻之始肆也,粤雷妾颇顺受。盖粤雷妾,固量珠燕市
者,性又近温婉,颇疑粤雷旧有嫡室,向或匿不以告,今乃至自南中,其忍辱弗
与较,盖亦由于误会。然而贤矣,倘并事白之后,揶揄之数言,而亦无之,讵不
理厚而庄乎。唯是绿衣抱衾之俦,何能以纯特之行为责备也。此事绝新奇,当时
传播殆遍,软红香土中,往往茶余酒半,资为谈柄云。
同治朝,吴文节直谏垣,以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纵兵戕戮平民数千,具折严劾,
有“请斩成禄之头,以谢无辜百姓;并斩臣头,以谢成禄”等语。廷议以谓讦刺
时政,饬回原衙门行走,而此折为时传诵,朝野想望风采。同时有云南举人谢焕
章年逾六十,甫捷乡闱,入都会试,其复试题“性相近也”二句。谢文理境深奥,
阅卷者李某几不能句读,以为文理欠通,竟坐褫革。谢固滇中名宿,有及门八人,
同上公车,咸愤不与试,群起揭控。事闻于朝,特派大臣复阅,谢得开复,作为
本应罚停会试一科,而开复已后试期,应无庸再议,然谢之文名由是盛传日下。
人言李某诚疏陋,话以玉之于成焉。而菊部名伶十三旦者,亦于是时以色艺特闻。
时人为之语曰:“都门有三绝:吴侍御之折,谢焕章之文,十三旦之戏也。”
清文宗之季年,东南沦胥于太平,京津见逼于英舰。内忧外患,宵旰靡宁,
驾幸热河,以“且乐道人”自号,帝王处境一至于斯,自古罕有。
清时“宫门钞”,有“某日推班”云云。考旧制,部院衙门当直日,堂官各
将衔名书牌进呈,是日召见何人,即将其牌提出,奏事处即遵照名次宣入。直日
次序:首吏部翰林院侍卫处,次户部通政司詹事府,次礼部宗人府钦天监,次兵
部太常寺太仆寺,次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次工部鸿胪寺,次内务府国子监,次理
藩院銮仪卫光禄寺。每九日一转,若奉旨推班,则本日当直者,推下一日。翰林
院直日,侍读学士递牌,缘掌院学士,乃兼官也。满称翰林院为笔帖黑衙门,称
侍读学士为笔帖黑答,翰林院之长也。
同治初年,丁文诚抚山东,俄同监安得海由都南下,在德州登陆,仪从喧赫,
并有女乐一部,载之以行。时德州知州为赵晴岚,具禀以闻。时安已过东昌,文
诚飞檄截留,并专折纠参,有“查例载凡内监出京六十里,即斩罪。该太监如此
喧赫,水陆登程,公然南下,显违祖制。必矫诏所为,可否由臣拿获,就地正法,
抑解内府,请旨办理”等语。时恭邸暨相国文忠枋枢要,奏入,亟请示慈宫。玉
音第云:“如所奏。”殆竟欲杀之耶。则遽出拟旨,着山东巡抚及江督苏抚一体
截拿,就地正法,如有疏虞,惟该抚等是问。旨下,安已行抵泰安。知县何毓福,
诡词诱之到省,其辎重凡大车八辆,轿车二十辆,均留泰安。安至省谒文诚,仅
立谈数语。文诚曰:“吾已具奏,汝第归寓所候旨可耳。”文诚以月之初八日拜
折,十五日奉批,中间一来复,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虑或奉谕解京,则安固
侧媚工谗,充其造膝之陈,切肤之诉,其为祸殆不可测。时德州赵牧密晋省,夕
诣节辕,为文诚谋:“安若奉谕解京,则文诚三月内必乞退,万不可留。”文诚
曰:“汝将奈何?”赵言:“新一小知州,渠未必介意,唯是除恶务尽,宁我谋
人,任彼跋扈飞扬,不容越山东一步。”盖赵已决策,不即枭者,必鸩之矣。文
诚嘉其能断,与赵约为昆季,迨就地正法之旨下,则亦以侥天之幸交相庆也。初,
安之至德州也,索供张无厌,且呵斥官吏。赵禀有云:“其在舟中,品竹传歌,
连宵达旦。尤敢陈设龙衣,招摇震炫,两岸观者如堵。其自泰安至省,何令躬伴
送之;在逆旅中按牙谱曲,宴饮甚欢,并言回京后当令超迁不次。”又言:“渠
曾求帝御书,帝书‘女’字与之。‘女’乃‘安’字无头,意者非佳谶耶。”而
不知即应于目前也。安正法后,文诚并令暴尸三日,途人好事者,辄褫其下裳观
之,则信蚕室之刑余也。其辎重车辆,押至省城,文诚派委员八人,在济南府署
查点,宝器珍玩,多目所未睹。有良马日行六百里,身纯黑而四银蹄,其尾闾别
生毛一簇,以红丝绾之,步视神骏,据称得自内厩。及其女乐一部,小内监四名,
悉解回京,保镖者八人。当地发落。是役也,文诚丰采动宇内,同时曾、李诸贤,
尤极意推重云。
谥法“襄”字最隆重。咸丰三年十月,寿阳祁相国文端面奉谕旨:“文武大
臣或阵亡,或军营积劳病故,而武功未成者,均不得拟用‘襄’字。”自是无敢
轻拟矣。同光重臣,如曾忠襄,岑襄勤,左、张二文襄,皆美谥也。考《谥法·
臣谥》:“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
嘉庆朝,强克捷子逢泰之妻徐氏,道光朝,方振声之妻张氏,陈玉威之妻唐
氏均蒙特旨予谥节烈。有清一代妇人得谥止此,方仅佐萃,陈尤末弁,夫妇双烈,
诚佳话也。
清制:内阁拟谥,旧隶典籍厅。咸丰初,卓相国改归汉票签,只遵饰终谕旨
褒嘉之语,每谥撰进八字,选用二字,唯“文正”不敢拟,悉出特旨,得者以为
殊荣焉。凡圈出之二字,列第二第三者居多,亦故事也。
朝鲜国王谥号向由内阁撰拟,后因所拟之字有误用该国王先代名讳者,改由
该国自行撰拟八字进呈,恭候钦定。又凡诰敕文字,向亦阁臣所司。光绪甲午,
万寿覃恩,总税务司赫德频年宣力,屡晋崇阶,至是依例具呈,请领诰轴。内阁
以无故事可循,其制词由典籍厅移请总理衙门撰拟,取其敦素娴,篇中命意遣
词,易合客卿性质,于恩礼之中寓怀柔之旨焉。
清制:大学士及翰林授职之员,始得谥文。至庶吉士、翻译翰林,并由部郎
改官翰林者亦不谥文,盖隆重之至。按:《谥法考》:“康熙朝,赐号巴克式领
侍卫内大臣,一等公索尼,谥文忠”有清二百数十余年,文臣谥武多有,武臣谥
文,仅此一人,诚异数也。巴克式即笔帖式,为满人进身之初阶。然索尼以上公
之尊,而膺此赐号,则亦郑而重之矣。又顺治朝,文馆大学士达海,额尔德尼本
游击副将世职,以精通国书,追赠巴克式,后改笔帖式,亦见《谥法考》。其笔
帖式夷为末秩,大约自雍、乾后矣。
相传纯庙于岁暮偶微行至内阁,见一典籍官,独宿阁中,寒瘦如郊岛,彼不
识圣颜也。问何不回寓度岁,对曰:“薄宦都门,妻子均未至,重以档案填委,
职掌乏人,惧万一疏虞,因留宿阁中耳。”纯庙颇重之,详询其籍贯科分,并志
其年貌,于次日召见。某趋入,天颜温霁,知即昨与接谈者,屏营之下,蒙赐一
封口函。谕云:“速持至吏部大堂,但有堂官在,即传旨面交。”某叩头遽出,
亦未喻何意。将出东华门,俄腹痛奇剧,僵仆道旁,屡扌耆拄弗能兴,虑封函关
机要,脱迟误干未便也。傍徨无策间,适同官某经过,呼而告之,托其将封函投
交,千万毋误。及部堂启视,乃朱谕:“本日如有知府缺出,即著来员补授。”
于是吏部遵旨铨注。越日谢恩,乃并非其人,问之,始据实陈奏,纯庙喟然曰:
“《语》云,君相不能造命,其信然耶。”
右据近人笔记,润色入《丛话》,窃意兹事未必尽然,召见面交之钦件,何
能付托于同官,典籍虽末曹,亦尝簪豪中秘,何至模棱乃尔。当雍、乾全盛时,
此等事容或有之,中间情节或传闻异词,无庸丁确而求其必是也。
翰林院例于编检中,奏派四人办理院事,谓之办事翰林,遇京察,皆保列一
等,此道府之基也。每议派既定,掌院以名柬延请,使者曰:“请赴清秘堂,不
以公牍。”尊而重之也。清秘堂,办事处也。有高尚其志不屑外任者,则先事辞
之。又道、咸以前,翰林传御史,亦薄为小就,其志趣高迈者虽掌院保送,往往
考试届期,谒假弗与。晚季四五十年,绝不闻此高风。至于清秘堂,尤百计营谋
不可得,亦断无不营谋而得者。
《池北偶谈》载归熙甫与门人一帖云:“东坡《书》、《易》二传,曾求魏
八不与。此君殊俗恶,乞为书求之。畏公作科道,不敢秘也。”渔洋山人以借书
亦须势力为叹,鄙意窃不直借书者,昔人有豪夺,此非豪借耶?
