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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槎紀略卷四

 

  ·臺灣班兵議(上)

  比聞大府檄下,議改臺灣班兵,召募土著,愚竊以為過矣。臺灣自古海外荒服之地,明末鄭氏竊據,為閩、浙、江南憂者數十年。聖祖仁皇帝命將興師,克塽銜璧歸降,始入版圖,于今一百三十三載,設立重鎮,總攝師干,畀以專殺之典,為東南沿海數十郡外藩日本荷蘭無敢窺伺者,臺灣之功也。臺澎一鎮,水、陸十六營,額兵一萬四千六百五十有六,自督、撫兩院,水、陸二提,漳州、汀州、建寧、福寧、海壇、金門六鎮,福州、興化、延平、閩安、邵武五協五十八營抽撥更戍,多者七、八百人,少者百數十人。其到臺也,又分布散處,每內一營分臺營者十數,極多不過百人而已。匪特三年之中,分起輪班,出營收營,紛紛點調之煩,配坐哨船或商船,重洋風濤,歲有漂溺之患,而且戍臺之兵,既有兵糈,又有眷米,歲費十數萬天庾正供不少惜。此何所取而必為之哉?蓋嘗推原其故,竊見列聖謨猷深遠,與前人立法定製之善,不可易也。

  夫兵者,凶器至危,以防外侮,先慮內訌。自古邊塞之兵,皆由遠戍,不用邊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邊塞戰爭之地,得失無常,居人各顧室家,心懷首鼠,苟有失守,則相率以迎,暮楚朝秦,是其常態,若用為兵,雖頗牧不能與守,故不惜遠勞數千里之兵,更迭往戍,期以三年,贍其家室,使之盡力疆場,然後亡軀效命。臺灣海外孤懸,緩急勢難策應,民情浮動,易為反側。然自朱一貴、林爽文、陳周全、蔡牽諸逆寇亂屢萌,卒無兵變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懼于顯戮,不敢有異心也。前人猶慮其難製,分布散處,錯雜相維,用意至為深密。今若罷止班兵,改為召募,則以臺人守臺,是以臺與臺人也。設有不虞,彼先勾接,將帥無所把握,吾恐所憂甚大,不忍言矣。其不可一也。

  兵者,貔貅之用,必使常勞,勿任宴逸。自古名將,教習士卒,勞苦為先。手執戈矛,身披重鎧,雖遇寒冬雨雪,盛夏炎蒸,而大敵當前,亦將整旅而進。苟平居習為安逸,何能驅策爭先?故練技藝,習奔走,日行荊棘之叢,夜宿冰霜之地,寒能赤體,暑可重衣,然後其兵可用。今營製訓練,各有常期,將弁操演,視同故事。惟班兵出營,約束煩雜,且以數十處不相習之人,萃為一營,彼此生疏,操練勢難畫一,將備懼罰,即欲不時勤操演,有所不能,是于更換之中,即寓習勞之意。益以賢能將帥,講習訓練,斯成勁旅。若改為召募,則日久安閒,有兵與無兵等。其不可二也。

  兵者猛士,以勇敢為上。勝敗在于呼吸,膽氣練于平時。百戰之兵,所向無前者,膽氣壯,故視敵輕也。古者,名將教士,或臥于崩崖之下,或置諸虎狼之窟,所以練其膽氣,使習陷危機而不懼,然後大勇可成。臺洋之涉,亦可謂危機矣。駴浪驚濤,茫無畔岸,巨風陡起,舵折桅欹。舟師散髮而呼神,鄰舶漂流而破碎。大魚高于邱岳,性命輕于鴻毛。若此則班兵往來頻數,習而狎之,膽氣自倍。一旦衝鋒鏑,冒矢石,庶不致畏葸而卻步。且平日海洋既熟,即遇變故,亦來往易通。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後生,此之謂也。今若改為石募,免其涉險,則恇怯性成,遇難望風先走。膽氣既無,鮮不潰敗。愛之適足以死之,甚非國家所以養兵之意。其不可三也。

