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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日知录》曰:“柳宗元言,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由此论之,则天下之治,始于里胥,终于天子。其灼然者矣。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又曰:“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监察御史何文渊言,太祖高皇帝今天下州县设立老人。必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者,使劝民为善。乡间争讼,亦使理断。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隶仆规避差科,县官不究年德如何,辄令充应。使得凭藉官府,妄张威福,肆虐闾阎。或遇上司官按临,巧进谗言,变乱黑白,挟制官吏。比有犯者,谨已按问如律。窃虑天下州县,类有此等,请加禁约。上命申明洪武旧制,有滥用匪人者,并州县官皆诸法。然自是里老之选轻,而权亦替矣。”又曰:“巡检即古之游徼也,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赐之敕,又定为考课之法。及江夏侯周德兴巡视福建,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自弘治以来,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时之半。巡检裁则总督添矣。何者?巡检遏之于未萌,总督治之于已乱。”
杨万里作《选法论》,其上篇曰:“臣闻选法之弊,在于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权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适足以为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为朝廷为官择人之具。所谓尚书侍郎二官者,据案执笔,闭目以书纸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赇者必不赦。朝廷之意,岂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则信官也。法则未尝信官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则法之可否孰决之?决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为奸。而其用法也则取于吏而为决,则是吏之言胜于法,而朝廷之权轻于吏也。其言至于胜法,而其权至重于朝廷。则吏部长贰,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长贰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决之于官而决于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谓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于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于吏部,有持牌而请曰:“我应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长贰亦曰可,宜其为可,无疑也。退而吏出寸纸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为不可,无改也。未几而又出寸纸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无一定之论。何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长贰之贤,而不谒之吏。故与长贰面可之。退而问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长贰无以语,则亦曰然。士大夫于是不决之法,不请之长贰,而以市于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长贰之遗忘,而画取其诺。昨夺而今与,朝然而夕不然。长贰不知也,朝廷不诃也。吏部之权,不归之吏而谁归。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积也有渐。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动摇矣。然则曷为端,其病在于忽大体、谨小法而已矣。吏者从其所谨者而中之,并与其所忽者而窃之。此其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铨选,果止于谨小法而已。则一吏执笔而有余也,又焉用择天下之贤者,以为尚书侍郎也哉。则吾之所以任尚书侍郎者,殆不止于谨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责大体,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无系于大体之利害,则吏部长贰得以出意而自决之。要以不失夫铨选之大体,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责大体而略小法,则不决于吏而吏之权渐轻,吏权渐轻,然后长贰之贤者,得以有为。而选法可以渐革也。其下篇曰:臣闻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亦不异于一吏。夫宰相之与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悬绝也。既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又曰亦不异于一吏者何也?今夫进退朝廷之百官,贤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权也。注拟州县之百官,下至于簿尉而上至于守贰,此吏部之权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异等与夫进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于吏部也,未有不由于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况今日宰相之所进退者,台阁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阶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虽然,吏部之所谓注拟何也?始入官者,则得簿尉。自簿尉来者,则得令丞。推而上之,至于幕职,由是法也。又上之至于守贰,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则曰应格。其不宜得者,则曰不应格。曰应格矣,虽贪者疲忄壖者老耋者乳臭者愚无知者庸无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与者不之难也。曰不应格矣,虽真贤实能廉洁守志之士,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与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愧不怨,吾事毕矣。如募焉,书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远近而劳逸之。呼一吏而阅之簿,尽矣。此县令之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拟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于止争而已矣。故曰,亦不异于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谓铨量者矣。揖之使书,以观其能书乎否也。召医而视之,以探其有疾与否也。赞之使拜,以试其视听之明暗,筋力之老壮也。曰铨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贤不肖愚智何别焉?昔晋用山涛为吏部尚书,而中外品员,多所启拔。宋以蔡廓为吏部尚书,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羡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职则拜,不然则否,羡之答云,黄散以下皆委廓。犹以为失职,遂不拜。盖古之吏部,虽黄门散骑,皆由吏部之较选。是当时之为吏部者,岂亦止取若今所谓应格者而为黄散哉,抑将止取今所谓铨量者而为黄散邪(《宋史·苏绅传》,上言古者自黄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专去留。今审官院流内铨,则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问官职之闲剧,才能之长短,惟以资历深浅为先后。有司但主簿籍而已,欲贤不肖有别,不可得也)。臣愿朝廷稍增重尚书之权,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与夺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轻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于县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贰之寄以一郡之民者,岂不重哉。且天下几州,一州几县。一岁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拟县宰者几人,守贰又几人,则亦不过三数百而已。以一岁三数百之守贰县宰,而散之于三百六旬之日月,则一日之注拟者,绝多补寡,亦无几尔。一岁之间,而不能察三数百人之能否,则其为尚书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计之而不粗,岁计之而不精,则其州县之得人,岂不十而五六哉。虽不五六,岂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较彼,不犹愈乎?或曰,尚书之权重,则将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而德宗疑诸司所主,皆有情故,或受赂者。贽谏之曰,陛下择相,亦不出台省长官之中。岂有为长官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僚。其要在于精择长吏。贽之说尽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进拟者,而不疑也。至于吏部长贰之注拟,而独疑其私乎?精择尚书,而假之以与夺之权,使得精择守贰县宰,而无专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犹可以复起也与。