阮文达尝教习庶吉士,大课诗题《天下太平》,皆不知出处。纳卷后,方悟
是《礼记·孔子答子张问政》:“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
也。”又某年,金台书院开课,诗题《冰与水精比玉》,亦无知出处者。诗皆类
于咏物,不知出《孟子序说》,程子曰:“且如冰与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
是有温润含蓄气象,无许多光耀也。”六经之文,甚非秘籍,读者往往忽略,自
不记省耳。
世俗祀神,案上正中设炉焚香,炉之两旁设台燃烛,不知何自仿也。宋人小
说载司马温公在永兴,一日,国忌行香,幕中客某,有事欲白公,误解烛台,倒
在公身上,公不动,亦不问,知北宋时已然矣。
前话载北京节慎库有大银,自注:“即俗所谓元宝。”以元宝字俗不入文。
按:《续通考》:“至元三年,杨上言,平淮行用白金,出入有偷盗之弊,请
以五十两铸为锭文曰元宝。”元宝之名始此,亦已古矣。
海棠木瓜,出南京明孝陵卫,花如铁梗海棠,实较寻常木瓜大者约十分之二。
香淡永,微酢涩,以{山黑}鼻烟陈干者良。比阅《抟沙拙老日记》:“木瓜必偕
铁梗海棠对栽方茂,否则结实不繁,且易陨落,闻之曹州人说。”据此,则木瓜
之于海棠,信有气类相需之雅,乃至旧京嘉植,能兼华实于春秋,几与化工而竞
巧。世谓草木无知,草木无情,殆犹格致之学,有未至耳。
唐熙朝有两于成龙,一字北溟,山西永宁人,官至两江总督,谥清端。一字
振甲,汉军旗人,官至河道总督,加兵部尚书,谥襄勤。古今同姓名者夥矣,两
公时代官位并同,殊仅见。
清时各直省军府,例称绿营。缘其旗纛通用绿,唯于边际以红缯饰之。
同治甲子克复金陵,曾文正建议开科。于十一月中,举行乡试,上下江士子,
北闱下第者悉赴试南旋。有人于台儿庄旅店见题壁诗云:“万山丛里驾双F30,
断涧危梁次第过。落日牛羊西下急,秋风鸿雁北来多。霜余村屋留红叶,获后田
园覆绛莎,此去果然归故土,年华且喜未蹉跎。”十一月初五六等日,和煦如仲
春,至初八日,群集龙门下,则渐闻淅沥声,知已雨雪,至初十日晴霁。是时贡
院新修,朱阑绿曲,明蟾照映,多士角逐文坛,复睹承平景象。虽严寒砭骨,亦
欣欣若挟纩焉,则五十年前之天时人事,固如是也。
同治癸酉,顺天乡试,都下喧传荧惑入文昌,科场有不利。是科中式第十九
名徐景春,以策内不识《公羊》为何书,竟将《公羊》二字拆开,为广东梁伯器
所磨勘。梁初签出,礼部查则例,徐景春应罚停会试三科,主考官降二级留任,
同考官革职留任。照此办理,片咨吏部。讵吏部咨行礼部,必欲将徐景春褫革。
礼部覆称,如革徐景春,则主考皆应降调。时吴县潘文勤署吏部右侍郎,一日,
文勤到署,司官持稿回堂。潘怒,投稿于地曰:“吾知有人图全小汀缺耳。”盖
其时全文定为协办,而宝文靖官吏尚也。方龃龉间,文靖适至,问司官因何遗稿
在地,司官以潘语质告,文靖默然。未几,景春竟斥革,同考陆编修亦革职,主
考全文定、胡总宪、童、潘侍郎皆降二级调用。适潘文勤管户部三库,三库印忽
失落。事觉,文勤革职留任。至是又得降调处分,遂无任可留,因而革职,旋特
旨赏编修,仍在南书房行走。胡小蘧总宪降调后,又因与江西巡抚刘忠诚以田赋
事互揭,部议刘革职,胡再降四级调用,终鸿胪寺少卿。
徐景春既因磨勘褫革,内帘各官降革有差,是科各直省试卷磨勘綦严。于是
江南则革去举人杨楫,以其《春秋》题,集经为文,语欠联贯,谓为文理荒谬。
而江西全榜中式墨卷,其第二开,首行之首,末行之末,皆各涂改一字。若人之
名号拆开者然,谓是笔误,何以每卷皆同;以文理论,则又必无误书此二字之理,
情弊显然,无可徇隐,因请旨暂行斥革。一面行文确查,实则士子与誉录生为识
别,嘱其加意精写,唯恐目迷五色故也。然此事颇难斡旋,兼值功令森严,几无
复保全之策。嗣监临抚臣覆称:“该省试卷纸质最薄,其红格两面一式,而印卷
官关防在卷后幅,士子入闱,匆遽之中,往往反写,故领卷后,即各于第二开写
此二字,以别正反。历届相沿,亦不自本科始,实属无关弊窦。”云云。奏入,
事乃得解。是由抚署司章奏者善于措词,否则一榜皆占泽火之象矣。
光绪朝,扬州陈六舟京兆巡抚安徽,条陈便民如干事,有“令民称贷公家,
春借秋还”一条。得旨中饬,谓直是宋臣王安石青苗法矣,以是改任浙江学政。
当是时,合肥伯府族人某擅杀人,知县宋某必欲置之法,伯府大哗,宋竟罢斥。
太邱适于是时改官,人咸谓得罪巨室使然,而不知其别有为也。施转顺天府尹,
称疾南归,颇极林泉颐养之乐。
都门各衙署,旧有小禁忌。三十年前,落拓软红,犹及闻之。内阁大堂有泥
砚一方,相传为严分宜物,胥役人等般弄无妨,唯官僚切忌入手。新到阁者,前
辈辄申诫焉。翰林院衙门,大门外有垒培,高不逾寻,环栅以卫之,置隶以守之。
相传中有土弹,形如卵,能自为增减,适符阖署史公之数,或有损坏其一,则必
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又有井名刘井,新到馆庶常,或俯而照影,则必无留馆
之望。刑部衙门有“顺天无缝,直隶不直”之说,顺天司中门终年扃闭,司务厅
每日必以纸黏之,如稍漏缝,则印稿必获处分。直隶司向不设公座,设则必兴大
狱。又刑部大堂为白云亭,亭前影壁有一方孔,每早晚司务必躬自扫除之。据云,
其中或留纤芥,则不利于堂官。又刑部当月司员,监管堂司各印,印各缄F31,
千万不可启视。如启视,则必有监犯病毙,屡经试验,其理殊不可解。
合肥龚芝麓尚书女公子卒,设醮慈仁寺,一士人寓居僧寮,僧倩作挽对。集
梵二语曰:“既作女子身,而无寿者相。”公询知作者,即并载归,面试之。
时春联盈几,且作且书,至溷厕联云:“吟诗自昔称三上,作赋于中可十年。”
乃大咨赏,许为进取计。按:《两般秋雨F16随笔》:“魏善伯徵士题范觐公
中丞厕上对云:‘成文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遇十年。’”即僧寮士人之作,仅
有数字不同耳。
无锡邹壮节初授广西桂林知府,荐擢巡抚,以发逆之乱罢归,掌教东林书院。
偶因细故与诸生龃龉。某日,忽见厅事题一联云:“部院难为为掌院,桂林不守
守东林。”公曰:“是不可一日居矣。”遂出而从戎。后殉难,易名壮节,并开
复原官,人谓诸生一激之力也。
咸丰间,有广东运使钟建霞者,起家寒微,以卖油为业。时漕运方盛,日必
担油赴粮艘沽售。一日,以索值往,适司帐者方句稽款目,盘珠格格不已,钟
〈司见〉其旁久之。司帐者问何人,以索油值对,并谓君帐某某等处有误,故不符
合。司帐嘱钟代算,其数悉付,则大喜,询其姓名里居,留之舟中,相助为理,
月酬辛金,视担油丰且逸矣。数年后粮艘裁撤,司帐者言:“吾今亦无所事,我
二人盍业贾?”遂托以三千金,往来贩运,赢利倍蓰。其人欲与均分,钟不可,
但计月取辛资,固与而固辞焉。因为纳粟得巡检,选授湖北副底司。未几,胡文
忠驻兵新堤,饷糈支绌,钟以随办捐输,保升沔阳州同,旋擢知州,积官至广东
运使,养尊移体,以精明综核见称。其余事尤兼工染翰,新堤州同署中有所书
“无愧我心”四字,笔力遒劲,非寻常俗吏克办,而谓出自锥刀竞贸者流,鲜不
目为齐东野人之语矣。
武进刘葆桢检讨,光绪戊子会元。于会试前,自更此名,同人莫之知也。及
榜发首捷,报录至青厂武阳会馆,馆人曰:“吾武阳无此刘可杀也。”由是人辄
以“可杀”戏呼之,刘每忽忽不乐,常揽镜自照曰:“吾名讵真成谶耶?”庚子
拳匪乱作,葆桢先已出京,俄复折回,乱后踪迹杳如,传闻于通州遇害矣。
同邑王半塘侍御,光绪庚辰应礼部试,诗题《静对琴书百虑清》,得“清”
字,乃末联用“离、尘”二字叶韵。卷经房荐,而堂批谓此卷拟中三日,复阅诗
末出韵,摈之可惜。半塘雅擅倚声,夙研宫律,四声阴阳,剖析精审,乃至作试
帖诗而真庚混淆,讵非咄咄怪事耶。半塘尝曰:“进士者,器之贵重而华美者也。
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李文忠于曾文正为年家子,甫通籍,即赴曾营,文正每言李志盛气锐,思有
以挫抑之,俾成大用。洎削平发逆,文正由直督调两江,文忠竟代其任。文正之
督直隶也,因法教士丰大业一案,以天津守令遣戍,颇不满于众望。湘籍京官联
名致书诋讠其,并将湖南全省会馆中所有文正科第官阶扁额悉数拆卸,文正郁郁
无如何。及调任两江,与知交书,有“内疚神明,外惭清议”语。值六旬寿诞,