  以必不可易之製而欲變更,是以臺灣視同內地,毋乃于列聖謨猷、前人美意,有未之深思者乎!然大府之所以議改者亦自有說,請釋其疑,可以無惑。

  一曰節縻費。閩省兵糈,僅能支給,自林、陳、蔡三逆軍興,各府縣運榖赴臺積貯,空其大半,頻年買補,尚缺額者十數萬石。而臺灣每歲運榖,不能時至,各縣借動倉榖,墊放兵米,舊貯未滿,又有新借,各縣藉口,不免虧空。且臺灣新設艋舺一營,兵米不敷支給。是閩省倉儲,頗形支絀。若改班兵為召募,則內地眷米一項,歲可省榖數萬。數年之後,不惟補足,且有嬴餘,並可減運以給艋舺兵米。此節縻費之說也。殊不知內地儲倉,並不虧于軍需,而虧于官吏。軍需所缺,歷年採買,不難報竣;所慮者,有採買之名,而無買榖之實。及至交代,輾轉流底,虛報存倉。至于臺榖,不過運期稍遲,雖則借墊,運到即還,何至虧空?若艋舺不敷兵米,則臺地亦尚有別款可籌。何必貪節省之虛名,而誤百年之大計!

  二曰處游民。臺地口禁雖嚴,而港汊紛岐,自鹿耳門、鹿港、八里坌三正口外,南路則打鼓港、東港、大港、喜樹仔,北路則笨港、五條港、大甲、椿梢、後隴、中港、大垵、烏石港,其他私僻港口,不可勝紀。無業之民,偷渡日多,非遊聚市廛,則肆為盜賊,捕治不勝其眾。若募為兵,若輩有可資生,亦所以區處之道。此處遊民之說也。不知召募之額有常,而遊民之來無限,不為兵者,又將何以處之?且若輩惰遊無根,小不遂意,及或犯法,則逃去無所顧忌;若操之稍急,又鼓噪為變。一旦姦民蠢動,此輩皆其逆黨矣。況臺地漳、泉、粵三籍,素分氣類,動輒械鬥。將弁帶兵彈壓,非彼之仇,即彼之黨,不更助之亂乎?其患無窮,不待智者而決矣。

  三日免煩擾。臺灣班兵,三年抽換,往來絡繹,則有造冊移報之煩。缺額事故,則有補革案牘之煩。臺灣、鹿港、蚶江、廈防四廳,配船候渡者無虛日,內五十八營,外十六營,收營出營者屬于途。且班滿出營之後,多不遵約束,紛紛滋事,帶兵員弁既畏如虎狼,地方廳縣更難于治問。若改為召募,則諸弊皆清。此免煩擾之說也。不知文移案牘,不過書識之勞;廳營紛紜,各有舊章可守。儻其出營滋事,一能吏足以安之。若慮煩擾,務求安便,此事簡民淳之區所宜講求,而非所以施于繁要,況海外重兵之事乎!

  然則由前三者,其害甚大,由後三者,並無所利。吾不知議者何取而輕改舊章也?夫老將言兵,計出萬全,忠臣謀國,期于久遠。事必權其利害,而利之所在,弊即在焉,亦視其大小何如耳。班兵之製,于今一百餘年,推其弊不過如此,其利則保障全海。而改為召募,則其害不可勝言,并無所利。可以決所從違矣。

  ·臺灣班兵議(下)

  班兵之不可易如此,則大府欲易之也,其誤明矣。吾聞大府入覲,嘗面言事宜,已得諭旨。必有言之甚切者,此可揣而知也。以為班兵不得力耳。朱一貴之亂也,全臺陷矣;林爽文之亂也,南北兩路俱陷,不破者郡城耳;陳周全之亂也,始陷鹿港,既陷彰化;蔡牽之亂也,始入艋舺、新莊,既陷鳳山,據洲仔尾,郡城受攻者三月。班兵不能滅賊,皆賴義民之力,繼以大兵,而後殄滅。是為班兵不得力之明驗。嗟乎!此文武諸臣之罪也,班兵何與乎?