绍兴三十二年,吏部侍郎浚景夏言,国家设铨选以听群吏之治,其掌于七司,著在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于胥吏之手,有所谓例焉。长贰有迁改,郎曹有替移,来者不可复知,去者不能尽告,索例而不获。虽有强明健敏之才,不复致议。引例而不当,虽有至公尽理之事,不复可伸。货赂公行,奸弊滋甚。尝观汉之公府有辞讼比,尚书有决事比,比之为言,犹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册。凡经申请,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拟定,而长贰书之于册,永以为例。每半岁,上于尚书省,仍关御史台。如此则巧吏无所施,而铨叙平允矣。淳熙元年,参知政事龚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为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坏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于用例破法,今之患在于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废矣。故谚称吏部为例部。是则铨政之害,在宋时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两可之权。以市于下,世世相传。而虽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为害也,又岂独吏部然哉。
寇莱公为相,章圣尝语两府,欲择一人为马部军指挥使。公方议其事,吏有以文籍进者,公问何书,对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须检例耶,安用我辈。坏国政者,正由此尔。”司马温公与吕惠卿论新法于上前,温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
因河以为漕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魏明帝遣司马懿征辽东,其时自雒阳出军,不过三千余里。而帝问往还几日,懿对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犹是古人师行日三十里之遗意。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于二三百里之近。不然,百里而走利者蹶上将,固兵家所忌也。
明初三场之制,虽有先后,而无轻重。乃士子之精力,多专于一经,略于考古。主司阅卷,复护初场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场。夫昔之所谓三场,非下帷十年,读书千卷,不能有此三场也。今则务于捷得,不过于四书一经之中,拟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钞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之全文,有不读者矣。率天下而为欲速成之童子,学问由此而衰,心术由此而坏。宋嘉中,知谏院欧阳修上书,今之举人,以二千人为率。请宽其日限,而先试以策而考之。择其文辞鄙恶者,文意颠倒重杂者,不识题者,不知故实,略而不对所问者,误引事迹者,虽能成文而理识乖诞者,杂犯旧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计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试以论,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试诗赋者,不过千人矣。于千人而选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劳昏。考而精当,则尽善矣。纵使考之不精,亦当不至太滥。盖其节抄剽盗之人,皆以先策论去之矣。比及诗赋,皆是已经策论、粗有学问、理识不至乖诞之人,纵使诗赋不工,亦可以中选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学全不晓事之人,无由而进。今不能复两汉举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则文忠之论,亦似可取。盖救今日之弊,莫急乎去节抄剽盗之人。而七等在所先去,则暗劣之徒无所侥幸,而至者渐少,科场亦自此而清也。
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太常博士倪思言,举人轻视史学,今之论史者,独取汉唐混一之事。三国六朝五代,以为非盛世而耻谈之。然其进取之得失,守御之当否,筹策之疏密,区处兵民之方,形势成败之迹,俾加讨究,有补国家。请谕春官,凡课试命题,杂出诸史,无所拘忌。考核之际,稍以论策为重。毋止以初场定去留,从之。
黄宗羲曰,古之取士也宽,其用士也严。今之取士也严,其用士也宽。古者乡举里选,士之有贤能者,不患于不知。降而唐宋,其科目不一。士不得与于此,尚可转而从事于彼,是其取之之宽也。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升之学,曰俊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马,曰进士。司马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吏部又复试之。宋虽登第入仕,然亦止簿尉令录,榜首才得丞判,是其用之之严也。宽于取则无遗才,严于用则无幸进。今也不然,其取士止有科举一涂,虽使豪杰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之徒,舍是亦无繇而进。取之不谓严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从,下亦置之郡县。即其黜落,而为乡贡者,终身不复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宽也。严于取,则豪杰之老死邱壑者多矣。宽其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见二百年以来之功名气节,一二出于其中,遂以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即聚此十百万人,不应功名气节之士,独不得入。则是功名气节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气节之士也。假使探筹较其长短而取之,行之数百年,则功名气节之士,亦自有出于探筹之中者,宁可谓探筹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气节人物,不及汉唐远甚,徒使庸妄之辈充塞天下。岂天之不生才哉,则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宽取士之涂。有科举,有荐举,有太学,有任子,有郡县佐(其法以诸生掌六曹),有辟召,有绝学,有上书,而用之之严附见焉。
《文献通考·序》曰,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矣。三代以上,田产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废井田,而始捐田产以予百姓矣。秦于其当与者取之,所当取者与之。然所袭既久,反古实难。欲复封建,是自割裂其土宇以启纷争。欲复井田,是强夺民之田亩以召怨读。书生之论,所以不可行也。随田之在民者,税之而不复问其多寡,始于商鞅。随民之有田者,税之而不复视其丁中,始于杨炎。三代井田之良法坏于鞅,唐租庸调之良法坏于炎。二人之事,君子所羞称。而后之为国者,莫不一遵其法,一或变之,则反至于烦扰无稽。而国与民,俱受其病。则以古今异宜故也。
又曰,占者俗朴而用简,故钱有余。后世俗侈而用糜,故钱不足。于是钱之直日轻,钱之数日多。数多而直轻,则其致远也难。自唐以来,始制为飞券钞引之属,以通商贾之厚赍贸易者。其法盖执券引以取钱,而非以券引为钱也。宋庆历以来,蜀始有交子。建炎以来,东南始有会子。自交会既行,而始直以楮为钱矣。夫珠玉黄金,可贵之物也。铜虽无足贵,而适用之物也。以其可贵且适用者,制币而通行,古人之意也。至于以楮为币,则始以无用为用矣。举方尺腐败之券,而足以奔走一世。寒藉以衣,饥藉以食,贫藉以富,盖未之有。然铜重而楮轻,鼓铸繁难而印造简易。今舍其重且难者,而用其轻且易者,而又下免犯铜之禁,上无搜铜之苛。亦一便也。