方演剧称觞,忽递到一封口文书,亟拆阅之,仅诗一首云:“笙歌鼎沸寿筵开,
丞相登坛亦快哉。谁念黑龙江畔路,漫天风雪逐人来。”文正亦不究所从来,亟
纳诸袖以入,自是目疾增剧,俄薨于位。文正笔记曾力辨泰西教堂中刳眼剖心之
事之诬,著为论说,惜其稿失传。当时亦以丰大业案,有为而发也。
宋云州观察使杨业,戏文中称杨继业,又称业妻曰佘太君,不知何本。按:
《辽史·圣宗纪》及《耶律斜轸传》俱作杨继业,镇洋毕秋帆尚书《关中金石记
·折武恭公克行神道碑跋》云:“折太君,德之女,杨业之妻也。墓在保德州
折窝村。”折、佘殆音近传误。又《续文献通考》云:“使枪之家十七,一曰杨
家三十六路花枪。”《小知录》曰:“枪法之传,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枪。”
小说家盛称杨家枪法,盖亦有本。
无锡朱氏,相传其先世业农,偶掘地,得一人头,乃金所铸成,不知何代物
也。朱氏因居积致富,族姓綦蕃,号为“金头朱家”云。
回教之初入中国也,所订教规曰诸肉不食。嗣徒党不能遵守,乃改为猪肉不
食。或驳是说,谓回语名彘,不曰与诸同音之猪。然对于中国教徒而言,固宜作
中国语矣。凡由回籍服官者,荐擢至三品,即须出教。以例得蒙赏吃肉,不能辞
也。
朱竹《静志居琴趣》,《绣鞋词》云:“假饶无意与人看,又何用描金ㄓ
绣。”语意刻深,令人无从置辩,罗泌《咏钓台诗》云:“一著羊裘便有心。”
通于斯旨矣。
九言诗,昔人间有作者。长句劲气,于古体为宜,若作九言律体,亦如七言
律之妥帖易施,则求之名人集中,殆亦仅见。明杨升庵《咏梅花》云:
元冬小春十月微阳回,绿萼梅蕊早傍南枝开。
折赠未寄陆凯陇头去,相思忽到卢仝窗下来。
歌残水调沈珠明月浦,舞破山香碎玉凌空台。
错认高楼三弄叫云笛,无奈二十四番花信催。
是诗余旧喜诵之。
相传赵次山尚书开潘皖省时,访闻有伪造关防者,以象箸合并锲刻成文,无
茧发炙F32。箸凡二十一,不用,则二十一人分藏之,亦防其败露也。尚书
侦得其钤用之顷,掩捕之,无一脱者,皆自知罪重,涕泣莫敢仰视。尚书第令立
尾其箸,其人则发往书局,供剞劂之役,皆巧工也。
氵更阳托活络尚书忠敏生平撰著,以考订金石为大宗,其它有韵妃丽之文
间见一二,率工整熨帖,甚似词流藻构,不类屏臣政暇之作。《游盘山》诗云:
十万松声夕吹哀,稠云大雾一时开。
方知雨后凄凉绝,悔不花时次第来。
垒石成棋天景巧,结松如笠化工才。
田盘仙去田畴老,空见岿然般若台。
黄鹤楼集句楹联云:“我辈复登临,昔人已乘黄鹤去;大江流日夜,此心吾
与白鸥盟。”
康熙十六年,内廷始设南书房,凡供奉之员,不论官职崇卑统称南书房翰林,
内廷供奉,唯南书房翰林称之。上书房行走者,不得同此称也。
清制:各直省儒学廪膳生员岁支廪饩。翰林院庶常馆,月之所支亦曰廪饩。
雍正十年,张相国文和议奏:“庶吉士廪饩银每人每月四两五钱。”盖庶常未经
散馆,官未真除,其隶翰林院亦犹夫肄业生也。
友人广德李晓暾奉其先德忠壮公家传书后,嘱节要入《丛话》。公讳臣典,
先是,从曾忠襄吉安军转战数省,每上功辄首列,屡拯忠襄于危。从攻江宁,围
合,久不下。时苏、常俱复,忠襄耻独后,愤欲死之,再凿龙膊子地道,募死士
先登,公与诸将誓如约。地道火发,城揭二十余丈。公冒烟火砖石直进,伤及要
害,城克而病,遂死。去城破仅十许日,曾文正上公首功。奉谕:“李臣典誓死
灭贼,从倒口首先冲入,众军随之,因而得手。实属谋勇过人,著加恩封一等子
爵,赏穿黄马褂,并戴双眼花翎。”而公已先殒,不及拜命。忠襄咨于文正,奏
请优恤。有旨将战功宣付史馆,并于吉安、安庆、金陵建立专祠。一时公私记载
咸无异同。云南鹤丽镇总兵朱公洪章者,先登九将之一也。后诸将死,落不偶,
与刘公联捷,为忠襄檄留江南防营,阴以报之。刘死,朱留营如故。甲午,张文
襄权江督,令朱募十营守吴淞,以创发卒于军。朱在江南久,郁郁不自得,念昔
与李公誓死登城,李独膺懋赏,身犹录录与偏裨伍,所奉主帅及同列诸将无一在
者。思倾李为己地,昌言于人。谓“曩者之役,余实先登,李资高,适猝死,主
帅与朝廷务张之,以励将士,故李独尸大名。李克城次日伤殒,忠襄慰己,以李
列首。后谒忠襄,语稍不平,忠襄出靴刀授之曰:‘奏名易次,吾兄主之,实幕
客李某所为,盍刃之?’又言王氏运《湘军志》乖曾氏旨,后嘱王氏定安改订,
亦沿官书未改”云云。其尽屏文正原奏,及公私纪载,为此系风捕影之词,甚可
骇怪。夫攻金陵,提镇效命者甚夥,何独于公以死旌伐。文正手书《日记》云:
“至信字营见李臣典,该镇为克城第一首功。日内大病,甚为可悯。”又云:
“闻李祥云病故,沅弟伤感之至。盖祥云英勇绝伦,克复金陵,论功第一。”据
此,则奏名列首固忠襄意。幕客李者,中江李鸿裔也。论功之奏,核及殿最,李
安敢以私见挠之。又王氏定安修《湘军记》时,忠壮子孙不在显列,无所顾忌。
湘潭之志,既乖曾旨,本非官书,东湖觊再起,一意媚曾,又何不可改之有。凡
此皆不考情实之过也。
蕙风按:薛福成《庸庵笔记》:“曾威毅之围金陵也,既克伪天堡城,即所
谓龙膊子者,在太平门外。高踞钟山之巅,俯瞰城中。提督李臣典与曾公密商,
排巨炮三层于其上,昼夜对城轰击,此发彼贮,无一息停,城堞皆颓。贼不能立
足,始下令军士各持柴草一束,掷之城下,高与城齐,若为恃此登城者,贼并力
严备,不暇他顾。又隔于柴草,不能望。山下旧有隧道,乃前数月所开,被
贼觉察而中废者。至是,贼不复防此道,派遣千人,接续开掘,至于城下,实火
药三万斤于其中。筑完以土,封固以石。口门留一穴,以大布苦干匹,包火药入
粗竹为导线。竹长数丈,贯穿穴中。及期,各军严阵以待。火始入时,但闻地中
隆隆若殷雷,俄而寂然,众以为不发矣。顷之,砰訇一声,震撼坤轴,城垣二十
余丈,随烟直上。大石压下,击人于二三里外,死者数百人。诸军由缺口冲入。”
云云。据此,则掘隧轰城,发策实由忠壮,何止奋勇先登而已。故朝廷亦有谋勇
过人之谕,推为功首,孰曰非宜。
晓暾嗜歌,歌者乐得而从之游,遂亦善歌。某夕,兴之所至,竟结束而登沪
张园之歌台。余愧非知音,幸此曲之得闻焉。宁乡程子大赋长句赠之,有云:
“有时举酒歌莫哀,酒酣还上海边台。天吴象罔作俦侣,乃自惊涛落日之中来。”
晓暾之歌之声情激越,吾得而闻之,而其中之所蕴蓄,则吾子大知之矣。
阅近人某笔记,有“二百四十年前之孙文”一则,略云:“水月老人,姓孙,
名文,字文若,水月其号也,会稽人,明末诸生。”。盖隐逸者流而狷介之士也。
见王文简《池北偶谈》及吴谷人《祭酒诗集》。按:《明外史·俞孜传》:“孙
文,余姚人,幼时父为族人时行棰死,长欲报之而力不敌,乃伪与和好,时行坦
然不复疑。一日,值时行于田间,即以田器击杀之,坐戍。未几,遇赦获释。”
此又一孙文,嘉靖间人也。见《图书集成·氏族典》。
又《图书集成》引《陕西通志》:“黄种,隆德人,永乐中贡士,除户科给
事中,资性鲠介不苟合,久居清要。及归,行李萧然。”按:今日所称黄种,明
朝人心目中,断无此等词意,当是读作种植之种耳。
晚季春明巨公往往有戏癖。光绪庚寅、辛卯间,户部有小吏曰魏耀庭,能演
剧去花旦。似闻其人年近不惑,及掠削登场,演《鸿鸾禧》等剧,则嫣然十四五
〈门为〉娃也,惜齿微涅不瓠犀耳。南皮张相国文达极赏之。相国书画至不易求,
有人见其赠魏耀庭精箑,一面蝇头小楷,一面青绿山水,并工致绝伦。
光绪初年,朝邑相国阎文介,南皮相国张文达同入军机。阎字丹初,年六十
八,张字子青,年七十二。时尚书乌拉布,孙毓汶查办江皖赣豫事件未归,乌字
少云,孙字莱山,有人集杜诗为联云:“丹青不知老将至,云山况是客中过。”
绝浑成工巧。
冬月所鬻之牡丹、碧桃等,宋周公谨《癸辛杂识》谓之马塍塘花,今都门名
曰唐花。“唐”即“塘”之本字,可通也。
癸丑、甲寅间,余客沪上,始识长沙叶奂彬。素心晨夕,一见如故,穷不见
疑,狂不为牾,是在气类,弗可强为谋也。奂彬有书癖,书在长沙,其收藏如何
美富,余未得见也。所著《藏书十约》,无一语不当行。又《书林清话》尤澹博
精审,稿将及寸,余曾暇观。当时尚未卒业,刻未审锲行否矣。阅近人某笔记,
载有《奂彬买书行》一首,书痴面目,刻书妙肖。余喜诵之,移录如左:
买书如买妾,美色自怡悦。妾衰爱渐弛,书旧香更烈。
二者相颉颃,妄念颇相接。有时妾专房,不如书满箧。
买收如买田,连床抵陌阡。田荒防恶岁,书足多丰年。
二者较得失,都在子孙贤。它日田立券,不如书易钱。
吾年已半百,终日为书役。大而经史子,小者名家集。
二十万卷奇,宋元相参积。明刻又次之,嗜古久成癖。