  臺灣地沃而民富,糖蔗米油之利,北至天津、山海關,南至寧波、上海,而內濟福州、漳、泉數郡。民商之力既饒,守土者不免噬肥之意。太平日久,文恬武熙,惟聲色宴樂是娛,不講訓練之方,不問民間疾苦,上下隔絕,百姓怨嗟,故使姦人伺隙生心,得以緣結為亂。倉卒事起,文武官弁,猶在夢中。一貴致亂之由,言之使人痛恨。後來者不知炯戒,久而漸忘,又有爽文之事。陳周全本陳光愛餘孽,誅之不盡,及彰化米貴,匪民肆搶,臺守馳往,僅擒治二十餘人,粉飾了事,又置周全不問,以致縱成大患,甫旋郡而難作。蔡逆大幫,騷擾海上十餘年,以重利啗結岸上匪類,受偽旗者萬餘人。一旦揚帆直入,匪民內應,故得直薄郡城。此皆諸臣經略不足,于班兵何尤?藉使不設班兵,當時已皆召募,能保無事耶?然吾聞朱一貴亂作,文員先載妻子走避澎湖,是以人心無主,總兵歐陽凱力戰死難。若林爽文初據嘉義,總兵柴大紀一出而殲賊復城。陳周全別股賊首王快攻斗六門,千總龍昇騰以兵百人敗賊千數。蔡逆攻臺,澎湖副將王得祿以水師兵六百人破賊數萬于洲仔尾,不三年卒殲蔡逆,臺人至今猶能言之。則是班兵非不得力,顧用之何如耳。而欲改變舊製,豈理也哉?

  抑臺營今日有宜講者五事:一曰無事收藏器械,以肅營規;二曰演驗軍裝鎗砲,以求可用;三曰選取教師,學習技藝,以備臨敵;四曰增設噶瑪蘭營兵額,以資防守;五曰移駐北路副將,以重形勢。

  臺灣班兵器械,除砲位、鉛藥外,皆由內地各兵配帶。因雜派各營,恐有遺失,向皆自行收管,不交弁備。然分類之習未除,每口角細故,彼此出械相鬥,將備不及彈壓,已致傷人。雖屢加嚴懲,此風不免。良由器械在手,易于逞凶故也。今宜定製,自入營點名之後,所有器械,編號書名,交本營守備收入庫局;惟操演教習,差派出營逐捕盜賊,按名散給,無事則皆繳收,不許執持。各汎距營稍遠,亦交千把總收管。如此則手無挾持,平時可免械鬥,而營規整肅矣。

  武備之用,利器為先。籐牌、鳥鎗、長矛、半斬腰刀,在在必須堅利。大小砲位,一發擊賊數十人,尤為取勝要具。臺營軍裝,惟火藥、硝磺,由內地運給,自行煎煮,其餘皆由省局製造,委參遊大員解運赴臺,舊壞者收回繳省。嘗見刀刃脆薄,不堪砍斫,每斬決囚犯,僅一再用而缺。籐牌甚小,圍圓不過三尺,籐尤輕薄,此僅利于操演時騰舞輕便耳,若以臨敵,不足遮蔽矢石。鳥鎗尤短,不能及肩,安能中遠?至于砲位,鐵多未經熟煉,又攙雜鉛砂,擲地稍重,兩耳即斷;火門又或欹斜,往往炸裂傷人,至于不敢演放。武備若此,雖有健銳,亦難勝敵。向者出局交營,皆顧瞻情面,草率收受,貽誤軍情,莫此為甚!今宜嚴定製度,務以厚大堅利為主。鎗砲必經委員當面演放,并由鎮道會驗,然後收營;否則駁回另造,且治工匠以應得之罪。如此則省局不敢偷減工料,委員不敢徇情解運,臺營不敢草率點收,而軍裝可期堅利矣。

