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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仇大姐含冤告状 郑知县奉批追田

 

  姜娘子在他娘家养病不提,却说那徐氏自从发昏以后,浑身大肿,堪堪至死,魏名寻思着,仇大姐若是知道,没有不来家和仇禄争家当的,又生奸计。

  [耍孩儿]土条蛇恶心肠,弄的合家都遭殃,不肯休还要往前将。家里没有人半个,他娘一口气不来,撇下一个好家当,仇大姐若还知道,愁他不一扫精光!

  那一日有一张罗的,就合仇大姐同庄,魏名就着他捎了一个信去。待了二日,果然娘俩来了。看了看,全不像人家了,只有一个病娘在床上喘气。

  仇大姐进家堂,粪合草甚是脏,枯坟坛是他家中样。进的房门望里看,一个病娘卧在床,混身肿不成个人模样。扶着床问了一问,睁开眼一阵恓惶。

  徐氏看见大姐,忍不住的两泪交流说:"我儿,亏了你这来看看,若再待两天,咱娘俩就不得见了。我可着小福子气杀我了!"从头说了一遍,把大姐几乎气死。

  仇大姐怒冲冲,兄弟俩是玩童,没了老子就济着人家尽着弄。不惟土地全唠去,老婆也哄着换了铜!咱还顾的甚么命!我要去伸冤告状,也叫他不得从容。

  恨的他银牙咬碎,气的那粉面通红。自家去做的饭,盛了一碗,给他娘合他儿吃了。请了仇祜来商量告状。

  您大舅你听言:您叔撇下几亩田,着人哄去七八段。种的都是咱的地,并无见他一文钱,咱吃甚么安稳饭!你给我写状一纸,到明日我去见官。

  仇祜说:"你乜女人家,出头露面的怎么告状?"大姐说:"这又何妨?"

  俩孩子被人唠,老婆不是纸窝里包,这也避不的旁人笑。纵然地土官不断,赌博局骗也难饶,明日这状我必告。你照着我这意思写状,明了天我就开交。

  仇祜说:"该请过您三叔来商议商议。"大姐说:"他老人家心里弯弯,不用请他。我念着,你写罢。"

  告状人我一身,说详细你听音:告着一群精光棍,哄着学生去赌博,坑了地土骗金银。求天公断执法问,恳把那祖宗产业,望老爷追还本人。

  仇祜写完,给了大姐。到了次日,他娘说:"只怕你告不过他。"大姐说:"你休害怕,这也问不出诬告反坐来。"

  叫声娘放心宽,我今夜何曾眠?一宿气的这肝肠断!人家孩子没了老,济着光棍们翻过天,这样如何受的惯?胜不胜告他一状,出出这肚里生烟。

  大姐骑上驴,合他儿去了。到了城里,天还早,官还未坐堂,就在县前等着。仇祜忽然来说:"那人们攒了十两银子,求你不告状。"大姐说:"极好!"

  妇人家不辞劳,皆因汉子没一条,也不是待把状来告。你就回去合他说:退出文书把地交,银子我也全不要。咱合他一言而决,讲别的话断然不消。

  大姐留下那银子,仇祜合人们说,众人不肯。不一时,官府坐了堂,大姐把状递上。众人又叫仇祜来说,要那银子。大姐说:"我待留着做盘费哩。"

  他每日把人唠,我也骗他这一遭,略略的准折也公道。告状正愁无盘费,他送上门来算不的刁。待闹合他当堂闹;若是待平安无事,除非是银地两交。

  "大兄弟,你是怕他么?"仇祜说:"我怕他怎的!我怕姐姐告不过他。"大姐说:"你既不怕,我使他的没查。"

  大姐说这不差,我只当是你怕他,你不怕我才更不怕。他就给我百十两,使了他的甚么查,兄弟休要把心挂。我若是不告回这地来,就死了回不的娘家!

  大姐来了家。到了明日,差人下来齐人,把魏名、魏二、李狠贼、秦幌幌子一千人犯锁进城去。大姐也去销了到。老郑甚恶赌博,叫上去当堂就审。

  郑老爷怒不休,骂一声众贼头,因何把人家学生诱?几宿把钱都骗去,哄着全把家业丢,准备捶你乜狗肉!每人打三十大板,取大枷枷在街头。

  审完,大姐又禀道:"还望大老爷追还那地亩。"老郑不理,高声又禀那衙役们一声吆喝,大姐只得下来了。

  [银纽丝]老郑公清明,大发也么威,大枷大板像处贼。这一捶,一伙子光棍吃了亏。虽然把他打,地土却没追,便宜他,倒着那官教诲。我有盘费不用归,再往上司告一回,我的天,使碎心,几乎把心使碎!

  大姐即时上了府,递上状,点过名去,大姐伸冤。知府看了状说:"为土地事,自有知县官。"大姐爬了一步,从头诉了一遍:老爷是清也么天!父亲掳去七八年,苦难言。小的登堂告知县,那些光棍们,枷打在下边,就是没把地土断。赌博虽是不曾宽,祖宗产业几时还?我的天!怜念人,望把人怜念。

  知府待不准他的状,见大姐说的有理,便说:"你且出去听候,本府就去提人。"大姐出来,到了下处,说他那儿子:"您二舅来考,你去找他找。"待了不多时,就合仇禄进来。大姐见他,不免下泪。