道藏及佛经,儒者偶乞灵。藏本多古字,佛说如座铭。
百川汇巨,不择渭与泾。来海舶通,日本吾元功。
时有唐卷子,模刻称良工。新法颇黎版,貌似神亦同。
俾我肆饕餮,四库超乾隆。又有敦煌室,千年藏秘密。
忽然山洞崩,光焰烛天日。鲁殿丝竹遗,汲冢科斗迹。
疆吏诚聩聋,坐令怀宝失。西儒力搜求,传钞返赵壁。
此事颇稀闻,朝士言纷纭。轩使者出,残篇稍得分。
我友王柯辈,持赠殊殷勤。列架充远物,岂是坊帕群。
譬如豪家子,恋色拌一死。粉黛充后庭,复重西方美。
更嬖东都姬,爱听橐橐履。书中如玉人,真真呼欲起。
又如多田翁,槁卧乡井中。一朝发奇想,乘槎海西东。
胡麻获仙种,玉树来青葱。不问谁耕种,仓廪如墉崇。
买书胜买妾,书淫过渔色。朝夕与之俱,不闻室人谪。
买书胜买田,寝馈在一毡。祈谷长恩神,报赛脉望仙。
吾求仙与神,日日居比邻。有枣必先祀,有酒长先陈。
导我琅环梦,如此终其身。一朝随羽化,洞犬为转轮。
世乱人道灭,处富不如贫。买书亦何乐,聊以酬痴人。
相传吴淞间,有巨蜃吐珠之异。崇明与吴淞相隔百里,一水相望,海上屡见
珠光,见则数日内必有风雨。其色紫赤,上烛霄汉,倏忽开阖,不可名状。其光
若此,珠之大不知凡几,蜃之巨更不知凡几也。海舟篙师,长得见之。见光而已,
不见珠与蜃也,谓之野火。见则三二年中,其地必有涨沙,成沃壤焉,屡验不失。
考之志乘,唐武德中,海上巨蜃吐气成紫云,即有涨沙,名以天赐,实为崇邑所
自始。天蜃楼海市,皆幼境也,乃至涨沙,因而置邑,则真而非幻矣。龙之灵可
以兴云雨,蜃之气更能拓幅员。充类至义,则夫鳌戴四维,知非谬悠之说矣。
昔人以诗得名,如崔鹦鹉、郑鹧之类,载籍多有,唯闺秀殊仅见。长洲李纫
兰著有《生香馆集》,其《秋雁》诗最佳,名李秋雁,见钱塘陈云伯《颐道堂》
诗自注,《秋雁诗》二首云:
无端燕市起悲歌,带得商声又渡河。
千里归心随月远,一年愁思入秋多。
水边就梦云无影,天际惊寒夜有波。
屈宋风流零落尽,那堪重向洞庭过。
又:
谁倚高楼一笛横,凭空吹落苦吟声。
能鸣未必真为福,有迹多嫌累此生。
入世岂容缴避,就人终觉羽毛轻。
越凫楚F33从题品,识字何曾为近名。
见完颜恽珠《闺秀正始集》。又长洲陈琳箫《秋雁》二首云:
洞庭昨夜逗微霜,回首天涯合断肠。
蹩眼无非黄叶渡,安身除是白云乡。
流年逝水催何速,病翮西风怯乍凉。
一宿荒池菱芡密,双栖犹得傲鸳鸯。
又:
一行秋影渡银河,又向沧江尾棹歌。
缴有人何太急,稻粱昔岁已无多。
忽惊葭苇花如雪,正是关山月始波。
早识天南萧瑟甚,回峰斗绝悔经过。
其第二首,用纫兰第一首韵,当是纫兰嘱和之作,诗亦工力悉故。
《正始集》撰录钱塘江允庄诗,有《秦沟粉黛砖砚歌》,序云:皖泾某氏藏
古砚,澄泥也。红白青翠,斑剥错落若珠玑,上有建业文房印,余忠宣铭注,以
为秦阿房宫沟,宫人倾粉泽脂水所成,诚异物也。纪之以诗,句云:“四园错落
珠玑细,粉晕斑斑黛痕翠。临波想见卷衣人,玉姜艳逸文馨丽。”
曩余藏《绝妙好词》初印本,每词皆用脂粉相和圈断句,自始至终,不遗一
阕。盖出闺人手笔,香艳绝伦。惜不获与此砚并陈几案间也。汪允庄,陈云伯子
裴之室,著有《自然好学斋诗集》,曾选《明人三十家诗》。
秦淮古佳丽地,楼台杨柳,门巷枇杷,丁明季称极盛。李香君以碧玉华年能
择人而事,抗却奁之义,高守楼之节,侠骨柔情,香艳千古。康熙间,曲阜孔东
塘撰《桃花扇》院本以张之。唯其兼通词翰,则向来记载,未之前闻。《正始集》
有香君诗一首,亟录如左,《题女史卢允贞寒江晓泛图》: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
不知何处烟波叟,日出呼儿泛钓船。
唐王之涣《出塞》诗,可作长短句读。彼特七绝,随意读作长短句,词谱固
无是调也。《正始集》有张芬《寄怀素窗陆姊》七律一首,回文调寄《虞美人》
词,声调巧合,尤见慧心。诗云:
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
风冷结阴寒落叶,别离长望倚高楼。
迟迟月影移斜竹,叠叠诗余赋旅愁。
将欲断肠随断梦,雁飞连阵几声秋。
词云:
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旅赋余诗,叠叠竹斜,移影月迟迟。
楼高倚望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
芬字紫蘩,号月楼,江苏吴县人,著有《两面楼偶存稿》。
红闺吟咏,大都颖慧绝伦,故凡杂体之作,尤为可喜。《正始集·吴学素小
传》云:“字位贞,江苏娄县人,编修顾伟权室,著有《荫绿阁诗草》。位贞诗
才敏捷,相传徐澹园尚书雅集东山,以《闺怨》命题,限溪、西、鸡、齐、啼韵,
中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两、丈、尺、半、
双等十八字。一时名宿均棘手,顾太史以语位贞。援笔伸纸,立就一律,艺林传
诵。诗云:
百尺楼头花一溪,七香车断五陵西。
六桥遥望三湘水,八载空惊半夜鸡。
风急九秋双燕去,云开四面万山齐。
子规不解愁千丈,十二时中两两啼。
又《正始续集》载蓝燕同题同体一首,自注见茅应奎絮吴羹,诗云:
六七鸳鸯戏一溪,怀人二十四桥西。
半生书断三秋雁,万里心悬五夜鸡。
蚕作百千丝已尽,鸟生八九子初齐。
谁怜方寸愁盈丈,刀尺抛残双玉啼。
又许琛《和闺词》八音体云:
金乌乍坠到窗西,石径清幽碧草萋。
丝管谁家风细细,竹床深院月低低。
匏尊灯下三更酒,土鼓声敲半夜鸡。
革得尘心无一事,木棉花底听鹃啼。
琛字德瑗,号素心,福建侯官人,著有《疏影楼稿》。
又张嗣谢《拟闺情用花名》云:
踯躅闲庭思悄然,合欢无计祗高眠。
夜残子午迷蝴蝶,花谢长春怨杜鹃。
流水空传桃叶渡,归人何处木兰船。
抽将碧玉簪头凤,卜当金钱问远天。
嗣谢字咏雪,号小韫,安徽桐城人,著有《茧松阁遗稿》,见《正始续集》。
又汪纫兰《晓起》五平五仄体云:
木落野鸟散,天高寒风鸣。
远树日未出,重楼山初晴。
塞外雁影乱,江边芦花声。
晓起有静趣,凭阑新诗成。
纫兰字佩之,号畹芬,江苏吴县人,著有《睡香花室诗稿》,见《正始续集》。
又黄卣《咏愁》一字至七字体云:
愁,旅馆,吟楼。闲处惹,冷相句。曲传心孔,重压眉头。鹃啼黄叶雨,虫
语碧梧秋。荜篥军中按拍,琵琶江上停舟。金钗暗卜人千里,玉杵敲残月半钩。
卣字香,浙江富阳人,见《正始续集》。
又无名氏《闺怨》,以霜、飘、枝、结、泪、花、落、蝶、含、愁十字仿离
合体,选录其二云:
雨滴空阶落井梧,木兰枝上咽啼乌。
目中愁见清秋景,霜染枫林落叶枯。
木樨花发奈秋何,十幅鸾笺写恨多。
又向红阑闲处立,枝头风露湿轻罗。
见《正始续集》。自注:“见女史完颜兑《花果丛谈》。
又女史杨继端《口占漫成》云:
十二阑干水半溪,千红万紫六桥西。
两峰黛黯三春梦,一院花飞五夜鸡。
鹤到九霄双翮健,书分四体八行齐。
道人殷七归何处,百尺高枝莺又啼。
此诗亦限溪、西、鸡、齐、啼韵,中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九、十、百、千、万、两、半、双、尺等十七字,视前吴学素、蓝燕两媛之作,
仅少用一丈字耳。见《杂体诗钞》。继端字古雪,四川遂宁人。
又范姝《闺怨词》调寄夏初临《集药名和周羽步》云:
竹叶低斟,想思无限,车前细问归期。织女牵牛,天河水界东西。比似寄生
天上,胜孤身,独活空闺。人言郎去,合欢不远,半夏当归。徘徊郁金堂北,玳
瑁床西。香烧龙麝,窗饰文犀。稿本拈来,缃囊故纸留题。五味慵调,恹恹病,
没药能医。从容待,乌头变黑,枯柳生稊。
姝字洛仙,江苏如皋人,著有《贯月舫集》。此词见《众香集》。
又汤莱《春闺词》调寄满庭芳《集美人名》云:
晓雾非烟,朝云初霁,枝头开遍红红。莫愁春去,梨雪未飞琼。谁控双钩碧
玉,见小小,檐雀窥笼。伤情处,无知小妹,琴操弄焦桐。
东东,却浑似,琵琶抱月,箫管风。奈鸳莺语涩,燕燕飞慵。欲写丽春无
计,正桃叶。飞下花丛。红桥畔,芳姿灼灼,清照碧潭中。
莱字莱生,江苏丹阳人,著有《忆蕙轩词》见《众香集》。
芝草无根,醴泉无源,即闺秀何莫不然。吴荔娘,字绛卿,福建莆田人,本
庖人女,幼敏慧,有洁癖,著有《兰陂剩稿》,《春日偶成》云:
瞳瞳晓日映窗疏,荏苒韶光一枕余。
深巷卖花新雨后,闲门插柳嫩寒初。
莺儿有语迁乔木,燕子多情觅旧庐。
那用踏青郊外去,芊芊草色上阶除。