又曰,征榷之途有二:一曰山泽,茶盐坑冶是也;二曰关市,酒酤征商是也。羞言利者,则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而欲与民庶争货殖之利,非王者之事也。善言利者,则曰山海天地之藏,而豪强擅之;关市货物之聚,而商贾擅之。取之于豪强商贾,以助国家之经费,而毋专仰给于百姓之赋税。是崇本抑末之意,乃经国之远图也。自是说立,而后之加详于征榷者,莫不以藉口。征之不已,则并其利源夺之。官自煮盐酤酒采茶铸钱,以至市易之属,利源日广,利额日重。官既不能自办,而豪强商贾之徒,又不可复擅。然既以立为课额,则有司者不任其亏减,于是又为均派之法。或计口而课盐钱,或望户而榷酒酤,或于民之有田者,计其顷亩,令于赋税之时带纳,以求及额。而征榷遍于天下矣,盖昔之榷利曰取之豪强商贾之徒以优农民。及其久也,则农民不获豪强商贾之利,而代受豪强商贾之榷。有识者知其苛横,而国计所需,不可止也。
《通志》。汉昭帝始元二年,诏发习战射士诣朔方,调故吏将屯田张掖郡。孝宣帝神爵元年,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击先零羌。充国以击虏殄灭为期,乃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上从之。于是留步士万人屯田,大获利。明年,遂破先零。屯田详见充国传。魏武帝破黄巾,欲经略四方。而苦军食不足,羽林监颍川枣祗建置屯田。于是以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募百姓屯田于许下,得谷百万斛。郡国例置田官,数年之中,所在积粟,仓廪皆满。废帝齐王芳正始四年,司马懿督诸军伐吴时,欲广田蓄谷,为灭贼资。乃使邓艾行陈项以东。至寿春,艾以为田良水少,不足以尽地利。宜开河渠,可以大积军粮。又通运漕之道,乃著《济河论》以喻其指。又以为昔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于许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军征举,运兵过半,功费巨亿,以为大役。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十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水丰常收三倍于西。计除众费,岁得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吴,无往而不克。懿善之,如艾计。遂北监淮水,自钟离西南横石以西,尽氵比水四百余里。五里置一营,营六十人,且佃且守,兼修广淮阳百尺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颍,大治诸陂,于颖南北穿渠三百余里,溉田二万顷。淮南淮北,皆相连接。自寿春到京师,农官兵田鸡犬之声,阡陌相属。每东南有事,大军兴,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艾所建也。晋羊祜为征南大将军,镇襄阳。吴石城守去襄阳七百余里,每为边害。祜患之,以诡计令吴罢守。于是戍逻减半。分以垦田八百余顷,大获其利。祜之姑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积。太康元年平吴之后,杜预在荆州修召信臣遗迹,激用氵蚩、氵育诸水,以浸原田万余顷。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众庶赖之,号曰杜父。旧水道唯沔汉达江陵,千数百里,北无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会,表里山川,实为险固,荆蛮之所恃。预乃开杨口,起夏水,达巴陵千余里。内泻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后世无叛由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东晋元帝督课农功,二千石长吏以入谷多少为殿最。其宿卫要任,皆令赴农。使军各自佃,即以为廪。穆帝升平初,荀羡为北部都尉,镇下邳,屯田于东阳之石鳖,公私利之。后魏文帝大统十一年大旱。十二年,秘书丞李彪上表,请别立农官,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为屯田人。相水陆之宜,料顷亩之数,以赃赎杂物。市牛科给,令其肆力。一夫之田,岁责六十斛。蠲其正课并征戍杂役,行此二事,数年之中,则谷积人足矣。帝览而善之,寻施行焉。自此公私丰赡。虽有水旱,不为之害也。北齐废帝乾明中,尚书左丞苏珍芝又议修石鳖等屯,岁收数十万石,自是淮南军防粮足。孝昭帝皇建中,平州刺史嵇煜建议开幽州督亢旧陂,长城左右营屯,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得以周赡。又于河内置怀义等屯,以给河南之费。自是稍止转输之劳。武成帝河清三年,诏沿边城守堪垦食者,营屯田,置都子使以统之。一子使当田五十顷,岁终课其所入,以论褒贬。隋文帝开皇三年,突厥犯塞,吐谷浑寇边。转输劳敝,乃令朔方总管赵仲卿,于长城以北,大兴屯田。唐开元二十五年,令诸屯隶司农寺者,每三十顷以下二十顷以上为一屯。隶州镇诸军者,每五十顷为一屯。应置者皆从尚书省处分。其旧屯重置者,一依承前封疆为定。新置者并取荒闲无籍广占之地。天宝八年,天下屯收百九十一万三千九百六十石。关内五十六万三千八百一十石,河北四十万三千二百八十石,河东二十四万五千八百八十石,河西二十六万八十八石,陇右四十四万九百二石。上元中,于楚州置洪泽屯,寿州置芍陂屯。厥田沃壤,大获其利。
古费多而货有余,今用少而财不足者,何也,岂非古取山泽,而今取贫民哉。取山泽,则公利厚而人归于农。取贫民,则公利薄而人去其业。故先王作法也,山海有官,虞衡有职,轻重有术,禁发有时。一则专农,二则饶国。明皇令宰臣议其可否,咸以盐铁之利,甚益国用。遂令将作大匠姜师度、户部侍郎强循,俱摄御史中丞,与诸道按察使捡责海内盐铁之课。二十五年,仓部格蒲州盐池,令州司监当租,分与有力之家营种之。课收盐,每年上中下畦,通融收一万石。又屯田格幽州盐屯,每屯配丁五十人,一年收率满二千八百石。又成州长道县盐井一所,并节级有赏罚。蜀道陵绵等十州盐井,总九十所,每年课盐都当钱八千七百五十一贯(陵州盐井一所,课都当钱二十六十一贯。绵州井四所,都当钱二百九十二贯。资州井六十八所,都当钱一千八十三贯。泸州井五所,都当钱一千八百五十贯。荣州井十二所,都当钱四百贯。梓州都当钱七百一十七贯,遂州四百一十五贯,阆州一千七百贯,普州二百七十八贯,遂宁府都当钱二千七百九十三贯。果州都当钱九千九百八十七贯,邛州都当钱三百七贯)。
初,德宗纳户部侍郎赵赞议,税天下茶漆竹木。十取一以为常平本钱。至贞元八年,盐铁使张滂奏。出茶州县茶山及商人要路,以三等定估,什税其一。自是岁得钱四十万缗。然水旱亦未尝拯之也。穆宗即位,两镇用兵,帑藏空虚。盐铁使王播增天下茶税,率百钱增五十。及王涯判二使,置榷茶使,徒民茶树于官场,焚其旧积。天下大怨。武宗即位,盐铁转运崔珙增江淮茶税。是时茶商所过州县有重税,或掠夺舟车,露积雨中。诸道置邸以收税,谓之拓地钱,故私贩益起。
魏冰叔《里言》:“当事来要辨得是非利害四字。是非有时朦胧,须要一个透。利害最难逆料,且辨一个稳。然我辈立身,利害要看得轻,是非要看得重。”又曰:“利害之权在天,是非之柄在己。利害是或然的,是非是画然的。利害不明,累在一时。是非不明,累在万世。”又曰:“辨是非利害,又要识得大小轻重缓急六字。”
施冢不如施棺,施棺不如施药,施药不如周济教导。使其不饥寒暑湿,以至于病。大抵先事之功无形,人不见其可感,故人鲜为之。是故施恩者不必冀可见之功,受恩者必当思不见之德。
责备贤者,须全得爱惜裁成之意。若于君子身上,一味吹毛求疵,则为小人者。反极便宜。而世且以贤者为戒矣。若当君子道消之时,尤宜深恕曲成,以养孤阳之气。《涧泉日记》,范纯仁谏神宗,引汉文帝身衣弋绨事,以致天下丰富。上曰:“致天下丰富,亦须有政事。若但人主服皂细袍皮履,遂欲天下丰富,亦无此理。”氵虎因思此语所以启王安石青苗之论。惜乎范忠宣公不能再进言于君。若因而谏之,谓以有限之财,济无穷之用,恐难以丰富。则神宗亦必感动。进言不尽其说,适足以稔祸,不足以弭祸。
熙宁中,新法方行,州县骚然。邵康节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
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王文正公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真宗顾公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诸公皆谢曰:“王旦远识,非臣等所及。”
陈晋公为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钱谷大数以闻。恕诺而不进。久之,上屡趣之,恕终不进。上命执政诘之。恕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库之充羡,恐生侈心。”
伍文定与宸濠江中殊死战,忽出一大牌,书“宁王已擒,我军毋得纵杀”。贼见之惊扰,遂大溃。
淮阴初见汉高,论刘、项优劣。不待垓下之役,而坐谈之顷,已灼见楚之并于汉矣。诸葛亮初见昭烈,言吴在所当交,荆益在所可取。不待披舆地图,而天下鼎足之势,指诸掌上。李纲之御金人,谓可守而后可言战,可战而后可言和。虽高宗不能用,大都南宋之势,不出此二语。此经纶草昧手,故言皆得其要领。
自秦以历汉唐宋,其所以灭亡之故,俱出阉宦。尝试论之。秦若无沙邱之诏,安得有望夷之刃。汉若无蕃、武之戮,安得有董卓之进。唐若无甘露之变,安得有白马之祸。宋若无灭辽之举,安得有二帝之行。故刘、项、曹操、朱温、阿骨打,此灭秦代汉篡唐蹙宋之人。而赵高、曹节、王甫、仇士良、田令孜、童贯实启之。上下数千年,败亡如出一辙。
宋英宗时,王广渊除集贤院。司马光言:“广渊奸邪不可近。昔汉景帝为太子,召上左右饮,卫绾独称疾不行。及即位,待绾有加。周世宗镇澶渊,张美掌钱谷。世宗私有求假,美悉力应之。及即位,薄其为人不用。今广渊当仁宗世,私自结于陛下,岂忠臣哉?”