  營製操演,弓箭、鳥鎗、籐牌、刀矛,各有用法,進退跳蕩,騰走擊刺,各有規矩。平時督、撫、提、鎮,較閱之時,皆按一定陣圖演習,此不過死法陳規,練其步伐耳。及至遇敵衝鋒,則臨機應變,惟以勇敢、便捷、整齊為上,必使手與器調,器與心調,心與伍調,伍與弁調,弁與將調,然後千人一氣,眾志成城,無不克敵之理。每見市中無賴,皆有膂力相尚;一營之中,豈無嫻長技藝之人?苟能留心拔取,使為眾兵教師,朝夕訓練,將備親自董率,日省月試,考其優劣,能教十人以上者賞,百人以上者拔用。如此則人爭以技藝見長,勁旅可成,臨敵必能製勝矣。

  噶瑪蘭新開,額設守備一員,千總一員,把總二員,戰兵二百六十名,守兵一百四十名,歸艋舺水師遊擊管轄。所撥班兵,皆用上遊四府。惟蘭境北至三貂,南至蘇澳邊界,橫亙百餘里,三面負山,口隘二十處,皆生番出沒之所。東臨大海,其內港則烏石、加禮遠二口,自三月至八月,港道通暢,民人販載米石,小船絡繹,外洋則蘇澳、龜山、雞籠洋面,南風司令,每有匪船遊奕,防堵尤要。蘭地僻遠,在臺灣極北山後,距郡十三日程,距淡水六日程,中隔三貂大山,徑窄溪深,極為險阻,設有不虞,百人可以梗塞。今額兵裁四百名,分守汎防,未免單薄,須添設戰兵一百二十名,守兵八十名,設都司大員統之,駐五圍城內,守備移駐頭圍,千總移駐三貂,更設在城千總一員,外委二員,始足以資彈壓。惟添兵即須籌餉。竊見蘭營兵米餉銀,皆就蘭廳正供、餘租支放,每歲銀榖皆有盈餘,榖約五千石,餘租番銀二千。今若抽撥戰守兵二百名添防,則歲增兵米七百二十石,不過用榖一千四百四十石,歲尚有餘榖矣。增設兵餉,戰兵一百二十名每名月餉銀一兩四錢,守兵八十名每名月餉銀一兩,歲約用銀二千九百七十六兩。都司全年俸薪、馬乾、養廉,約銀四百四十九兩。千總俸薪馬乾養廉銀一百九十二兩。外委養廉銀三十六兩。增設各兵加餉銀九百五十五兩耳。凡共需銀四千六百餘兩。蘭廳餘租一項,頗有盈餘,以給官弁養廉、戍兵加餉,足敷支給。至此項額兵,若再從內地抽撥,似覺紛煩。閱軍冊內,臺郡城中駐城守參將一員、兵一千一百七十九名,北路左營都司駐嘉義兵一千二百八十二名,額兵頗多。今若于城守及嘉義二營中酌量抽撥,即可足額,且無庸另籌餉銀眷米。如此則蘭營兵力可無單弱之虞,而防守更為周密矣。

  臺灣府治,東南路至瑯■〈王喬〉四百五十里,北路至蘇澳一千二百餘里。以形勢而論,南短北長。蘭境未開,初設北路副將一員,中營都司一員,額兵一千二百三十八名,駐彰化城內,轄嘉義都司為北路左營。竹塹守備額兵七百二十六名,為北路右營。艋舺、新莊以上空虛,故嘉慶九年蔡逆從滬尾登岸,徑至新莊。後乃添設滬尾水師一營,駐遊擊一員,以艋舺營守備陸路兵八百七名及蘭營陸路守備,皆歸營轄。所以兩營陸路皆轄于水師遊擊者,北路副將駐彰化,鞭長莫及,故為一時權宜之計耳。滬尾遊擊所轄洋面,上自蘇澳下至大甲八百餘里,中隔雞籠,須候南風;由雞籠至滬尾,及于大甲,須候北風。此一路淺澳最多,向為匪船出沒之所,哨捕稽查,殊為不易。今更統以陸路,實有顧此失彼之虞。一旦淡、蘭有事,仍不得力。愚意不若以北路副將移駐竹塹,改右營為中營,抽撥彰化營額兵二百名、艋舺營額兵一百名,歸竹塹守備加都司銜隨同副將駐札,改彰化都司為北路左營,改艋舺守備為北路右營,同蘭營守備,共四營兵,統歸副將管轄。其嘉義所轄駐左營都司,改歸郡中城守營參將管轄。如此則北路副將中權淡水,南可以應彰化,北可以應艋舺、噶瑪蘭,形勢始為扼要,郡城可無北顧之憂。而艋舺水師遊擊,惟盡心洋面,以專責成。水、陸兩路,皆可得力矣。

