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南巡
叛乱的消息于1519年8月7日传到北京。皇帝想率军南征,因为这将给他提供一个巡幸长江三角洲的极好机会。他颁布一道诏令,命令他化名的镇国公朱寿集合边境部队,镇压宁王。大学士们、兵部尚书和其他高级官员反对,但皇帝以必死无疑威胁任何敢于再反对的人。
他率领他的军队于1519年9月15日离开北京。第二天他接到王守仁的一份报告,王在报告中告诉他,宁王已经被俘。王守仁恳求他返回北京。据王所说,宁王始终希望皇帝亲自率领军队。曾经沿南行
路线布置刺客。即使宁王已经被俘,皇帝仍然不安全。皇帝将这份报告作为秘密保守,继续南行,他早已发觉他是处于危险之中。1519年8月,在他离开北京以前,他曾布置江彬监视钱宁和太监张锐的活动,他已经怀疑他们两人都牵连进了宁王的叛变。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北京并不比他在其他任何地方安全。
1519年9月晚期,皇帝銮驾抵达州城临清,这是大运河岸的一座重要城市,在北京以南大约150英里。皇帝离开北京时,他宠幸的妃子刘娘娘生病,不能随行。他答应稍后派人去接她。她把她的一支玉簪给他,作为识别接她的使者确是由他所派的凭证。他刚到北京以南就把这支玉簪丢了,再也找不到。刚到临清,他就派遣几个使者去接刘娘娘到南边来;但他们到了却没带来这支玉簪,她不肯和他们同行。皇帝知道以后,便秘密地带了一小队骑兵护卫队亲自出发去接她。朝廷官员们发现他不在时已经过了几天,这时阻拦他已经太晚了。他离开差不多有一个月。
他平安无事地回到临清,继续向东南的扬州进发。他从徐州起便悠闲地走水路,路上停下来打猎、捕鱼、拜访致仕的官员和太监。他习惯于把猎获物赏赐给各级官员和随从;但是他指望得到精巧的银或丝绸的礼物,作为那怕是一羽一脔的回报。何时何地合他的心意,他便接见朝臣。冬至的朝觐是在一个致仕的太监的住所举行的,在此之前不久,他曾在御船上接受对他生日的祝贺。
他于1520年1月到达南京,此后的八个月他都留在那里。他过得很愉快。他从即位最初的日子起就喝酒,从没有戒除这一嗜好。这时他变得嗜酒成瘾。他的一个侍从专门负责带着一坛热酒和一把勺到处跟随着他,以便他在任何地方都能喝上酒。相对来说,喝酒是他的一种无害的消遣。顶多只不过为了取乐,让官员们当着他的面喝醉酒罢了。他的荒谬的诏令和蛮横的勒索诡计后果更为严重。
他到南京前不久,颁布了一道非常古怪的诏令。他禁止饲养和屠宰猪。他这样做,表面上是因为他认为猪不洁净,是疾病的一个来源。在皇帝巡幸过的西北部,穆斯林广泛地怀有这种信念。但是,据说他颁布这道诏令,还因为“杀猪”一语发音和“杀〔姓〕朱〔的人〕”相同。这是一道非常不受欢迎的诏令。在长江三角洲,肉就是猪肉;人人都养猪。猪肉在皇帝的大多数献祭中是主要的供品,也是大多数荤菜的主要成分。然而面临被永远放逐到帝国最遥远的边疆,许多人还是服从了命令。
最蛮横的勒索诡计涉及强取民间人家的女子以充后宫。从1517年起就一直这样做,可能是江彬出的一个主意。他在南巡时试图以更大的规模进行。强夺女子有两个目的。第一,她们可以实际上被收入后宫;第二,如果不收入后宫,她们的亲属可能尽力用钱赎回她们。许多殷实人家开始贿赂他的伙伴,以求避免这种皇帝恩宠的殊荣。那些没钱的人家则忍受悲惨的结局。许许多多的年轻女子被送往北京的浣衣局(宫廷妇女年老退居或被送往受惩罚的院落,位于皇城外),等待皇帝返回。1520年早期,朝廷官员们就抱怨,没有更多的房间安置她们,供应不足,有些妇女已经饿死。
他途经南京附近精耕细作地区的狩猎旅行也引起巨大骚动,因为銮舆所经之地实际上都被蹂躏。为了抚慰刘娘娘,他终于削减了这类活动,但已经造成了巨大损害。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欧洲王国的第一个使臣来到了帝国朝廷。里斯本一个药剂师的儿子比利(约1468—1524年)在1516年被任命为葡萄牙到中国的使节,带着国王曼纽尔一世(1495—1521年在位)的一封书信于1517年晚期抵达广州。广州的文职官员们以为是葡萄牙海盗,总督请求准许调集一支舰队把他们赶走。
这种反应并不十分奇怪;葡萄牙人在中国名声不好。1511年,一支葡萄牙舰队侵入马来半岛的满剌加苏丹的领土(一个名义上在明朝廷保护之下的王国),迫使苏丹逃走。他立即派使者把这次入侵告知中国,葡萄牙人就这样第一次引起朝廷官员们的注意。他们被认为来自马来亚以南的什么地方,并没有被看作欧洲人。而且,既然这样一种人从来没有入贡的记载,北京的礼部便拒绝接待1517年的使节。1518年2月,礼部建议命令比利离开广州。
