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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孝义神威灵显著 阴阳报祸福分明

 

  大相公上堂阶,丘裂纹看见材,大惊说道真奇怪。忙叫丫环流水去,内边请出母亲来。娘俩揭开材盖看,忽一阵濛濛细雨,洒面目流下唇腮。

  请出老夫人来,看见大惊说:"你怎么开了丘?"大相公迭不的细说,一行拾那坯块,一行说:"俺爷活了!"老夫人大惊。娘俩才待打那材,材已自家开了。才揭起那盖来,只见一阵濛濛细雨,落在头上,流入唇中。一霎时,员外就睚哼了一声。

  揭开材面如生,豆花雨细濛濛,入唇便见鼻眼动。啀哼说道多多谢,细雨才住眼微睁,恍然好似南柯梦。一家人欢天喜地,这才是两世重生。

  娘儿两个把员外抬在床上。大相公才待说他二兄弟,二相公已是自家来了。老夫人看见,又惊又喜说:"呀!你也活了么?"不觉的流下泪来。

  老夫人泪盈盈,又是喜又是惊,我半年哭的得了眼花病。你爷死了半年整,谁还想他得复生,入黄泉叫他也不应。这里边必有怪异,你从头说与我听。

  大相公伏侍他爹,二相公拜了他母亲,各人落了座,才细说缘由。二相公诉前情,说一句唬一惊,说起阎王挣一挣。说道油烹又锯解,二回拿去又脱生,母亲不住泪珠进。苦杀我娇儿受罪,这才是万死一生。

  二相公诉了一遍,把母亲几乎疼死!叫了勾多少娇儿,两行泪擦了又淌。员外吃了些水,诉他的苦楚。

  说到那杖临身,唬坏了老夫人,带泪又把将来问。又说怎么把阎罗见,到了三官为了神,方才略解心头闷。又说那圣水打救,一家人感谢真君。

  员外活了,年六十二岁,比前越壮健,越发爱老怜贫。待了三年,两位相公一齐中了举人。人都说善人善报。

  商员外六十多,两相公俱登科,如今才有善人乐。都说善人有善报,不知好人受折磨,近来天道常常错。若不是真君显圣,到如今未知如何。

  到了明年,二相公又登了进士,选了扬州刑厅,异常的清正。做了二三十年官,家中全无增一垅地,也没盖一座楼厅。

  一来怕员外嗔,二来奉二郎神,三来天生真贤俊。地土未增新产业,厅堂通是旧家门,清高更比常时甚。惟有叫爷爷奶奶,比着那旧时较尊。

  商二爷行取进京,打家里过来,连年积攒了二三百俸禄银子,就在那庄外修了一座二郎庙。那远近人家,又在旁里盖了一座三官祠堂,春秋香火极盛。

  众善人修祠堂,安斗拱画雕梁,三月三日都来把香降。有冤屈的来告诉,还香愿的宰猪羊,千人万马真兴旺。每年是三月三大会,无数的妇女烧香。

  二老爷又在祠堂门里修了一座憨头郎庙,塑着那憨头郎的像,托他给三官守门。

  想当初见阎王,蒙他的情义长,至到而今不曾忘。作恶的无非伶俐鬼,忠孝的尽是憨头郎,堪与烈女为神将。祠堂里人来许愿,都给他烧纸烧香。

  且不说香火甚盛,却说那商老爷奉旨去琉球国封王,到了海里,走了二日,忽遭着大风大浪,一条黑龙在那水里盘旋,弄的那船俨然就翻。

  风折桅浪滔天,奄扑扑就翻船,号咷痛哭人声乱。官府不觉失了色,衙役家人齐叫唤,都说不得亲娘见。正在那危急时节,忽看见神将临船。

  一船人正在危急之际,忽见半空中下来一位神将,青脸红发,将龙一刀斩为两断,一霎时风浪全消,商老爷便站起来观看。

  商老爷正惊骇,砍了龙风浪开,船中云雾依然在。老爷感他来救护,不觉欠身站起来,那神跪下将老爷拜。定了神睁睛细认,连声说着奇哉怪哉!