见《正始集》。又蒋氏,安徽和州人,《水曹清暇录》,称氏父业缝皮匠,
夫业箍桶,而氏独通文墨,殆天授也。《昭关怀古》云:
溃楚复亲仇,当年气吐不。
英雄知父子,臣道失春秋。
山自无今古,祠谁定去留。
不知经此者,又白几人头。
见《正始续集》。
《三峰集》:“李固言未第前,行古柳下,闻弹指声,问之,曰:‘吾柳神
九烈君也,以柳汁染子衣矣,科第无疑,得蓝袍,当以枣糕祀我,’固言许之,
未久状元及第。”《正始集·周瑶小传》云:“瑶字蕖卿,浙江嘉善人,尚书姚
文田室,文田嘉庆己未状元。蕖卿未笄时,尝梦柳汁染衣袂。于归后,姚果大魁,
与古事合,亦佳话也。”蕖卿《寄外诗》云:“香拨金猊冷,春深子夜中。一襟
杨柳月,双鬓杏花风。鸳绣此时倦,鱼笺几日通。娇儿方睡稳,缄意托飞鸿。”
殊婉丽可诵,末联尤情景逼真。
诗题有绝绝艳新者,《正始集》录邱卷珠诗,有题云《拾花瓣砌情字,忽被
东风吹去》诗云:
为情憔悴兰言情,聊把闲情付落英。
香雨团成丝一缕,雪泥证到梦三生。
芳菲已谢空怜惜,飘泊难禁易变更。
寄语封姨更吹聚,前生元是许飞琼。
卷珠字荷香,福建闽县人,著有《荷窗小草》。
张船山夫人林氏性奇妒,事见前话。据《正始集》,夫人名佩环,顺天宛平
人,布政使亻女,有《夫子为余写照,戏题绝句》云:
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
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曩余撰《蕙风{移}二笔》,一则云:
尝记某说部云,毛西河夫人绝犷悍,西河藏宋元版书甚夥,摩挲不忍释手。
夫人病焉,谓此老不恤米盐生计,而般弄此花花绿绿者胡为也。一日,西河出,
竟付之一炬。又云,西河五官并用,尝右手改门生课作,左手拨算珠,耳听门生
背诵,目视小僮浇花,口旋答门生问难,旋与夫人诟谇。夫人告门生曰:“汝辈
谓毛奇龄博学乎?渠作二十八字诗,辄獭祭满几,非出自心裁也。”又西河姬人
曼殊,为夫人凌虐致死,此事尤于记载中屡见之。比阅《闺秀正始集》,乃有夫
人诗一首。夫人姓陈,名何,萧山人。《子夜歌》:“一去已十载,九夏隔千山。
双珥依然在,如何不得环。”又:“白露收荷叶,清明种藕枝,君行方岁暮,那
有见莲时。”夫人既能诗,何至为焚琴煮鹤之事。各说部所云,殆未可尽信耶,
抑西河不止一夫人,有元妃继室之殊耶?当再详考。
兹以张夫人事例之,大抵能诗自能诗,妒自妒,妒才非必不能诗,容或能诗
乃益妒,未可以常情衡论耳。
《众香集·顾媚小传》云:“媚字眉生,号横波,秦淮名校书,归合肥龚尚
书芝麓。尚书雄豪盖代,视金玉如泥沙,得眉娘佐之,益轻财好客,怜才下士,
名誉盛于往时。丁酉岁,尚书挈横波重过金陵,寓市隐园。值夫人生辰,张灯开
宴,召宾客数十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王郎串
《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宴。时尚书门人楚
南严某赴浙监司任,逗遛居尊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客皆离席伏。
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陈其年、吴园次、邓孝威、余曼翁并作长
歌纪其事,艺林传为佳话。按:朱远山夫人有《千秋岁词》,题云《别横波龚年
嫂南归》。据此词题,知横波当日,俨然敌体端毅。严某之造膝称觞,盖礼亦宜
之矣。远山南昌宗媛,侍朗李元鼎室,尚书振裕母,著有《镜阁新声》。
在昔闺秀撰述,有但闻其名,而其书不可得见者,殊令人作沧海明珠之想。
据《正始集》小传,如皋董小宛有《奁艳》,满洲完颜悦姑有《花果丛谈》,
并裒集古今闺帏轶事。金匮杨蕊渊曾辑古今闺阁诗话,为《金箱荟说》。安岳蔡
玉生选录古才媛百人,各系以诗,名《百玉映》。已上各书世间容有传本,亦可
遇不可求。比岁冒鹤亭刻《冒氏一家集》,亦未能得《奁艳》,付诸手民也。
曩嘉、道、咸、同间,往往湖山胜处,名流雅集,有西泠七子,明湖四客,
黏湖十子等名目。《正始集·林以宁小传》:“以宁字亚清,钱唐人,与同里
顾启姬、柴季娴、冯又令、钱云仪、张槎云、毛安芳倡蕉园七子之社,执骚坛之
牛耳,传彩笔于娥眉,尤艺林佳话也。
古今闺秀以材武著称者,间见载籍,若能诗而兼有勇,则尤罕觏。《正始集
·小传》云:“毕著,字韬文,安徽歙县人,布衣王圣开室。韬文年二十,随父
宦蓟邱。父与流贼战死,尸为贼掳,韬文身率精锐劫贼营,手刃其渠。众贵,舆
父尸还,葬金陵之龙潭。于归后,夫妇偕隐。”沈来远序其诗稿,有“梨花枪万
人无敌,铁胎弓五石能开”云云。又许氏,奉天铁岭人,镇平将军一等男谥襄毅
徐治都夫人,精韬钤,善骑射。偕襄毅出兵,每自结一队,相为犄角,以故战功
居最。康熙十三年,吴逆犯湖南,襄毅往援彝陵,夫人驻防江口。十五年,镇将
杨来嘉叛应谭洪,夫人脱簪珥犒师,晓以大义,沿江剿杀,屡却之。八月,猝犯
镇署,夫人中炮殁。将军蔡毓荣等具状以闻,特旨优恤,予云骑尉世职,以次子
永年袭。又高氏,四川华阳人,大将军威信公谥襄勤岳钟琪夫人,娴弓马,善理
军政,亦能诗。襄勤著有《姜园蛩吟》二集,多与夫人唱和之作。考《正始集》
二十二卷,《续集》十二卷,著录闺秀,最一千五百二十六家。据《小传》所称,
兼精韬略,仅此三人。其确有事实可纪,尤毕、许二氏而已。盖才兼文武,求之
须眉犹难,况巾帼乎?毕韬文以绿鬓韶年,手刃悍贼,舆返忠骸,孝女奇才,尤
不可及。其自作纪事诗云:
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蓟邱。
父马为贼乘,父尸为贼收。
父仇不能报,有愧秦女休。
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
杀贼血漉漉,手握仇人头。
贼众自相杀,尸横满坑沟。
父尸舆榇归,薄葬荒山陬。
相期智勇士,慨然赋同仇。
蛾贼一扫尽,国家固金瓯。
读之凛凛有英气。徐夫人《马上吟》云:
快马轻刀夜斫营,健儿疾走寂无声。
归来金镫齐敲响,不让须眉是此行。
蜀锦征袍,桃花骏马,亦复英姿飒爽,不可一世。
闺秀王瑶娟,汉军人,有《断炊日读书歌》,悦其风味与余略同也,亟录如
左:
尘世浑浑兮俗眼茫茫,乾坤浩大兮各有行藏。
至人存诚兮不在色庄,大道昭昭兮修之吉祥。
我心自许兮坦然顺适,冰霜贞洁兮堪比圭璋。
莲葆馥郁兮名方君子,不染污泥兮岂并群芳。
谁能识我兮与我无与,不是知音兮于我何伤。
恕人责己兮能耕方寸,去短存长兮何用不臧。
境之不足兮惟富与贵,志不在此兮饥饿何妨。
包函宇宙兮人天莫测,乐我诗书兮发其古香。
诗境冲澹,求之闺阁中,未易多得。
闺人幼慧者,多灵秀之所钟毓也。阳湖恽清于,年十三即作画,花卉瓴毛,
能传南田翁家学,作已辄题小诗,风韵苍秀。
桐庐殳墨姑,七岁通《孝经》,九岁能诗。年十五,随父母入九峰山,制
《步虚词》,有“多缘误折琼枝树,谪下琼台十五年”句。
兴化李韫庵,九岁赋《落花诗》,有“莺声唤转梦中人”句。
钱塘陆缵任,七岁《同父母兄姊送呈公锦雯司李吴郡》绝句云:
自怜娇小不知诗,执手临行强置词。
盼煞归鸿传锦字,吴江枫落正愁时。
钱塘顾重楣,年十二,即能应声咏梅花云:“小阁月初斜,东风透碧纱。枝
头应有信,春意在梅花。”
太原张羽仙,十岁为《采莲赋》,兼工绘事。
桂林刘智圆,十岁能背诵《全唐诗》千首。
娄县王蕙田,七岁作《夜坐偶成》诗,有“月上千峰静”句。
钱塘周吉媛,年十二,呈其戚某公归林下者云:
久辞荣禄赋归田,潇洒林泉志渺然。
一路云山寻胜景,小园灯火话当年。
消寒最好三杯酒,扫雪刚逢二月天。
窗外梅花开遍否,草堂今夕卧诗仙。
常熟苏纫香,知州去疾女。去疾字园公,有文名。纫香幼而颖悟,九岁时,
值中秋夜月,园公抱置膝上,命即景赋诗,应声成绝句云:
秋宇极高迥,月华明且清。
琼楼在何处,昨夜梦瑶京。
钱唐孙碧梧年八岁,父春岩出对云:“关关雎鸠。”即应声曰:“鸣雁。”
大奇之。
德州宋素梅,乾隆十六年,圣驾南巡。素梅年甫十二,迎銮献诗。召入内帐,
又面试一律,赉赐甚厚。《迎銮诗》云:
海晏河清代,尧天舜日时。
不辞川路远,肯慰士民思。
紫气钦皇辇,黄云护圣骑。
迎銮来献颂,万寿浩无涯。
《应诏诗》云:
山左群情切,江南望幸频。
九重深保大,五载举时巡。
浩荡韶光丽,葱茏物色新。