曹武惠王彬尝曰,吾为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韩忠献公琦语,章相在北门,颇姑息三军。公曰:“御军自有中道。严固不可,爱亦不可。若当其罪,虽日杀百人何害。人自不怨。夫不以私喜怒戮人。虽杀人多,而非伤己之仁。当其罪杀人,虽日杀百人,而不取人之怒。”
纵贼饮酒,岂云翦恶。绝缨茹汤,非以防邪。汉文帝馈金钱,唐太宗给布绢,俱非刑赏正道。
于公谦、王公文临刑时,以迎立外藩之故。文称冤,谦但云亲王非有金符不可召,当辨之。时印绶尚宝诸内官。闻之,简阅各王府符俱在,独无襄王府者。众皆疑,不知其故。乃问一退任内官。云尝记宣德间,老娘娘有旨取去,但不知何在。老宫人某尚在,必知其详。遂往问之。云是宣庙宾天时,老娘娘以为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尝欲召襄王。及取入后,以三杨学士议不谐而止。符今在后宫壖阁中。老娘娘,张太后也。于是启太后求之,果得某处。盖以积尘,埋没寸余矣。此老阉老妪不存,则典守之死于冤者,亦有之矣。其后英宗悟二人之冤而悔者此也。断大狱者,可不慎哉。
韩魏公不分别小人,然后能去小人。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然后能成君子。
做人要脱俗,而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而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司马温公为相,每询士大夫私计足否。人怪而问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而轻去就耶。”内翰贾公廷试第一,往谢杜祁公,公独以生事有无为问。贾退谓祁公门下士曰:“黯以鄙文冠天下,往谢公。公不问,而独问生事。岂以黯为不足魁乎?”公闻而言曰:“凡人无生事。虽为显官,不能无俯仰依违。今贾君名在第一,则其学不问可知。其为显官,又不问可知。衍独惧其生事不足,以致进退皆为廪禄所拘管耳。”贾为之叹服。唐王起扬历省寺,三任节镇,而昧于理家。俸入,尽为仆妾所有。耆年寒馁,至于伶人分月俸以启给。议者曰:禄仕之士,不能撙节,稍丰则饫及狗彘,稍歉则困彼妻孥。晚节苟得,尽弃其平生者多矣。以王相国德望名品,而有此累,人可不思俭以自足乎。呜呼。若认作求田问舍,则前语醍醐,翻成毒药。
武后谓仁杰曰:“卿佐汝南有善政。然有讠赞卿者,欲知之乎。”谢曰:“陛下以为过,臣当改之。以为无过,臣之幸也。讠赞者乃不愿知。”后叹为长者。
唐高宗告武后以上官仪教我废汝。此君不密而失臣也。陈蕃乞宣臣章以示宦者,此臣不密而失身也。
范文正公《淮上遇风》诗云:一棹危于叶,傍观欲损神。他年在平地,无忽险中人。又李文靖公乞去,《题六和塔》云:经从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去卧林邱。
初开口便似煞尾语,初下手便似尽头著。此人大无含蓄,大不济事。
《野客丛书》。贡禹上书曰:“臣犬马之齿八十有一,凡有一子,年十二。”禹年八十一而有子十二,是六十九岁方有子矣。其艰得嗣息如此。观其晚年上疏,论民间以产子三岁出口赋钱重困,生子辄杀。宜令儿七岁出口钱。其词甚切。想禹艰得嗣息,故推是念。又观北魏永平间,将诛元愉妾李氏,群臣无敢言者。敕崔光为诏,光逡巡不作。奏曰:“元愉妾怀妊,戮至刳胎。桀纣之主,乃行斯事。陛下春秋日长,未有储体。皇子襁褓,寻至夭失。乞舒李狱,以俟育孕。”帝欣然纳之。是亦以后嗣为念,免至杀胎。夫魏主以残忍之性,恣行诛戮,宜若不可回。然一闻是语,甚为之恻然,少弛刑禁。则知人谁无是心。有能动其机,挽回仁念,差直易耳。因观二公之言,其利甚溥。又思世有不为利益后嗣计者,顾以惨刻为术,求媚于时。呜呼,哀哉。
《焦氏笔乘》。屯田营田不同名,则其制必有异。《通典》载宇文融括天下隐田之法,曰,浮户丁共作一坊,官立闾舍。每丁给田五十亩为私田,任其自营种。每十丁于近坊更共给一顷以为公田,共令营种。十丁岁营田一顷,一丁一年役功三十六日外,官收共为百石。此外更无租赋。既是营田户且免征行,必不流散(营田户是融本语)。如此,弃地即为公田矣。案此名营田者,是给公田令浮户为官营种。十丁一年共种公田一顷,不与编户给田纳租同,故云营田也。若屯田,则咸屯兵为之。赵充国、邓艾、羊祜皆是也。故云屯田。今江南民租官田者,皆名屯田。盖国初时本以屯田兵为之。今人民户,犹仍故名也。山东巡抚都御史多带营田,则是营种官田。恐此名始于宇文,而其制已具晁错传矣。其异者,错行诸边上,融行之民间也。
欧阳公知开封日,承包孝肃政猛之后,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包之政励公者。公答曰:“凡人材性不一,各有长短。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长尔。”闻者服其言。
司马文正公作相日,亲书榜稿揭于客位曰:“访及诸君。若睹朝政阙遗。庶民疾苦,欲进忠言者,请以奏牍闻于朝廷。光得与同僚商议,择可行者进呈,取旨行之。但以私书宠谕,终无所益。若身有过失,欲赐规正,即以通封书简,分付吏人传入。光得内自省讼,佩服改行。至于整会官职差遣理雪罪名,凡干身计,并请一面进状。光得与朝省众官公议施行。若在私第垂访,请不语及。”
真宗朝李沆、王旦同时执政,四方奏报祥瑞,沆故灭裂之。如有灾异,则再三疏陈,以为失德所招。上意不悦。旦退谓沆曰:“相公何苦违戾如此,似非将顺之意。”沆曰:“自古太平天子志气侈盛,非加威四夷,则耽酒色,或崇释老,不过以此数事自败。今上富于春秋,须常以不如意事裁挫之,使心不骄。则可为持盈守成之主。沆老矣,公他日当见之。”旦犹不以为然。至晚年,东封西祀,礼无不讲。时沆已薨,旦绘像事之。每胸中郁郁,则摩腹环行,曰:“文靖,盖服其明识也。”
庆历中,一近侍犯法,罪不至死。执政以其情重,请杀之。范希文独无言。退而语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诸公默然。