  商老爷认了认,那神便是憨头郎。才待问他,他翻身就拜说:"蒙抬举,如今受娘娘大恩,叫我做监察使者,到处巡查。"

  商老爷举小神,如今受娘娘恩,监察使有名分。出了鬼道入神道,享受无穷分外尊,一言感激真难尽。今日奉娘娘差遣,知老爷患难临身。

  商老爷问:"是那个娘娘?"使者说:"就是三姑娘。玉皇封他孝义夫人,兼管总督水陆神祗。今早说老爷海中有难,差小神特来救护。"

  三姑娘封夫人,兼管着水陆神,天曹地府皆归顺。世间若有不平事,表章不必到天门,许他立刻全拿问。今日把业龙斩死,从此后不阻挡行人。

  商老爷还待问他,他躬身说:"奉娘娘命令,不敢久留。"一阵风就不见了。这是那善人的灵应,还没说那恶人的果报。却说赵歪子又嫖又赌,骂亲娘,打官司,花费的又轻快,因此甚窘。

  赵歪子甚杂毛,又好赌又好嫖,器皿田园折蹬着撂。以前还有虚体面,后来冬里没身袍,也是他有耗星照。搜算着楼宅地土,这家业指日全消。

  自从恶虎死了,他霸占的庄田有五六十处,家家告状,歪子不敢朝头,都着人家认了去了。本庄十来顷地,倒被人家告了三四顷去了。

  人莫要逞粗豪,霸占的不安牢,身死难免人家告。家业归于商孝子,簿子注定怎能逃?商家不必有心要。若不是天生造就,那怕你交转千遭。

  那歪子没什么折蹬,不能惊天,只得动地。那邻近人家不肯买,都让商宅,只得托人合商大爷说。商宅实是没钱,也就辞了。

  如咱家虽做官,却实是没有钱,岂肯不买满心愿。家里若银钱估不透,不看吃来也看穿,茅庵草舍何能换?我不是故意不买,这个说真是无钱。

  员外不管事,大爷辞了,也就不消说了。谁知那簿子注就的,再不能逃,有邻近乡邻平日受他的好处,都情愿借几百银子给他。众财主把银攒,给商宅买庄田,人人都是心情愿。三十两来五十两,大包包来摆面前,交文书就要两手贯。商大爷呵呵大笑,这个债何日能还?

  大爷说:"承列位美意极好,但只是这银几时能还?多谢了罢。"众人又不肯拿去,替他找了中人,拿文书来,两相交纳。

  立文契是赵歪,只因贫少钱财,就将自己庄田卖。时值价银三千两,四至分明详细开,一面全管无窒碍。与商宅永远为业,一任他把耕种葬埋。

  对门有个周仁宇,家里摆下酒席,请了中人合赵歪子来,就请过商大爷来,当下交银。不由大爷作主,吃了酒,就领着商宅家人去查点。

  管家去仁宇陪,地两顷立封堆,进庄又有看宅一位。点了瓦屋验革舍,又把家伙看一回,犁耙绳索皆齐备。查点了一件不少,才回来报与商宅。

  大爷也就收了契。员外说:"该人钱也是业债。"大爷说:"无妨,二郎爷爷既把他的物业给二弟,想是将来还起了。"

  二弟到御史行,俸禄比往时的强,省省也就完了账。神把田产归二弟,怎么辞了不承当?想是将来还有望。怎么肯欠人账目,变做那驴马牛羊?