彩云晴有象,瑞霭静无尘。
淑气迎仙仗,祥风绕御轮。
衢歌欣击壤,共祝万年春。
吴县董绮琴十岁时,塾中以“阑中兰”属对,即应声曰:“帘外莲。”顷之,
又曰:“篱外梨。”
钱塘汪允庄著有《自然好学斋诗》,其卷首十六章,皆十岁已前作。七岁
《赋春雪》云:
寒意迟初燕,春声静早鸦。
未应吟柳絮,渐欲点桃花。
微湿融鸳瓦,新泥钿车。
何如谢道韫,群从咏芳华。
吴县戈如芬,诸生载女,《咏凤仙花九岁作》云:
凤在丹山穴,仙寻碧海家。
如何谪尘世,偏作女儿花。
临桂况月芬,蕙风词隐之女兄也。年十二三,作楷仿率更,手抄《尔雅》全
部,秀劲可。尝秋日侍先母疾,夜半起煮茗,仰见彩云如折叠扇,绕月不周半
轮,赋诗云:
冰轮皎洁彩云开,疑是嫦娥倚扇才。
我欲笔花分五色,瓣香低首祝瑶台。
闺秀擅清才者夥矣,而唯具卓识者仅见。蔡琬,字季玉,汉军人,尚书谥文
良高其倬夫人,著有《蕴真轩诗草》。夫人才识过人,鱼轩所至,几半天下,文
良名重一时,奏疏移檄,每与夫人商定,闺阁中具经济之才者。《随园诗话》载
文良与某要津不合,屡为所撼,尝咏白燕至第五句云:“有色何曾相假借”,沉
思未对。夫人至,代握笔云:“不群仍恐太分明。”盖规之也。
明徐文长撰《四声猿》院本四折。其第三折《替父从军》演木兰事。据曲中
关目,木兰立功宁家,与王司训之子成婚。王中贤良、文学两科,官校书郎云云。
按:嘉兴沈向斋《泺源问答》云:
问:《木兰词》,说者谓唐初人记六朝事,别有事迹可征否?答曰:少闻之
吾乡前辈诸草庐先生云:木兰,隋炀帝时人,姓魏,本处子,亳之谯人也。时方
征募兵,木兰痛父耄,弟妹皆稚,慨然代行。服甲胄,操戈跃马而往。历十二
年,阅十有八战,人莫之识。后凯旋,天子嘉其功,除尚书郎不受,奏恳省视。
及还,释戎服,衣女衣,同行者骇然。事闻,召赴阙,炀帝欲纳之。对曰:“臣
无媲君之礼。”拒迫不已,遂自尽。帝惊悯,赠孝烈将军。土人立庙,以四月八
日致祭,盖其生辰也。
据此,则院本云云,唐突已甚矣。惜沈氏所引草庐之说,未详何本。
吴槎客《拜经楼诗话》引初白庵主云:
高邮露筋祠本名鹿筋梁。相传有鹿至此,一夕为白鸟所嘬,至晓见筋,故名。
事见《酉阳杂俎》及江德藻《聘北道记》,不知何时始讹为女郎祠也。初白诗曰:
“古驿残碑幼妇词,飞蚊争聚水边祠。人间多少传讹事,河伯年年娶拾遗。”诗
见《敬业堂手稿》。
按:露筋祠有米海岳所书碑,则兹事沿讹,亦已久矣。
明时自称香光居士者有二。一董文敏,夫人知之矣。《拜经楼诗话》云:
明明秀上人,号雪江,嗣法于海盐天宁寺。尝与朱西村、陈句溪诸老结社唱
和。予尝得其手迹《萝壁山房图诗并记》,略云:“《萝壁山房图》,乃香光居
士为元津济公所绘,笔法精妙。国初诸老宿皆赋咏之。若干年,为西宗意公所得,
亦有纪识。复若干年,传于大云庆公。今归东启昕公,昕因号之曰萝壁,盖有慕
于昔人者也。呜呼,未百五十年,此卷不知几易主,慨时异世殊,而人生犹梦幻
也。然则此卷阅人,诚一传舍耳。东启聊亦坐香光之境,观诸老之言,而进于清
净法性中,则斯卷之功不为少矣。嘉靖七年三月,题于嘉会堂。”记中所谓香光
居士者,王叔明也。
按:元王蒙,字叔明,吴兴人,号黄鹤山樵,赵松雪之外孙也。素好画,师
巨然、王维,秀润深至,以黄鹤山樵著称,其一号香光居士,世殆鲜有知者。
《拜经缕诗话》云:“唐诗人李,本名虬,将赴举,梦名上添一画成“虱”
字。及寤,曰:虱者,也。乃更名,果登第。可补《唐诗纪事》之遗。”按:
昔人命名,取用麟、凤、龙、虎等字夥矣。即龟字,宋已前人犹多用之,不以为
讳。至降而用幺眇之昆虫,若氏蛙,范蠡、田,大都近古朴质之风,即亦不
甚多见。唐则仅有高蟾、韦蟾,宋有刘蜕,“蜕”从虫旁,非虫名也,此外无闻
焉。更名必托意于“虱”,讵非奇绝?且必更名与“虱”同训之字,乃得登第,
其理尤不可解。考今字书,“”亦无“虱”训。《玉篇》云:“珠名。”《书
·禹贡》“淮夷珠暨鱼”疏:“是蚪之别名,字又作‘蚍’。”《韵会》又
作比。《广韵》、《集韵》并同《玉篇》,无它训。李唐人,当时所据字书,
容有训“”为“虱”者,今其书已佚矣。
在昔科举之世,士子因梦兆更名,往往擢高第,记载非一,绝无理解可言。
意者,适逢其会,因而故神其说,藉惊世骇俗耶。吾邑陈哲臣先生嘉庆癸酉以第
一人举于乡,名守〈睿圣〉。迨庚辰春,更名继昌,亦以梦,是科遂捷会状。有清
一代,三试皆元者,唯先生与长洲钱二人而已。邑故因山为城,东北曰伏波门,
有山曰伏波,山下有洞濒江曰还珠。明正德二年,云南按察司副使包裕石刻诗云:
岩中石合状元征,此语分明自昔闻。
巢凤山钟王世则,飞鸾峰毓赵观文。
应知奎聚开昌运,会见胪传现庆云。
天子圣神贤哲出,庙廊继步策华勋。
后注云:“伏波岩有石如柱,向离石二尺许。谶云:‘岩石连,出状元。’
先生大魁之岁,石果相连,盖滴乳积渐黏属也。”先生名与字之四字,见于包诗
后四句者凡三,亦奇。又先生初应童子试,县府院试皆第一,时谓“大小三元”
云。
王昭平先生寄内书见《拜经楼诗话》,朴而雅,语浅而情深,读之令人增伉
俪之重,离合之感。书云:深秋离家,今又入夏,京中酷暑,五月如伏。每出门
灰汗相并,两鼻如烟,黏涂满面。冷官苦守,殊可叹,殊可笑。屈指归期,尚须
半载。日望一日,月望一月,身则北地,梦则家乡,言之则又可悲也。你第二封
书久已收,第一封目下才到,寄物尚未收。每欲寄你书,动笔增凄楚,勉强数字,
真不知愁肠几回,故不多寄,非忙也,非忘也。你当家辛苦不必言,况未足支费。
我一日未归,遗你一日焦心耳。新儿安否?善视之。计我归,已周岁,可想离别
之感。老娘常接过,庶慰我念。只简慢不安,夜间失被,且念及新儿之母,何况
于儿,不相顾奈何。我自拜客应酬,强亲书籍之外,唯有对天凝思,仰屋浩叹而
已。近来索书者甚多,案头堆积,总心事不舒,皆成烦扰。幸我身如旧,不必念
我。唯愿你善摄平安,胜于念我。八姑好否?常随你身伴,勿嬉笑无度,勿看无
益唱本。
先生少倜傥,脱略边幅,攻诗古文,能书,嗜词曲,雅擅登场,举天启辛酉
经魁。榜发,方杂梨园演《会真记》“草桥惊梦”出,去张君瑞,关目未竟,移
宫换羽间,促者屡至,遂着戏衣冠,周旋贺客,时目为狂。见查东山《浙语》。
韩冬郎《香奁诗》:“蜂偷崖蜜初尝处,鹦啄含桃欲咽时。”槎客谓即古乐
府“宁断娇儿乳,不断郎殷勤”意。思之思之,诚艳绝腻绝致绝,非三生阅历,
半生熨帖不能道。
向来艳体诗,无过“束皙补白华,鲜侔晨葩,莫之点辱”二语。描摹美入姿
态,无过曹子建《洛神赋》“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四语。
马鸡出秦州,大倍于常鸡,形如马,遍体苍翠,耳毛植竖,面足赤若涂朱。
宋荔裳观察在北平时,署中尝畜之,为之赋诗。钱塘李考叔和作云:
珍禽元不产龙城,陇右携来司五更。
种并岐阳丹凤出,名同天厩血驹生。
耳毛削竹青骢立,距汗夭桃赤兔行。
我亦不甘终伏枥,披星拥剑待伊鸣。
按:“马鸡”可对“麋鸟”。郭卜《翡翠赞》:“翠雀麋鸟,越在南海。”
杂剧、传奇之属,元人分若干折,后人作〈齿句〉。明王伯良校注古本《西湘
记》凡例,谓:“元人从折,今或作出,又或作〈齿句〉。出既非古,〈齿句〉复杜
撰,字书从无此字。近讠令《痴符传》,以为‘〈齿句〉’盖‘〈齿台〉’字之误,
良是。其言谓牛食已复出嚼曰〈齿台〉,音‘笞’,传写者误以‘台’为‘句’。
‘〈齿句〉’、‘出’声相近,至以‘出’易‘〈齿台〉’。”又引元乔梦符云
“‘牛口争先,鬼门让道’语,遂终传皆以‘〈齿台〉’代折。不知《字书》
‘〈齿台〉’本作‘〈齿司〉’,又作‘司’,以‘〈齿司〉’作‘〈齿句〉’,笔画
误在毫厘,相去更近,非直‘台’、‘句’之混已也。即用‘〈齿司〉’,元剧亦
不经见。故标上方者,亦止作折”云云。盖元明人制曲以通俗为得体,遣词且然,
何论用字。必欲一一订正之,或词意转不可晓,声调亦复失谐,大氐梨园传读之
本,讵可与若辈谈小学耶。
东乡罗提督战功见于魏默深《圣武记》详矣。相传罗公临阵不避枪炮,所服
战袍为铅丸火烧圆孔无数,然卒不死。尝云:“自顾何人官爵至此,若得死于疆
场,则受恩当更渥,苦我无此福分耳。”以不能死于兵为无福,诚忠勇之言也。
富阳周芸皋述其逸事一则:公尝率兵入南山搜余贼,村人苦猴群盗食田粮,晨发
火器惊之。公问故,令获一猴来,剃其毛,画面为大眼,备诸丑怪状,衔其口。
明晨,俟群猴来,纵之去,皆惊走。猴故其群也,急相逐,益惊,越山数十重,
后竟不复至。兹事颇涉游戏,然亦足征智计云。