御史台有阍吏,隶台中四十余年,善评其优劣。每以所执之梃,待中丞之贤否。中丞贤则横其梃,否则直其梃。此语喧于缙绅,凡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范讽为中丞,闻望甚峻。一日,视事次,阍吏忽直其梃。范大惊,立召问曰:“尔梃忽直,岂睹我之失耶?吏初讳之。苦问,乃言曰:“昨见中丞召客,亲呼庖人以造食,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者数四。大凡役使者,授以法而观其成。苟不如法,有常刑矣。何事喋喋之烦。若使中丞宰天下,不止一庖人之任。皆欲如此喋喋,不亦劳可厌乎?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
旧皆用小铁钱,十当铜钱之一。景德二年,令知益州张咏、西川转运使黄观,同裁度嘉、邛二州所铸大铁钱。每贯用二十五斤八两,成直铜钱一,小铁钱十,相兼行用。后以铁重,多盗为器。每二十五斤,鬻之直二千。大中祥符七年,知益州浚策言,钱轻则行者易赍,钱小则者鲜利,请减景德二年之制。其现使旧钱,亦令仍旧行用。从之。
宋朝鼓铸,饶(永平)、池(永丰)、江州(广宁)、建宁府(丰国)四监,岁铸铜钱百三十四万缗,充上供。衡、舒、严、鄂、韶、梧州六监,岁铸百五十六万缗,充逐路支用。建炎兵革,州县困敝,鼓铸皆废。绍兴初,并广宁监于虔州,并永丰监于饶州,岁铸才及八万缗。以铜铁铅锡之入,不及于旧。而官吏廪稍工作之费,视前日自若也。每铸钱一千,率用本钱二千四百文。时范汝为作乱,权罢建州鼓铸。二年,复铸钱十二万缗,泉司应副铜锡六十五万余斤。光宗绍熙二年,臣僚言江北公行以铜钱一准铁钱四,禁之。当时铜钱之在江北者,自乾道以来,悉以铁钱收换。或以会子一贯,换钱一贯。省其铜钱,解赴行在。及建康、镇江沿江州军关津去处,委官检察。又于江之南北,各置官库,以铜铁钱交换。凡沿江私渡及极边径路,严禁透漏。
陆稼书《思辨录》序,士生斯世而欲言学,岂不难哉。功利之习,浸淫于人心,根深蒂固而不可拔。幸而能自拔于功利矣,则或溺于记诵词章,终身竭蹶,而适长其浮薄骄吝之气。幸而又不溺于是而有志于道矣,则佛老之徒,又从而惑之。舍三代以来圣贤相传之道,而欲求所谓虚无寂灭者,求之愈力,去道愈远。幸而不惑于佛老而归于儒矣,而儒者之道,复分途各驱。宋之洛、闽、金溪,明之河津、余干、新会、姚江,同师孔孟,同讲仁义,其辨在毫厘之间,而其流至于相去悬绝,若方圆冰炭之不同。学者未尝辨其同异,晰其疑似,浮慕乎学之名而用力焉。其不舍坦途而趋荒径者,几希矣。
姜西溟曰,古道义之交,以赠言不以财贿,以性命不以然诺,以过相规箴,不以名相标榜。众之所贱,吾贵焉,不以形迹嫌也。众之所弃,吾取焉,不以独行疑也。要之期攀依以同至于道,斯已矣。
寇永修《山居日记》云,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若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以为隐君之赐。晏子曰:“自臣之贵,父族无不乘车者,母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举火者,三百余人。”
《石成金官绅约》。生而为人,无益于世,则不如无生。仕而为官,无益于民,则不如不仕。
陆稼书《灵寿奉巡抚直隶都察院于条陈时务》。水利之当兴也。欲民之富,在于垦田。欲田之垦,在兴水利。北方土性燥烈,灌溉易涸。虽与南方不同,然使川泽流通,随便灌溉,犹愈于听其焦枯而莫之救也。职窃观古人沟洫之制,至精至密。故孔子谓大禹尽力乎沟洫。而周礼遂人匠人之职,备载其制。今一切置而不问,听其自盈自涸。一遇旱涝,束手无策。何怪乎民生之日蹙也。但古人沟洫之制,随时修理,故不觉其烦费。今以久湮久塞之河道,一旦欲疏其壅而防其溃。工费浩繁。势难卒办。又当公私交困之时。州县钱粮。一丝一忽。皆有款项,不敢擅动。民间十室九空,正供钱粮,尚难完办。安有余力,以成此艰巨之事;若不量时势,不计赢绌,骤然兴举,其为扰害,必甚于水旱。窃思屡年以来,朝廷悯恤灾荒,州县议蠲议赈,所费钱粮,不可胜数。与其蠲赈于既荒之后,何如讲求水利于未荒之前。蠲赈之惠在一时,水利之泽在万世。今宪台抚临畿甸,欲成久远之业,无有大于斯者矣。宜通查所属州县水道,何处宜疏通,何处宜堤防。约长阔若干,工费若干。汇成畿辅水利一书,进呈御览,请司农度钱粮之赢绌。以次分年举行,永成万世之利而不扰于世。以一时言之,虽若不免于费,以久远言之,比之蠲赈,所省必百倍。或鼓舞官吏绅衿,能开河道若干者,作何优叙,作何奖励。此亦一策也。
王尔缉《区田法》。按农政书汤有七年之旱,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诸山陵倾阪及田邱城上,皆务为之。以是支六年之旱,而民少流殍。其说虽无他书可证,然要之其法非智者莫办。凡少地之家,所宜遵用。至荒旱之时,水泉阙少之乡,尤宜重留之意也。其法大约谓一亩之地,阔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计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计分五十区。长阔相间,通二千七百区。空一行下种。于所种行内,则又隔一区种一区。除隔空外,可种六百七十五区。每区深一尺,用熟粪一升,与区土相和。布谷匀覆,以手按实,令土种相著。苗出看稀稠存留,锄不厌频,旱则浇灌。结子时,锄区上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风摇撼。依此法者,倘不为蝗伤。每区收谷一斗,每亩可收六十石。余窃谓其法真贫家济荒之胜策。但如隔区间种,不但中道难行,亦且耘锄水灌,皆费周折。不如视地阔狭,于中画路。以一尺五寸通畛为度。而画一种禾之沟,亦以通畛一尺五寸为度。区规深则一尺,用熟粪一升。照数均入,以手按实。视其可灌,则按时渥灌之。为工省而法捷也。至若一区能收谷一斗,一亩能六十石及三十石之说,则亦恐不然。昔余当庚子辛丑大旱时,亦曾力务为此。虽人事未至精到,要之工力颇勤。亦只可亩五六石而止。彼亩收六十石三十石之说,或古人诱人力务区种之旨乎。然如大旱之岁,邻田赤地千里,而区田一亩,独有六七石之获。果若数口之家,能殚力务成,二十亩区田,便可得全八口之家父母妻子之命。其收效不亦宏且厚耶。呜呼。丰俭不常,是乃天道。家无素蓄之粟,抑且父母妻子之责。上下关于己身,即夫思患预防,可无虑欤。
