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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齐伐燕乃宣王六年非湣王十年辨

 

  《燕策一》:“燕王哙立,苏秦死于齐,而齐宣王复用苏代。代为齐使于燕,激燕王厚任子之。子之三年,燕大乱。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谓昭王。”其叙事甚明晰。《齐策二》载田臣思劝齐王乘秦、韩之战而攻燕,高诱亦谓是宣王。证之《秦本纪》《韩世家》是年乃秦惠王后元十一年,韩宣王十九年,秦、韩战于岸门,而《年表》均失载。《孟子》亦明记与宣王论伐燕事。按诸《索隐》所引《纪年》,是乃宣王六年也。历来儒者于孟子在齐年代,或主当宣王时,或主当湣王时,纷纷议论不能决。今以诸书参互稽考,则宣王之说自胜。(《日知录》:“孟子以伐燕为宣王事,与《史记》不同。《通鉴》以威王宣王之卒各移下十年,以合《孟子》之书。今按:《史记》湣王元年为周显王四十六年,又八年,燕王哙让国于相子之。又二年,燕人立太子平,则以为湣王十二年。而《孟子》书吾甚惭于孟子,尚是宣王。何不以宣王之卒移下十二三年,则与《孟子》之书无不皆合,而但拘于十年之成数耶?”今按:顾氏此论极疏谬。不博考之《纪年》之佚文,无以发《史表》之覆,而以意为之移易,则终不足以徵信,而重起纷纭之争,复何益哉?又周柄中《四书典故辨正》谓:“伐燕杀哙,当从《通鉴》作宣王事。宣王即位之年,当从《史记》作显王二十七年。燕哙与齐宣王前后相左,当移上燕哙之年,以合齐宣,不当移下齐宣之年以就燕哙。”此说阎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已主之。不论其绝无证佐,全出臆断。且若燕哙年移前,此后燕昭年又难定。前人种种安排,总缘不肯细心一究《纪年》耳。)且余谓齐伐燕乃宣王六年,非湣王十年者,犹有旁证,可得而微论者。《史记》湣王伐燕事仅附见于《燕世家》中,而《田齐世家》顾独不载,又不著于《年表》,此史公自审其可疑,故掩而没之也。(汪之昌《青学齋集》卷十一,齐人伐燕年代考,谓“即就《史记》论,《齐世家》湣王四十余年中,绝无一语及于伐燕。《六国表》湣十年正值伐燕之年,亦未言及。《燕世家》全录《国策》,其云燕哙立,苏秦死,齐宣王复用苏代,亦仍其旧。既与《年表》《苏秦传》不符,下文又突入诸将谓齐湣王伐燕云云,一篇中忽宣忽湣,似不知燕哙之世当值齐何王之年”,其论最是。)又按:《田齐世家》有“桓公午五年,魏攻韩,韩求救于齐,齐桓召诸大臣而谋。驺忌主勿救,段干朋主救之。田臣思曰: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此文殊可疑。史公于齐威王前事皆不能详。(今《齐策》亦始威王。)此独记载明备,可疑一也。吴师道辨之云:“田臣思即田忌,与邹忌段干朋皆仕威宣,何于桓公时已预大政?”二可疑也。桓公时,秦、魏攻韩,楚、赵救之,齐不救,因而袭燕。其后宣王时,秦、魏伐韩,楚、赵救之,齐不救,因而举燕,何其事之脗合?三可疑也。且桓公时秦、魏事无见。《年表》桓公五年,魏、韩、赵伐齐至桑邱,齐伐燕取桑邱。既云三晋伐齐至桑邱,何又云齐伐燕取桑邱?韩自结赵、魏攻齐,则又与求救于齐之文戾。且田臣思之辞曰:是天以燕与齐,而仅为取桑邱乎?四可疑也。吴氏因谓“《史》乃误以《国策》宣王伐燕章附之桓公。”其说甚是。盖桓宣字相近,史公既以伐燕为湣王事,乃以意移此于桓公耳。意当时史公所据本文当有宣王五年之说,而史公乃移以为桓公之五年也。(按美国斐勒德斐亚大学博物馆藏陈囗壶铭文:“隹王五年,囗囗陈▲再立事岁,孟冬戊辰,内伐匽。”此齐宣王五年伐燕之可证于铜器者。又按:宣王五年,邹忌已先卒。《史》文与下威王二十六年及宣王二年两节全同,均不可据。)考《秦本纪》:“惠文王后元十年,伐取韩石章。十一年,败韩岸门。”惠文王后元十年,当齐宣王五年,其十一年,当宣王六年。是秦之伐韩在宣王五年,韩恃救以抗秦,至明年而大败,齐乃以此际袭燕。岁月情事皆恰符。则史公《田齐世家》桓公五年事,即宣王五年之误,夫复何疑?(《韩策》:“秦、韩战于濁泽,韩氏急,欲为和,楚伪救韩,韩遂绝和于秦,而大败于岸门。”《大事纪解题》云:“濁泽即修鱼之战,事在韩宣怀十六年,在岸门一役前四年。韩和战之计不定,故兵连祸结,中间重有请救于齐之事也。”)然则齐伐燕起宣王五年,而取燕则在六年,决非湣王之十年矣。

  [附]燕昭王乃公子职非太子平辨

  又按:《燕策》:“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寡人国小,不足先后,虽然惟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构难数月。宣王因伐燕,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史记 燕世家》文略同。《索隐》:“按:上文太子平谋攻子之,而《年表》又云君哙及太子相子之皆死,《纪年》又云子之杀公子平,今此文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则《年表》《纪年》为谬也。而《赵系家》云,武灵王闻燕乱,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裴駰亦以此《系家》(指《燕世家》。)无赵送公子职之事,当是遥立职而送之,事竟不就。则昭王名平,非职,明矣。进退参详,是《年表》既误,而《纪年》因之而妄说耳。”今按小司马常引《纪年》而不加遵信,率如此。余疑《燕策》及《史》文记太子平、将军市被一节,词气支离,多误衍。当为“太子因要(《燕策》作数,今依《史 世家》。)党聚众,(此处应漏一及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此下《策》《史》均衍将军市被四字,又及字乃上文误移而下者。)百姓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殉。(以《策》作已。)因(《策》作国。)构难数月。”盖太子平及将军市被始终共事,并及于难。今《史》《策》此节文均误,遂谓市被反攻太子平,而市被又反见杀,于事势情理均难通也。然则《史》《策》下文所云“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者,实为立“公子职”之字误。惟今《策》《史》同误,不知先误者何书,而读者又以妄易其未误之本也。今《六国表》云:“君哙及相子之皆死”,与《索隐》所引《年表》文不同。盖太子二字,又经刊去矣。古书之多经改易,不易审读,如此。

  又按:雷氏《义证》亦谓:“《燕策》立太子平句,本是立公子职之误。《燕世家》又承其讹也。《索隐》因此信裴駰之解,于《年表》王哙太子相子之皆死句,刊去太子二字,以扶同后说。校刊《纪年》者,于燕子之杀公子平下,又增以不克二字,以弥缝其异。其实皆误也。夫市被与太子平攻子之,可云不克,为其为攻也。若上文既云杀矣,下何以复云不克?此种文义,未之前闻。”雷氏论今本《伪纪年》妄改真本之迹,言极明快。惟市被之冤,虽无的据,固可会合《燕策》《史记》、今本《竹书》种种之误,而据情酌理,以为申雪也。(又按,郭沫若《金文馀释之馀 释◆》引唐兰说,谓“往年齐地所出北燕兵器,多见郾王职名,即是燕昭王。”此亦昭王乃职非平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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