同、光朝状元:戊辰洪钧、辛未梁耀枢、甲戌陆润庠、丙子曹鸿勋、丁丑王
仁堪。都门有人出对云:“五科五状元,金木水火土。”或对云:“四川四等位,
公侯伯子男。”蜀人膺爵赏者,威信公岳钟琪、昭勇侯杨遇春、壮烈伯许世亨、
子爵鲍超,男爵未考。
查伊璜识吴顺恪于风雪中,迨后因史案罹祸,顺恪为之昭雪,仅乃得免,兹
事艳称至今。然据伊璜所作《敬修堂同学出处偶记》,似乎并无是说。岂当日以
其既贵,而故为之讳耶?记云:己亥,余客长乐,潮镇吴葛如以厚币邀余至其军,
为语南鄙夙昔艰难诸状。方在席无所指顾,而境内不轨,猝缚至阶下。告余曰:
“吾征发而彼遁矣。吾密行内间,不失一矢。未几,而不轨之所恃豪,为戢它不
靖几围,奉飞符报命。”葛如曰:“是又内间之转行也。吾左右尚不知之。”葛
如能诗,自比武侯,故以六奇为名。大率用兵以计胜,顾名知之矣。时令其长君
启晋,晋弟启丰,偕侍余座。晋字长源,启字文源。长源已登丁酉贤书生,而韶
秀玉立,工诗,所至辄流连兴怀古昔,疾行五指,篇什繁富,不胜举也。余尝叙
其为文,有关戢安之大者,嗣余诗可之选,凡仕宦游历所赋无不及之。专帙东粤,
遂入葛如《浈阳峡》一诗。别久之,投余远问,则葛如病而长君晋已修文去矣。
葛如随物故,世相传余初有一饭之德,葛如方布衣野走,怀之而思厚报,其实无
是事也。
顺恪字葛如为它书所未见。按:某说部云:吴兴庄某作《明史》,以查伊璜
列入校阅姓氏。伊璜知即检举,学道发查存案。次年七月,归安知县吴某,持书
出首,累及伊璜。伊璜辩曰:“查继佐系杭州举人,不幸薄有微名。庄某将继佐
列入校阅,继佐一闻,即同检举,事在庚子十月。吴令为庄某本县父母,其出首
在辛丑七月。若以出首早为功,继佐之功当在吴某上;若以检举迟为罪,则继佐
早而吴某后,吴某之罪不应在继佐下。今吴某以罪受赏,而继佐以功受戮,则是
非颠倒极矣。诸法台幸为参详。”各衙门俱以查言为是。到部对理,竟得昭雪。
遂与吴某同列赏格,分庄氏籍产之半。
据此,则伊璜连系,缘庭辨得脱,信无顺恪为力之说矣。窃意当时文网峻密,
奉行者尤操切,苟非强有力者为之斡旋,虽欲置辩,讵可得乎?矧英石峰岿然尚
存,是其一证矣。
闺秀陈翠君,海盐马青上室,工长短句。《蝶恋花过拍》云:“郎似东风侬
似絮,天涯辛苦相随处。”为吴兔床所击赏。曩阅清初人词,有《减字浣溪沙换
头》云:“妾似飞花郎似絮,东风搅起却成团。”语非不佳,惜风格落明已后,
视翠君词句浑成不逮也。
前话录闺秀诗,有限、溪、西、鸡、齐、啼韵,嵌用数目、丈、尺等字,作
者极见巧思。检《杂体诗钞》,又有徐兆奎《闺怨》二首,亦仿此体:
万里三州百粤溪,楼台六七画桥西。
八千书寄九秋雁,十二肠回五夜鸡。
何日半帘双膝半,几时一案两眉齐。
纤纤丈室寻刀尺,散四愁还娇泪啼。
又:
儿童六七戏前溪,二八佳人住阁西。
尺素梦来千里鲤,半床愁绝五更鸡。
九秋十稔期难定,四达三条路不齐。
百万回肠绕丈室,一抬两眼泪双啼。
明余姚朱先生,字鲁,号舜水,谥文恭。系出玉牒,避地日本,客于水府
以殁。遗命必俟清室运终,然后归骨中土。比岁癸丑,克践斯言,卜佳城于杭之
西湖。翌岁甲寅,日人犹有来拜祠墓者。北总原善公道号念斋者,彼都绩学士也,
著《先哲丛谈》,专录日东耆宿嘉言懿行,先生与焉。所录凡十三条,节录如左:
舜水家世宦于明,父正,字存之,号定寰。为总督漕运军门。舜水生万历二
十八年,早丧父。及渐长从朱永、张肯堂,吴钟峦学,遂擢恩贡生。寻屡征不
就,以故被劾,乃避之舟山,而始来此邦。移交趾,复还舟山。是时国祚既蹙,
舜水知事不可为,将之安南,而风利不便。再来此邦,不久又还舟山。其意素在
得海外援兵以举义旗,乃三来此邦,而援兵不可得。去复至安南,欲寻归故国,
以察民情。时清既混壹四方,义不食其粟,四来此邦,终不复还,时万治二年也。
又云:至安南日,馆人供张甚盛,舜水从容不挠。安南王召见,欲令拜,而
长揖不屈。其人或以为不解事至此,画沙作一“拜”字以见之。舜水即加“不”
字于其上。于是怒囚之,遂将杀,而守死自誓,王终感动赦死,以嘉其义烈。此
事舜水自录之,名《安南于役纪事》。
又云:舜水冒难而辗转落魄者十数年,其来居此邦,初穷困不能支,柳河安
东省庵师事之,赠禄一半。久之,水户义公聘为宾师,宠待甚厚,岁致饶裕,然
俭节自奉无所费,至人或诟笑其啬也。遂储三千余金,临终尽纳之水户库内。尝
谓曰:“中国乏黄金,若用此于彼,一以当百矣。”新井白石谓舜水缩节积余财,
非苟而然矣,其意盖在充举义兵以图恢复之用也。然时不至而终,可悯哉。
又云:在彼与经略直浙兵部左侍郎王翊同志,偕谋恢复,而翊与清兵战败而
死,实八月十五日也。数年后,舜水闻之于邑,作文祭之。从是,每岁中秋,必
杜门谢客,抑郁无聊。《答田犀书》曰:“中秋为知友王侍郎完节之日,惨逾柴
市,烈倍文山。仆至其时,备怀伤感,终身遂废此令节。”
又云:“舜水有二男一女,长大成,字集之,次大咸,字咸一,共殉节不事
清,而先舜水卒。大成亦举二男,曰毓仁,曰毓德。延宝六年,毓仁慕舜水而来
长崎,义公遣今井宏济往通消息,然终不得与舜水相见而归。
又云:安澹泊《湖亭涉笔》曰:“文恭酷爱樱花,庭植数十株,每花开赏之,
谓觉等曰:“使中国有之,当冠百花。”乃知或者仞为海棠,可谓樱花之厄。义
公环植樱树于祠堂旁侧,在遗爱也。
又云:舜水居东历年所,能倭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
解。
又:“安东守约”一条云:岁在乙未,朱舜水来长崎,时人未及和其学,唯
省庵往师焉。时舜水贫甚,乃割禄之半赠之,至今称为一大高谊。其详见舜水
《与孙男毓仁书》中,曰:“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先年南京七船,同往长
崎,十九富商连名具呈恳留,累次不准。我故无意于此,乃安东省庵,苦苦恳留,
转展央人,故留驻在此,是特为我一人,开此厉禁也。既留之后,乃分半俸供给
我,省庵薄俸二百石,实米八十石。去其半,止四十石矣。每年两次到崎省我,
一次费银五十两,二次共一百两。苜蓿先生之俸,尽于此矣。又土宜时物,络绎
差人送来。其自奉敝衣粝饭菜羹而已,或时丰腆,则鱼弱数枚耳。家止一唐锅,
经时无物烹调,尘封铁锈。其宗亲朋友,咸共非笑之,谏沮之,省庵夷然不顾。
唯日夜读书乐道已尔。我今来此十五年,稍稍寄物表意,前后皆不受。过于矫激,
我甚不乐,然不能改。此等人中原亦自少有,汝当铭心刻骨,世世不忘也。此间
法度严,不能出境奉候,无可如何。若能作书恳恳相谢甚好,又恐汝不能也。”
武林陈元贇,字义都,号既白山人,丁明清之间,亦避地日本,客于尾藩。
《丛谈》云:
元贇不详其履历,生于万历十五年,崇祯进士弗第。及其国乱,逃来此邦,
遂应征至尾张,乃后时时入京。又来江户,与诸名人为文字交。初,万治二年于
名古屋城中,与僧元政始相识,契分尤厚。其平生所唱酬者,汇为《元元唱和集》
行于世。
又云:
元贇能娴此邦语,故常不用唐语,元政诗有“人无世事交常澹,客惯方言谭
每谐”句。
又云:
元贇善拳法,当时世未有此技,元贇创传之,故此邦拳法,以元贇为开祖矣。
正保中,于江户城南西久保国正寺教授生徒,尽其道者,为福野七郎左卫门,三
浦与次右卫门,义贝次郎左卫门。国正寺后徙麻布二本贾,多藏元贇笔迹,
尾于火,无复存者。
夫日本,以其所谓武士道雄环瀛,不图其武技,有创传自我者,出于彼都儒
者之记载,是诚信而有征矣。我则放废所自有,历久而并不自知,则夫积强弱之
势,匪伊朝夕之故矣。
向来劬学嗜古之士,大都孜孜,唯日不足,其心力有所专营,其精神无
暇旁鹜,乃至人情物曲,辄昏然若无所知,当时传为笑谈,后世引为佳话。比阅
《原氏丛谈》,不图中东耆宿,乃有异地同符者。赵鼎卿《林子》云:尝闻莆
田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脱略世故。一日往谒故人,不告从者所之,竟策骑而去。
从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复引入故舍。下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
子因久候不入,出见之曰:“渠亦请汝来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误耳。”
又尝考满当造吏部,乃造户部。见征收钱粮,曰:“贿赂公行,仕途安得清?”