在此期间,有人贿赂负责广州海上事务的太监,获准让这个使节继续北上。1520年5月,使节及其一行到达南京,并设法得到皇帝的允许赴北京朝见。比利一行中的穆斯林商人火者亚三可能靠贿赂江彬把他引荐给朝廷而作出了这一安排。比利在得到这难以得到的准许后就不走运了。尽管他到了北京,却始终未能朝见。皇帝于1521年1月回到北京时,已经病重。他于三个月后去世,第二天比利及其一行便被赶出北京。[1]
1520年春季和夏季,皇帝留在南京,部分地是因为他在等待江彬和太监张忠统率的边军从江西返回。王守仁俘获宁王以后,请求准许在北京向皇帝献俘,但是皇帝及其亲信不愿放弃他们的军事行动。王奉命与宁王留在江西。江彬想让皇帝在鄱阳湖的一次模拟战中捕获宁王,在此之后,他和其他亲信指望由于他们在这次军事行动中的作用而获得大量赏赐。王守仁拒绝和他们合作。他带着宁王离开江西向南京进发,他想在那里亲自把宁王交给皇帝。他既不信任省的官员们,也不信任皇帝的亲信们,怀疑仍然存在释放宁王和杀害皇帝的阴谋。
他抵达杭州时见到了太监张永,张永负责这个地区的军务。由于致仕大学士杨一清的建议,他同意将宁王移交给张永,杨一清认为张永可以信赖。王还告诉张永,江西的局势不稳定。如果允许边军进入江西,他担心他们的需求将导致一场暴动,比宁王的暴动还要严重得多。
在此期间,他的计划已经受到阻挠,江彬开始在皇帝面前诋毁他。江彬暗示,王守仁其实与宁王相互勾结。张永设法为王守王说情,这种指控才得以清除。但是,江及其密友不愿失去他们的赏赐。1519年晚期,边军奉命到江西扫灭宁王残余的徒众。同时,王守仁奉命回江西当这个地区的巡抚。1520年夏季期间,他千方百计地努力控制边军造成的损害,而且终于赢得了他们的敬重和顺从。江彬看到他自己作为他们指挥官的地位正受到损害,决定终止军事行动,返回南京。
1520年9月,皇帝命令王守仁呈递平定宁王之役的另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江和皇帝的其他亲信对俘获宁王都有功绩。1520年初期,张永已带着宁王返回南京。整个夏季,这次战役的所有战俘都被关押在碇泊于长江的船上,而不顾大学士们的反对,他们仍然担心可能发生某种事变。皇帝仍然希望他的亲信们因这次战役的胜利而立功,在这个问题处理好以前,他不肯承认宁王已成战俘。在王守仁呈上他修改过的报告以后,皇帝正式接受了这次战役的战俘,开始准备返回北京。
1520年9月23日,他带着宁王从南京出发,坐船沿运河向北行进,沿途又停下来去钓鱼和拜访致仕的官员、太监。他仍然过得很快乐,总是喝醉酒。这次快乐的旅行于10月25日突然结束。他正在一只小船上独自捕鱼(很可能喝醉了酒),船翻了。在他的惊慌的亲信能够把他从水中拽出来以前,他差一点就淹死了。因为他嗜酒成癖,他已经很不健康;由于这次事件,他病得很厉害。他感到好些又能上路时,马上就不停顿地向北进发,于1520年12月抵达北京正东的通州。
他决定亲自审问宁王;就在通州,而不是在北京审问。按照江彬的建议,他开始了一项调查,旨在惩办任何曾与宁王交往的人。王守仁正好预料到会有这样一次清洗,因而在他于1519年攻占南昌时,已经把大部分证据(宁王馈赠当地、省和朝廷许多官员的礼品的清单)销毁。派往搜集证据的太监张永,只拿到宁王原始档案的一小部分。主要的共谋者都因留下的证据而受到牵连。钱宁已于1519年12月被捕。吏部尚书陆完在1520年12月15日被捕,并与许多太监和锦衣卫的军官一起被带到通州。
皇帝这时一心想要雪恨。他特别恨钱宁和陆完,他们辜负他的信任,以谋反来回报他的恩惠。他命令将们他两人剥光衣服,反绑两手,推到为了他凯旋入城而即将向北京进发的囚犯们的前面。他们和其余的共谋者将受谋反的刑罚——凌迟处死。1521年1月13日,宁王被允准自尽,然后皇帝命令将他的尸体焚烧。宁王谋反一案结束,而皇帝在江彬的怂恿下不是计划返回北京,而是到他的宣府宫去。
江彬和朝廷官员们都很清楚,皇帝病重,他可能很快就死,还没有为继位作准备。他去世时,谁在他的身边都可以提名他的继承人,因此江彬想让他离开帝国的朝廷。但是皇帝感到虚弱,他的医生终于能够说服他,在他再次旅行以前暂时返回北京休养。
1521年1月18日他进入北京。几千捆绑着的俘虏排列在皇城正门通道的两边,每一名都用标帜予以识别。他打扮成一个将军,耀武扬威地骑马穿过俘虏间的通道进入皇城。这是他最后的表演。三天以后,当他在北京正南的天坛献祭时病倒了,被送回城里。
[1] 两份奏议部分地引用于《明史》[41],180,第4767—4768页王徽传和《明通鉴》[210],29,第1160和1163页。正文中的英译文系根据前者。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