  待了二日,商大爷去看那宅子,要去读书。见有一株大榆树扫那屋檐,便叫人斫了;还怕再发,又叫人扒那根子。

  那树有一抱圆,极嫌他扫屋檐,安心要把根扒断。主人椅子旁里坐,一个使镢一个使锨,半尺深露出大瓮堰。除去了一个石盖,揭起来满瓮铜钱。

  商大爷见是一瓮钱,遂叫搬出来。谁想那钱只有二三指厚,以下俱是元宝。商大爷大喜,取了两三个骡子来,运了家去。将刚银子的人,每人赏了他钱二千。

  忽然间得横财,这才是命里该,好像在此久相待。去时拉他拉不住,来时蹬也蹬不开,里边像有神鬼在。若还是命里该得,溺泡尿泌将出来。

  这银子也不知是赵家的,也不知是别人的,只是埋的时节,已注定是商家的了。

  伤天理黑汗流,攒来埋在地里头,埋时已是辞别就。攒他原来为谁攒,留他又是为谁留?自家待使不能勾。有一日主人到了,无余剩一并全收。

  将银子运完,那扒的才待散,忽然跌倒一个人,直瞪着眼说:"这是商老爷的银子,你偷往那里去?"商老爷着人翻了翻,每人身边藏着一个大元宝。这岂不是好奇怪!

  从来这元宝兄,见了的就动情。虽动情也看各人的命:有命千金也易得,无命一文也难争。运气低任凭怎么挣,就忽然拾了元宝,也着你灾患齐生。

  大爷收了他那元宝,两个才还醒过,自家一毫也不知,羞羞的去了。却说商家老爷点了江西的按院。当初二老爷父亲被恶虎打死,山东的军门就是江西人,如今也是致仕在家,依旧横行作恶。到了家还是贪,占人宅霸人田,凶恶惹的人人怨。也是他的恶贯满,也是他怨气动了天,就遇着仇人来巡按。二老爷代天巡狩,就访他异恶奇贪。

  那军门听说他来到也害怕。他若是改行,二老爷是个正人,也未必不饶了他;谁想他依旧作恶,就被一个秀才告着打死人命。二老爷就想到自家那苦楚。

  二老爷动了心,出了票要拿人,当堂亲自秉公问。当初我也曾告状,几乎屈死我父亲,至到而今咬牙恨。我只是从公审理,可断断不要金银。

  那老奸贼求了情来,又情愿送银万两。二老爷笑说:"他拿我当他么?"全然不理。审了一堂,件件都真,遂具疏参了,奉旨砍头抄没。

  奉圣旨杀奸贪,也不肯为前冤,老爷也是从公断。抄没了,金银十万两,又有绸缎几万端,还有珍珠几万串。一辈子伤天害理,他何曾带去一钱?

  奉旨抄了军门以后,又待了三四年,那山东臬司升了山西布政,着一个科道参了三十款,奉旨拿问追了脏,问了辽东充军。

  人人要做大官,不是待做圣贤,不过要把钱来转。退堂美女齐歌舞,那有心绪理民冤,上堂来只把夹棍绊。到做了辽东的远鬼,那恶名还留在人间。

  。这是二位贪官,都应了二郎爷判断的年数,就是那死后受罪,投人见了。却说起歪子流荡不堪,年年卖地,临了,连住的宅子都卖于商宅了。

  为人把天理伤,到后来卖田庄,子孙那有还兴旺?算来不出十年外,田地楼宅都姓商,歪子不成个人模样。人看着点头感叹,都说那当日豪强。

  赵歪子住着两三口客家子屋,还要去赌。在赌博场里,常是三四日不还家。他后娘才三十多,合他媳妇子娘儿两个,夜间都挣起钱来了。

  也没吃也没穿,一口屋漏着天,穷难忍娘俩齐养汉。歪子只在赌场里,打俩头来买菜篮,就到家也推看不见。这才是昭彰天理,明明的一报一还。

  一日,歪子小傍晌还没吃早饭,出来又没捞着什么。打孝义夫人祠堂前行过,猛然想道:"都说娘娘灵,我穷的这等,或者娘娘也不怪我了。我进去祷告何如?"连走了几步,到庙里双膝跪下。告娘娘得知闻:结仇是我父亲,娘娘已是解了恨。员外还活我父死,又罚的歪子穷断筋,可怜报的忒也甚。望娘娘慈悲在念,看我这穷饿难禁。