陆桴亭云,赵过代田之法,其简易远过区田。盖区田之法,必用锹垦掘,有牛犁不能用。其劳一。必担水浇灌,有车戽不能用。其劳二。且隔行种行,田去其半。于所种行内,隔区种区,则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而得粟欲数十倍于缦田,虽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参区田之意。更斟酌今农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种之初,先令民以牛犁治田圳。圳深一尺,广二尺,长终其亩。亩间为陇,陇广一尺,积圳中之土于陇上。一亩之地,阔十五步。步当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当为圳陇三十道。畎之首为衡沟,以道灌输。夫圳陇分则牛犁用矣。衡沟通则车戽便矣。圳广于陇,则田无弃地矣。乃令民治粪,粪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宜。及时播种,播种之法,一如区田。先以水灌沟,使土少苏,平其块,乃徐播种,以手按实,盖之以灰而微润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为四行,行相去五寸,间可容铴。生叶以上,乃渐耨陇草,土以附之。其应下壅及应阁水复水,俱依今农法。治之当必有验。
惠仲孺《论荒政》。荒政之弊有四:一曰劝分,二曰抑价,三曰遏籴,四曰行粥。古者千室之邑藏千钟,万室之邑藏万钟。是以劝富分贫,而食自给。且贮米于,一岁而陈。藏谷于,十年不败。吴民争旦夕之利,惟恐弗及,而莫有为十年之计者。故江南无藏谷之家。有田数十顷,米数十,仅数万家之一。分一家无以给数万家,而一家先受其弊。富民,贫之母也。疾其母而不能活其子,亦何利之有焉。此荒政之弊一也。凡物多则轻,少则重。是以古之为国者,多则敛之使重,少则散之使轻,未闻有抑价者。良以价不可抑而平也。江南既无藏谷,数十州之众,咸仰食于商。则米商实为民之司命。彼价重则坌集,价轻则转而之他。视利用趋,四方无择也。抑价之令下,则米商以折阅而莫至。吾恐米益乏,价益腾跃。将使菽粟如珠玉,其谁能抑之。且抑之是教民争也。桀黠之徒,必有挟持宪令,起而强籴者。奸宄亦将啸聚,饥民乘时攘夺,则盗贼四出而莫可御。此荒政之弊二也。菽粟之流于天下,犹血脉之流于一身。流则通,遏则壅。其理易晓。况一郡之储有限,而天下之积无穷。不能通无穷之积,而徒遏有限之储,其罄也可立而待。或曰,遏籴所以防海也。防海之法,尝闻之矣。今不思所以防之之法,而遏籴是闻。吾恐海人之籴者自如,而徒使平民摇手触禁也。此荒政之弊三也。先王行糜粥以顺时令,而非以救荒。东汉尝行之,而民多饿死。良以胥吏乾没赈恤,有虚撩以石灰,揉以糠核。名为活人,其实杀之。又壮者得而不能及于细弱赢老之民,近者得而不能遍于深谷穷岩之域。活者二三,而死者十七八矣。且萃数千人而行粥于市,则气之所蒸,将成疠疫。众之所聚,必有奸偷。其患不细。惟闾里长厚者,可施之一乡,而非有司之所宜行也。此荒政之弊四也。余以为劝分不若开渠,抑价不若通商,遏籴不若广籴,行粥不若厘户。宋汪纲知兰溪县,会岁旱,躬劝富民浚堰筑塘,大兴水利。饿者得食其力,全活甚众。此开渠之法也。浙东饥,宰相王淮荐朱熹为提举常平事以振之。始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则客舟之米已辐辏。民以不饥,此通商之法也。江右饥,辛弃疾榜通衢曰,闭籴者配,强籴者斩。召官吏儒生商贾,各举有干实者,贷以官钱,蠲其息,俾出籴他郡。期终月至城下发粜。由是连樯而至,米价自平。此广籴之法也。江东旱,提刑史弥巩以为振荒在得人,俾厘户为五等。甲振乙粜,丙为自给,丁籴而戊济,此厘户之法也。顾在于今,则犹有难行者。常平废而广籴无本钱,关税重而通商无厚利,厘户则胥吏上下其手而贫富不均,开渠则富民靳固其财而怨咨或作。惟损益古人之法,则裁取其中。商榷今日之宜,而务先其急。则四者皆可行也。江南素称泽国,环三江,跨五湖,横为塘,纵为浦,支为泾,为荡为泺,所以引灌溉也。堰以潴之,堤以束之,插以时而启闭之,所以节水旱也。今堰插不修而支渠浅淀,水至无以泄横流之溃,水退无以溉高仰之田。故雨则溢,而旱则涸。当劝富民,计亩出钱,以给下户,俾废者修,浅者浚而益深焉,则贫富两以为便。救一时之患,而成数百年莫大之功。则开渠之法可行也。今山东丰而荆湖熟,江南赤地千里。贵者金,贱者土,则灌输之利,权在米商。或不能蠲其征,当半减以招之。则楚帆湘柁,卸尾而来。大縆高樯,泊于水市者相望也。物聚价轻,又焉用抑。则商通之法可行也。广籴之法,当聚耆老及乡先生举富商之谨愿者,假官钱为本,而使出籴荆湖。籴十而粜二,则有二分息,粜三则有三分息。以本还官,剖其息而中分之。半赈饥,半予商而稍优其直。其余则略仿真德秀之治潭,而立惠民仓。辛弃疾之治福,而置备安库。以为水旱盗贼之防。则广籴之法可行也。厘户之法,当仿韩琦河北救灾政,而择甲户之以赀为官者,宪司礼请之。属以计口均户而分五等。每县若干都,每都五人。视民居稀稠而增减其数,复授之粟。而属以亲至某乡,聚民均给。人日一升,幼小半之。十日一周,终而复始。至麦熟止。仍令粜粟之所,给粟之所,俾均主之。而有司总其成。如此则以户均户,以民振民,既不侵牟,亦无掣顿。且人情各爱其乡,而又恐负宪司之意,必相与怂恿从事而惟恐不均。则厘户之法可行也。盖荒政大略如此。若夫以实心行实政,则存乎其人。