司官见而揖之曰:“先生来此何为?”曰:“考满来耳。”曰:“此户部,非吏
部也。”乃出。
《原氏丛谈》云:仁斋自幼挺发异群儿,始习句读,己欲以儒耀一世。稍
长,坚苦自励,而家素业贾,故亲串以为迂于利,皆沮之,而其志确乎不变。尝
过花街,娼家使婢邀入,仁斋不肯。婢曰:“小憩而去,于事无害,郎君其勿辞。”
直牵袂上楼。仁斋固不知为娼家,心中私揣:“是非内交于吾,又非要誉于乡党
朋友,盖轻财敷德,施及路人也。”啜茶吃烟,厚致谢而去。渠亦见其状貌,殊
不类冶郎,不强留也。仁斋归,谓弟子曰:“今日偶过市,一家使小女迎余途,
延上其楼。则绮窗绣帘,殆为异观,书幅琴筝,陈设具趣。而妇女六七人,盛妆
艳服,不知其内人耶,将其闺爱耶,出接余颇款洽。临去间其庖中,亦美酒嘉
肴,备办宴席。不意今之世,有乐善好施如此者。”
又云:东涯经术湛深,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尝谓集会弟子曰:“昨买
一匣于骨董肆,置之几侧,以藏钞册甚为便。”乃使童子取之,陈于前曰:“余
欲令工新制如是器者有年,不意既有鬻者也。”弟子视之,则藏接柄三弦之匣也。
于是,互相目而不答。奥田三角进曰:“先生未知耶?此物娼妓藏三弦之匣,请
却。”东涯正色曰:“小子勿妄语,三弦柄长,奈何藏此短匣?”
原氏所述两伊藤先生逸事如此,则吾国陈先生之流亚矣。之三君者,时代不
甚相远,模棱阔疏,亦复相类。设令云萍遇合,晤对一堂,则夫周旋酬答间,必
有奇情妙论,超轶耳目恒蹊者。其在如今,此风已古,凡号为惺惺者,其乃
滋甚,即彼都亦何莫不然。
雍、乾间,漕督施公,靖海侯施襄壮之次子也。先是,历守扬州、江宁,子
谅正直,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所至民怀。将去任,士民遮道乞留,不得请,乃
人投一钱,建双亭以志去思,名一文亭。又大兴朱竹君编修督学福建,于使院西
偏为小山,号笥仙山,诸生闻之,争来,人致一石,刻名其上,凡九府二州五十
八县咸具,刻名地三百余人,因名其山之亭,曰三百三十有三亭,而为之记。两
事相类,皆可传也。
光绪季年,闽人某太史督学中州,卸任回京,道出保定,宴于某方伯衙斋。
太史与方伯旧交也,酒间,方伯笑问:“此行宦囊几何矣?”太史则据实以二万
金对,盖应得之数,无庸讳者也。又问:“将何所用之?”对曰:“冷官清苦,
回京后,十年樵米资取办于此。十年之内,或冀续放差。否则比其罄也,亦去开
坊不远矣。”方伯觉怫然,摇其首者再,仍笑谓曰:“幸勿责冒昧,吾兄殆无志
于大有为也。”言之,又重言之。太史瞿然请问:“如尊旨奚若?”方伯曰:
“一言以蔽之,曰:‘花’,且以速为贵。”太史曰:“奚为继矣?”方伯曰:
“公独未知花之为道,与其效耳。举二万而花之,则四万至;又花之,则八万至。
循是有加无已,花无尽数亦无尽。则推行尽利,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之妙,有非
可意计言诠者。第患花不胜花耳,而于为继乎何有?”语毕,仍摇其首而笑谓曰:
“吾兄殆无志大有为也。”太史生于世家,才具发皇,襟抱开展,而方伯顾不满
之若是。方伯由七品官,五年而荐陟兼圻,凡其所言,皆得自躬行实践,而非漫
为闳议也。唯是壶觞谈宴间,片言而心传若揭,虽曰微旧交之谊弗及此,要犹有
直谅之风焉。曩张相国文襄督鄂日,尝考官僚月课,策题《问理财之道开源与节
流孰优》,试卷中凡注重开源,力辟节流者悉高第,是亦以花为宗旨者也。
乾隆时,海宁故相陈氏之安澜园,圆明园中,曾仿其景而构造之。迨后圆明
园被外兵焚掠,安澜园亦芜废,房廊树石,为其后人拆卖几尽,论者谓园囿之兴
废,关家国之盛衰。观于两国之已事,有若铜山西倾,洛钟东应,是亦奇矣。又
鄞县范氏《天一阁书目》阮元序云:其藏书在阁之上,阁通六间为一,而以书厨
间之。其下乃分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义。乾隆间诏建七阁,参用
其式。乾隆三十九年六月奉上谕:“浙江宁波范懋柱家所进之书最多。闻其家藏
书处曰天一阁,纯用砖瓷,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
著谕寅著亲往该处,看其房间制造之法若何,是否专用砖石,不用木植,并其书
架款式若何,详细询察,烫具准样,开明丈尺呈览。”云云。
当时尚方营缮,取裁于阀阅旧家,盖建筑胥关学术,丘壑别具胸襟,乃至缥
缃藏去F7之精,尤非悉心研究不办。若夫名园如梦,杰阁仅存,则右文稽古之
流泽孔长也。
古今人命名绝奇,无过两宋宗室。尝阅《宋史·宗室世系表》,其命名所用
字,属字书所无,不可识无音义者,尤触目陆离,指不胜偻矣。即以其命意审之,
亦多反常触讳,微特无当于雅训,抑且大拂乎世情。姑略举如左,不具十之一二
也。如希茔、希怨、希伪、希吝、希褥,伯迫,师仆、师裙、师桌、师枪、师辱、
师崽,与驼、与挤、与拚、与谥,善诅、善讣、善眚、善俘、善拐、善尨、善斫、
善终,孟逝,崇俘、崇
{死土}、崇扒、崇掠,必跛、必扯、必滚、必{死土},汝坑、汝彘、汝花、汝忄
昏、汝臭、汝怼、汝扑,亻台夫、鄙夫、否夫、闹夫、诳夫、怒夫,溷夫、诅夫、
莠夫、若溲、若逃之类,皆甚足异也。盖当时玉牒宗亲,子生,则入告宫府而赐
之名,大氐幡字书,随检一字与之,而于字义奚若,未经斟酌选择耳。
宋叶梦F34,建安人,应聘赴临安,少帝北行,遂隐于西瓯,以讲学为事。
有《经史旨要》及文集。明董轰,字文雷,奉化人,博通经史。永乐朝为承天门
待诏,有集三卷。此二名亦甚新。
《玉茗堂四梦》,明临川汤苦士撰,曰《牡丹亭》、曰《紫钗记》、曰《邯
郸记》,曰《南柯记》,蜚声曲苑久矣。明上虞车尼斋亦有《四梦》,曰《高
唐》、曰《邯郸》、曰《南柯》、曰《蕉鹿》,特玉茗《四梦》系传奇,而尼
斋所作杂剧耳。
日本有所谓倭歌者,彼都人士能为之。《原氏丛谈》中不一见,而曾经自译
者二首。“鸣凤卿”一条云:“锦江又善倭歌,传自冷泉公,其集名曰《密郁讷
捺密》,言三代波也。盖历泉家三代点定,故以名云。屋木歇独木,兮笃讷袜
{薛足}昵袜,葛及栗遏栗,质葛剌屋速谒郁,遏蔑赀质讷葛密。斯枯捺儿屋,
亻密木儿笃吉结跋。捺匿〈走〉笃木,葛密匿亻密葛斯儿,密谷速鸦斯结列。”
移录如右,备洽闻者参考焉。
在昔狭斜才女,铜街丽人,其香奁中物流传至今,令人摩挲想望不置。据余
所见闻,以马湘兰之物为最多。一阿翠像砚,高六寸七分,宽四寸四分,厚一寸
五分。背面刻阿翠像,左方题“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书。右侧题云:“绿玉
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
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
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马”字朱文椭圆小印,余藏有拓本。一薰炉,
铭曰:“薰透鸳衾,香添凤饼,一点春犀管领。”回环刻于盖侧,贵池刘葱石藏,
余有词咏之,调《绿意》。一“听鹂深处”印,石方径一寸弱,高一寸七分强,
白文,边款:“五百谷先生索篆赠湘兰仙史,何震。”今年五月,吴遁庵购得于
杭州,余有词咏之,调《眉妩》。一星星砚,砚背有双眼,并王百谷小篆“星星”
二字。湘兰自铭云:“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钱塘项莲
生《忆云词乙稿》有《高阳台》咏之。一“浮生半日闲”印,寿山石,方径寸四
五分,厚三分余,瓦纽,白文,边款“壬子谷日,偕蓝田叔、崔羽长、董元宰、
梁千秋社集西湖舟中,女史马湘兰索刊,雪渔。”见南昌彭介石《搏沙拙老笔记》。
一牙印,佘侣梅以唐兰陵公主碑宋拓本,就赵晋斋易马湘兰牙印,钱塘陈云伯有
诗赋其事,见《颐道堂集》,至湘兰所画兰花,近人书画记,著录非一,兹不具
述。
南陵徐积余得小铜印,文曰“石家侍儿”,白文方式,以拓本见贻。报之以
词,调《四字令》:
石家侍儿,绿珠宋。当年毕竟阿谁,捺银笺紫泥。香名未知,乡亲更疑。
愿为宛转红丝,系裙腰恁时。
宋陈无已宿斋宫骤寒,或送绵半臂,却之不服。按:宋子京不敢着半臂事,
人皆知之,此事罕有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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