  祷告已毕,泪洒洒的出了庙门,戴着一个破帽,忽被一阵风刮去,骨碌就滚。歪子赶了有半箭之地才赶上,却见帽旁有个纸包,先拾起来看时,约有二两多银子。

  展开包甚喜欢,又包煞颠了颠,约摸也有二两半。烧干锅子没有米,饿的黎眼又钻圈,从天吊下清晨饭。想娘娘冥中暗说,这行子穷的可怜。

  歪子喜极了,即时换了些烧饼,籴了米,拿到家中吃了一顿。到了明日,遂买了一把纸锞烧了,给娘娘叩头谢恩。

  磕了头又跪着,我当年罪孽多,怕你还念从前过。拾着银子归家去,浑家大小都念佛,才知不记小人错。还指望从今以后,给我点小小生活。

  歪子出了庙门,往家正走,也是娘娘指引,正遇着太老爷偶然出庄闲走,看见歪子褴褛搭撒的不成个态状,便叫人送了一身袍,一顶帽,杂粮两石。

  商员外实是贤,忘,了仇忘了冤,送衣裳又带着粮几石。歪于合家都欢喜,说他肚大撑开船,初一十五烧香念。就是那恶虎不死,他也要自悔前愆。

  自此以后,每到秋成,定送他杂量三四石。歪子冬年寒节,也来磕头;就极无有钱,也买把纸锞来祠堂里烧烧,因此冤仇尽解。员外怜他不成才,冤若不解何日开?报应还比流星快。冤仇不止如天大,好人转眼尽忘怀,恶人也喜他胸襟泰。若还是比你能我胜,定然有异样奇灾。

  后来商老爷升了尚书;大相公又中了进士,选了翰林。二老爷做了一年,就告病来家养亲,父子团圆。此时太老爷八十六岁,还极康健。

  为善的莫辞劳,天虽远不大高,到底昧不了忠合孝。自有正神清世界,作恶终究罪难逃,还要把他儿孙报。你看那商家父子,好不待富贵逍遥。

  太老爷到了九十三岁上,已是诰赠了尚书,便把衣裳棺椁,伺候停当,请亲友来作了别。忽然一日说:"三官来接我哩。"穿上衣服,欹在材里,合煞眼就寿终了。

  又没病又没灾,忽然间眼不开,说三官已在旁门外。自己梳头洗了脸,穿上衣服卧在材,合煞眼即时人不在。抬头看见娘娘在上,把父亲拉上天街。

  那四邻八舍,都见天上一朵彩云照耀,商三官合太爷站在上边,有一盏茶时才不见了。后来老夫人也是这等。

  [清江引]这等结果天下少,真正是善人报;富贵三十年,临终彩云到,看起来真是行善好。

  诗曰:莫幸阎罗也爱财,真君马到恨云开;

  听人讲说阴阳报,遍体寒毛竖起来。

  员外父子别了三官走了,回头见二郎爷轿马人夫也出城去了不提。却说大相公守着他兄弟,待了六七日,时时去摸他的心头,虽然没气,却也没冷了尸壳。

  [耍孩儿]大相公没奈何,常在旁估堆着,夜儿也在旁里卧。虽然口里没有气,将来未定死与活,一只手常向怀中摸。昼夜的减食废寝,只熬的泪眼婆婆。

  这一日,大相公吃了些饭来,才待伸手摸,只听的二相公长吁了一口气。慌忙叫:"二弟,二弟!"二相公把眼一翻说:"你快去看看咱爹!"大相公慌忙跑去,见那丘子也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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