黄子正《保甲论》。夫保甲之设,所以弭盗逃而严奸宄。法至善也,惟行之者不得其要,且视为具文,而又纷纷焉日见其奉令之扰。究无其取效之实,遂以保甲为厉民之具而弛之。其不与因噎而废食者等乎。所谓保甲者,有古寓兵于农之意焉。有古比闾师胥之制焉。古者守令,皆得主兵以率战。今之州邑,惟快壮数人供奔走而已。若仿井田出甲卒之遗法,以遴选乡壮而训练之,使知义勇而乐战,夫非寓兵于农之意乎。古者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将皆命卿。二千五百人为师,帅皆中大夫。五百人为旅,帅皆下大夫。百人为卒,卒有长,皆上士。二十五人为两,两司马皆中士。五人为伍,伍有长。今保甲之法,十家有长,曰甲长。百家有长,曰保正。一乡有长,曰保长。以次相统属,而行稽察之政焉。至于壮丁,无事则暇日以教练,有事则闻警以救援。皆保甲长相率而趋。夫非古军旅卒伍之用乎。然而保甲长类多报充,讵堪胜任。必亲加选拔,以足驭众而急公。视才之大小以为用。是又将用命卿,师旅用大夫,卒伍用上中士之意也。古者比闾之制,德行相规,患难相恤,死丧相。师胥之制,有故则设备,有盗贼则追捕,有奸宄则互相稽。务令比户有可封之俗,室家享康阜之娱。今保甲之法,设为保长壮了,分布城乡,联络村舍,平时修防讲备,临时协力救御。至于保里之中,有德善孝弟,则举而旌之。有无良匪类,则举而惩之。以及子弟训之谦和而好礼,父老劝其推恤而好义。一里如是,各里如是。一乡如是,四乡如是。有不雍雍然同古政行俗美之世哉。夫所谓保甲之害者,如王荆公抽民兵以远事征伐,妨农稼以简阅戎伍,使百姓军装饣侯粮而自备,死亡穷困而莫哀。是其所以为害也。所谓保甲之利者,如王文成公之抚赣,命州邑设保甲以综理一乡,立甲长以稽查十户。清排门使奸宄之无可藏,选壮丁使防御之有足恃。是其所以为利也。推原其故,荆公驱民以为兵,以之远战于边隅。文成简壮以为民,以之近守其闾里。其利害之相去倍蓰,不较然乎。今州邑之修举保甲,能毋视为具文。得其要而行之,将诘奸不出于其家,防护不出于其村,御侮不出于其里。是一家一村一里之民,各自为卫也。即其近家之人而为之甲长,即其近村之人而为之保正,即其本里之人而为之保长,是甲长保正诸人,皆所熟识也。其甲保长等,又必选择而任之。是其人必皆老成奉法者也。至于传集征召,不同公差,查报拘催,不烦牒票,而悉听保甲之自为承禀。百姓获终岁之安,官司无一文之费。若是行之者既有其实效,奉之者亦无其烦扰。由一邑而推之一省,由一省而推之天下,诚弭盗戢奸之善政也。又安见其为厉民而可废之哉。
陆稼书《弭盗策》。古今弭盗之术无他,治于既炽之日,不若治于未炽之先。绝于既萌之日,不若绝于未萌之先。何则,盗之初,固吾民耳。民非乐为盗也,衣食之不给,赋役之不时,礼义之不知,夫是以陷于盗而不能自免。使其未为盗之先,上之人有以引之于礼义,使无迫于饥寒而无困于赋役,则天下安有所谓盗哉。故善弭盗者,不于其终于其始,不于其著于其微。唐虞之诘奸宄,周官之严守望,固弭盗也。稷以播谷,契以明伦者,亦弭盗也。司徒教稼穑,ガ长趋耕耨者,亦弭盗也。用力不过三日,起役无过一人者,亦弭盗也。不足有补,不给有助。其于恒赋,用其一缓其二者,亦弭盗也。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使其父与父言义,子与子言孝。少而习焉,其心安焉者,亦弭盗也。唐虞三代所以化行俗美,外户不闭者,以其弭于未盗之先,有此具耳。三代以下则不然,上之人平居固非能教其民也,所尚者虚名也,固非能安利其民也。所急者赋税也,幸而岁丰无事,则坦然四顾,以为盗贼无自而有。遇水旱之灾,饥寒无知之民,蹶然而起,不可禁止,待其既起,然后设兵以御之,责官以诘之,剿以威之,抚以怀之,申保甲以防之,严缉捕以求之,惩积窝以绝之。此数者,非不可以靖萑苻,清潢池,然孰非吾民,不能使之安其生,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区处之乎。故前史所载龚遂、虞诩、张纲、李崇之徒,其弭盗之功,非不啧啧人口。然愚尝鄙之,以为非盛世之事也。今天下一统,海不扬波,可谓治平矣。而江、浙之间,政烦赋重,岁书大有而藜藿不充者比比也。吾君吾相,可不为之所乎。故愚以为天下有不足忧者,有大可忧者。兵不能御盗,不足忧。官不能诘盗,不足忧。剿抚不得其方,不足忧。保甲不行,缉捕不严,积窝不惩,不足忧。教化不敦,大可忧。税敛日增,大可忧。农桑不登,大可忧。所谓不足忧者,非谓其无关于天下也,数者之不理,一盗未获,止一盗耳。一方未靖,止一方耳。若夫起子一盗而有不止一盗之势,起于一方而有不止一方之势,此则所谓大可忧者矣。是故教化不可不敦也。教化者,非必如古学校之制,率草野之民,尽教以师儒也。在朝廷示之以义,申之以礼,使知货利为轻,廉耻为重,则风俗之淳,可计日而俟矣。税敛不可不薄也。薄之者,非必如古蠲租减额也。但在宽其期限,勿使今岁而完来岁之粮,绝其侵渔。勿使加耗而半正供之额,则憔悴之民,可安枕而卧矣。农桑不可不劝也。劝之者,非必如古省耕省敛也。但使农夫红女,恒尊于富贾豪胥,无扰之以非时之役,无加之以非罪之刑。则汗莱之区,不令而垦矣。诚如是,民何乐而为盗。万一有之,则所谓自作不靖者也,所谓凡民罔弗憝者也,所谓天降威者也。夫然而兵以御之可也,官以诘之可也,或剿之,或抚之,或申保甲,严缉捕,惩积窝以治之可也。欲兵之御盗而不为盗,则在制之以良将。欲官之诘盗而不讳盗,则在纠之以督抚。剿可施于渠魁而不可施于胁从。抚可以宥其生而不可滥以恩。申保甲,严缉捕,惩积窝,可以诘奸民而不可以扰良民。此弭于既形之法也。夫既有以弭于未形之前,复有以弭于既形之后。而世不登于唐虞,人不跻于三代,闾里犹有绿林之警,往来犹有暴客之虞,未之前闻。
惠仲孺《论讹言》。周礼八刑,造言居一。及其衰也,讹言莫惩。降自秦汉,妖言者死。三者起于妖,成于造,传于讹也。凭诸物,假诸灵,一夫说,万夫腾。无翼而飞,无趾而行。疑鬼疑神,使民无故而相惊。纵而勿问耶,则恐因是而为乱也。从而治之,则窈冥不见踪迹。君子镇以静,绳以法。何谓镇以静?汉建始三年,京师民传言大水至,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大乱。成帝召公卿议,大将军王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城以避水。君臣皆从凤议。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何因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问之,果讹言也。唐开成初,京师妄言大兵至,欢走尘起。百官或蔑而骑,台省吏稍稍遁去。宰相郑覃将去,同列李石曰:“事未可知,宜坐须其定。宰相走,则乱矣。