  兄弟离家两月也么间,如今家里翻了天!好难言,您哥踢弄的海也千,地土罄了净,老婆换了钱。我来家才告到扶风县,又来省里禀了官,我的天,人犯提,俱着提人犯。

  姊妹俩个哭了一回。仇禄说:"道里夜来才考了,我就待回家。如今姐姐在此,我也去不的了。"大姐说:"你在此也是无用,不如你家去罢。"仇禄说:"我去合俺老师商量商量的,他必有法处治。"即时回了下处,一一对他师傅说了一遍。金相公说:"有一策。"

  知府取你做第也么三,把你文章着实圈,甚喜欢。你就去把手本传,若得见了他,真情吐一番,官府未必不动了念。提人不过三四天,求他把地尽追还,我的天,案定了,却才定了案。

  仇禄大喜,即时写了手本,拿着道里考的那文章来,合他姐姐说。他姐姐极喜。仇禄到了府衙门,传了手本,里边就请。

  请到后宅把手也么拉,作了长揖让坐下,待了茶。当场问他文字佳,袖里掏出来,双手递于他,看了许他三名下。仇禄说是待回家,有件事儿异样杀,我的天,休罢难,叫人难休罢。

  知府说:"甚么事?"仇禄说:"童生安排待回家,家姊忽然来了,说已有状告在老爷案前。"知府说:"那就是令姊么?"仇禄说:"是。"父亲未知存与也么亡,老母恹恹病在床,从书房叫出哥哥守病娘。被些光棍们,唠去赌博场,半顷地一宿完了账。还望老爷上公堂,把那地土尽追偿,我的天,不忘恩,叫人恩不忘。

  知府说:"昨日告状的,不知就是令姐。这也不用提人,把状批下去罢。"仇禄又磕头谢了。

  仇禄叩头在案也么前,官说何必又重参?去后边,找出状来把墨研,写了两行字,递于仇二官,上头是仰扶风县。接状从前仔细观,不觉喜气动容颜,我的天,心愿足,才足了心头愿。

  仇禄看了看,是仰扶风县即将局骗地土,照数追还本主,仍将博徒重责。仇禄谢了恩出来,到了大姐那里,念了念,大姐极喜。[跌落金钱]大姐喜地又欢天,又欢天,说我初来到此间,兄弟呀,往前撞心里也没成算不成算。你是个学生不足言,不足言,但只我离家这几年,兄弟呀,不过找你看一看。你虽不得去见官,去见官,对你述述心里冤,兄弟呀,那里料你有体面。亏了你师傅用机关,用机关,把事做的甚周全,兄弟呀,有脸去回扶风县。

  仇禄禀过师傅回来,合他姐姐起了身。仇禄愁没盘费,大姐笑了笑说:"你休愁,我这里也有银子也有钱。"说那钱的来历,姐弟笑了一场。

  这钱来的也蹊跷,也蹊跷,自己拳捣自己腰,姐姐呀,这件事儿甚堪笑。家里粮实踢弄了,踢弄了,银子并无半分毫,姐姐呀,纵有粮借重何人粜?蒙他送来情意高,情意高,省的自己去下操,姐姐呀,拿着就走岂不妙?到家只有二百遥,二百遥,路上三人宿一宵,姐姐呀,至多不过一两吊。

  大家上了驴,走的也快,一日多到了扶风县。大姐说:"二兄弟,你先家去罢,好教咱娘知道放心。我投上这状,合您外甥小尚子随后家去。"

  [耍孩儿]二兄弟你先去问母安,病在床上不知怎么盼!到家说说前后话,也着咱娘放心宽,不必在这同作伴。我进去使钱二百,央门上即刻给传。

  仇禄走了,大姐传了那状。等了多时,不叫了,娘俩才走了。出了城走的慌,不多时看见庄,二相公早在庄头望。牵驴才把家门进,他娘那里正俩惶,看见大姐把声放:养的儿太不成货,倒叫我女儿遭殃!

  大姐进了门,问了安。徐氏哭着说:"我的儿,可累煞你了!怎么就有这样的本事!"

  我的儿我的娇,听说你上府去告,时刻就把肝肠吊。一个女人嗄本领,怎不来家就开交?知道那上状怎么告?不想你出头露面,倒把咱门户撑高。

  大姐来家,重整家门。庄里人都说他看着异样,又说他不过异母兄弟,何苦如此。大姐说:"这是甚么话!娘是俩罢,老可是一个呀。"

  见兄弟受灾殃,疼的我手足伤,就把生死全然忘。世上惟有禽合兽,生来只知自有娘,为人不该乜么样。分出个同母异母,就像那驴马牛羊。

  大姐看着人打扫天井不题。却说老郑看了批词说,这个妇人利害,又上上台告下状来。遂即坐了堂,把众人每人又打了二十。众奴才做就局,哄着人把地输,那知你也守不住。还了地土饶你死,退出几张旧文书,少了把你头割去!一伙人连声答应,提上裤长叹短吁。

  众人说:"仇大姐这个老婆好*(左口右岑),不给他成不的。"众人说:"魏名,你没合他赌,是实买的,可以不退。"魏名只是摇头。

  摇着头说不然,堂上不是软弱官,仇大姐为人却又不善。休要惹的再告状,众人必定把我攀,那才算是没体面。不如我做个人情,到还得大家平安。

  众人来到家,找出仇大姐来,把文书一张一张的验了。魏名说:"我可没合他赌,是实买的。既然大姐待要,我也不留。"大姐姐你听着:那钱财是甚么?人情更比王法大。他为封粮卖了地,赌与不赌不知他,事到而今还说嗄。这不是老天在上,有虚言灭了自家!

  大姐说:"你道是个好人。"收了文书进去了。魏名回家,好不烦恼!寻思着说:"我待治人来,倒着人治了这么一下子。这是从那里说起!且放着他的,我定寻法给他点亏吃。"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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