若变出不虞,逃将安适?人之所瞻,不可忽也。益治簿书,安然如平时。”京师群无赖望南阙,阴持兵俟变。金吾大将军陈君赏,率众立望仙门。内使趣阖门,君赏不从。良久问之,乃中人自边还,走马人金光门也。水至不避,兵至不动,此之谓镇以静。何谓绳以法?宋太宗时,益州民讹言有白头翁午后食人儿女,一郡嚣然。至暮,路无行人。知州张咏,得造讹者戮之,民遂帖息。哲宗时,郓州民欲为变,揭帜城隅,民皆恐。俄而草场白昼火,盖所揭一事也。民益恐。或请大索城中。知州杜笑曰:“妖言惑众,乘吾胶扰而发。奈何堕其术,彼无能为也。”居无何,获盗。果奸民为妖如所揣,遂按诛之。又潞州有谋乱者,为书期日,揭道上。部使者闻之惧,檄索奸甚急。知州李琮,置不问。以是日置酒高会,讫无他。孝宗时,温州乐清县倡言方腊变且复起,县今捕数人归于州。知州楼钥曰:“罪之则无可坐,纵之则惑民。编隶其为首者而驱其徒出境,民言乃已。”或戮之,或配之,所以轻重其典。或置之,或纵之,所以抚定其民。此之谓绳以法。盖不静则昏,昏则其法紊。静则明,明则其法平。未有不镇以静,而能绳以法者。抑又闻之,妖则有形,讹则有声。妖讹相仍,奸宄其兴。郑之乱也以蛇斗,秦之亡也以狐鸣。谁得禁之,又谁得诛之。是以君子不恃法而修德,存之诚,行之信。诚信立,妖讹息。彼造言者,何恃而为乱哉。
王尔缉《饷兵兼用麦来说》。兵粮八麦二米,此汉代饷军法也。然使不便于兵,即三代之法,亦须更变,何况于汉。今则按实推论,此法盖于兵甚利。且不独利兵,并于国于民,无一不利也。兵以气壮胜,气以美味充腹壮。麦米皆养人之物,而麦面之味,则视米味为美。其性则食之视米性为足增气而健力。故北方人无一日不食面饼。而如陕省渭北一带,则且一日三食此物。即陕省坐镇之兵,每领来官米,亦往往粜钱市饼面而食也。故曰,于兵甚利。国之用兵,为御寇尔。兵气而壮,是乃制胜之具。利也何如。况西北省多夏旱,故麦率十年七八成。而谷则生长成就于三夏,十年中往往四五薄歉。饷兵八麦二米,既属兵情所宜,且于国家备预兵饷之途为尤便。兼麦轻于米,运送亦省脚力。故曰,于国亦利。国家之廪糈,皆民力所输。而兵用为多,至于今日。则西边用兵,其供用为尤多。若通用麦米,则小民可就夏秋之获,均输而易办。况北方诸省,种麦三倍于种谷,故谚有三秋不敌一夏之语。兼秋谷多薄,时为民病。故兵粮不但宜麦米兼饷,抑且断宜麦八米二,为不可易之常经。盖一通变而利兵,兼足利国,而且以利民。法莫良于此也。如以面性易变为疑,则何如易面以麦,一如汉代之制。又倘以磨具为难,则独不思边上驻兵之镇,每城不下千家数千家,何家不有磨具。一磨一畜,一日可得面五六十斤,即可养五六十人。况如但有微利,即磨主闲丁,无不可代办。而正有不需于兵之活法在乎。倘又谓大营乏磨,独不思巴里坤久住之兵,一队各制一磨,只一匠三数日之工力乎。且即使不没磨具,口外气候凉冷,但令边庭所运之面麦,不必入水淘洗,即面可久贮数月。且即全解净面,兵丁或炒而食,或炒熟捣末,作饼而食,或即食炒面,总之尽胜陈仓粟米之味之性。而通行不难,盖即腹里地方,磨具在前。亦正有或炒而食,或炒熟捣为炒面而食者,种种皆是。想汉代兵饷八麦二米,亦皆不离此法。随宜而用,断不至于生吞浑咽。即又何疑于今也?是在任饷兵之责者,以圆机调剂,收此全利,以助成奏凯之全功。且永为饷兵立此良法,垂裕百世尔。
罗豫章曰,朝廷立法,不可不严。有司行法,不可不恕。不严不足以禁天下之恶,不恕不可以通天下之情。
徐原一《治河说》,古之言治河者众矣。河既善徙,决无常处。治之亦无常法。在因其时,相其地,审其势,以为之便宜。而非可以数见之陈言,已湮之故迹,谋其实效也。古之善言河者,莫如汉之贾让、元之贾鲁,今观其前后三策,仅可施之北河,与今日东南之势大异。即明宋濂之说,浚淮导济,南北分行,亦非今日运道所宜。若徐有贞之治水闸,疏水渠,其说专主乎疏,谓一淮不足以受全河也。刘大夏之堤荆、隆,镇安平,其功特著乎塞,谓取全河而注之一淮也。与今之所患河不入淮,其势又不相侔矣。今朝廷之上,不惜以重费鸠工,而河臣仔肩于下,勒限受事,庶几底绩可期。然善后有策,岂无说以处此乎。请以今日之黄河论之,岁修有防矣,抢筑有备矣,遥堤缕堤,在在相望矣。乃一逢溃决,制御莫施。数年以来,屡见于宿迁、桃源之境。此地去海甚近,而每多冲决,非海口之淤为之乎。自白洋以东,向之河身广为一二里者,今止以数丈计。即新开引河,力为利导,而河性不趋。则云梯关之壅塞,非一日矣。论者曰,堤防既立,水必归漕。藉以冲刷,海口可不浚自开。然沙壅日久,土坚且厚。即上决已塞,而欲用水攻沙,正恐下流难达,其势必将别溃。是必云梯关之工,与桃、宿决口并举,而逆河入海之遗意,庶乎无失也。请以今日之淮论之,淮以上为七十二溪,为洪泽。淮以下为白马、汜光诸湖,中立一堤,障使东指,所恃者惟高堰耳。高堰一倾,清水潭数决,致淮、扬二郡,巨浸累年。今高堰修筑已成,淮水宜尽向东行。而清口之流,浅隘如故。惧淮水之复入诸湖,是必大辟清口,与高堰一工彼此相济。而后其可无虞也。请以今日运河沦之,运河以内有浅涸之虞,必取给于山左诸泉。而昔之水柜,如马踏、高柳等湖,今成平陆。一遇旱乾,必有浅阻。是五湖旧迹不可不讲也。运河以外有冲击之虞,如曹、单、金、鱼诸县,南临大河,惟赖太行古堤障之。今河势不东,虑其北走。闻曹、单以西,扫湾而北,渐逼馆陶。是张秋之决,曾见于顺治间者,不可不预为之防也。请以今日黄、淮之交论之,清口以南,有清江浦,其北有清河县,其东有徐家沟、云梯关。而黄、淮交会之要地,全系于清口。今清江浦外涨沙,长及数里,水力不足以刷之。是必别建一工,开引河于厚沙之中,然后东行之势可复也。请以今日黄、运之交论之,运河之口,必达黄河。而黄河一涨,必入运河。浊流倒冲,不久旋淤。如直河、董口、骆马诸道,数迁数淤,其明验矣。今既别开阜河,安可不为之长汁乎?闻昔之茶城有镇口三闸,今之清江有通济三闸,皆防黄水之溢入耳。宜仿其遗制,立启闭法,以截黄流。概于闸外数里立,每岁冬春大挑。法以为常。不然,而黄涨必淤,纷纷迁改,终无益也。故曰,异代之法,不可以治今日之河。此河之治,不可以为彼河之法。时为之,地为之,势为之矣。安敢以胶柱之见,筑舍之谋,取旧日之陈言,轻为借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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