  以上五條,實為目前臺營之急務,見諸施行,必有實效。然自古治法莫如治人。苟守土之官,平時廉正公明,勤于政事,不貪安逸,吾知臺人必愛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雖有姦宄,不敢萌心。即萬一不虞,而吾以有備之兵禦之,再以子弟之民助之,有不旦夕撲滅者,未之有也,又何致上廑宸衷,遠煩數萬大兵,耗費無限之糧餉也哉!

  道光二年,督撫以前臺道葉公言,欲改班兵之製。觀鎮軍疑不能決,就瑩問策,為議上之;鎮軍亟以為然。而葉公旋擢閩撫,面對猶及此事。上命與總督籌之。三年,趙文恪來督閩浙軍,見此議,乃罷。復採其言,于臺北營製有增改焉。

  ·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書

  奉六月望後諭,以臺營惡習,幾有魏博牙兵之勢,深慮之,集思廣益,令博採輿論以聞。瑩以為此不足為臺地深憂,皆告者過耳。

  自古治兵與治民異。蓋兵者凶器,其人大率粗魯橫暴,馭之之道,惟在簡、嚴。簡者,不為苛細,責大端而已。嚴者,非為刻酷,信賞罰而已。夫虎、豹、犀、象,雖甚威猛,然而世有豢畜之者,馭得其道也。馬、牛、犬、羊,雖甚馴弱,僕夫童子可操鞭箠而驅之,壯夫鹵莽,或受蹄角之傷且死者,馭之不得其道也。市井無賴,三五群毆,其勢洶洶;婦人孺子,心膽欲碎;老儒學究,向判曲直,反受詬誶而歸,搖手氣憤,痛罵其無良而已;道傍之人袖手,竊議短長,紛紛未已;一武夫健者奮怒叱之,二比鬨然而散。臺營情勢亦若是而已矣。今之走告于夫子者,非婦人、老孺,則道傍袖手者也,何足以煩明廳哉。

  請質言之。臺灣一鎮,水陸十六營,弁兵一萬四千有奇,天下重鎮也。兵皆調自內地督、撫、提、鎮、協水陸五十八營,漳、泉兵數為多。上府各營兵弱,向皆無事;興化一營稍黠,多不法。其最難治者,漳、泉之兵也。人素勇健,而俗好闘,自為百姓已然,何況為兵?水提、金門兩標尤甚。昔人懼其桀鷔,散處而犬牙之,立意最為深遠。然如械鬥、娼賭,私載違禁貨物,皆所不免。甚且不受本管官鈐束,不聽地方官申理。蓋康熙、雍正之間尤甚,乾隆、嘉慶以後,屢經嚴治,乃稍戢。此兵刑二律所以于臺地獨重也。豈惟今日哉。

  重法如迅雷霹靂,不可常施,常施則人側足不安;故曰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然小者可弛,而大者不可弛。小者,宿娼、聚賭、攬載違禁貨物、欺虐平民之類是也。若械闘人命,不受本管官鈐束,不服有司審斷,則紀綱所係,必不可宥。此輕重之別也。故治兵者不可不知簡、嚴之道。不辨輕重者不可以簡,不簡者不可以嚴,不嚴者不可以用威;威不足則繼之以恩,恩不足則守之以信。自古名將得士力者,皆由用此。今之用兵者,大抵既不知簡,又不能嚴。有罪而不誅則無威。將不習弁,弁不習兵,勞苦之不恤而脧削之,是求則無恩。當罰者免,當賞者吝,則無信。此所以令之不從,禁之不止也。

  然則以為不足慮者有說乎?曰,有。兵之可慮而難治者,叛變耳。自古驕兵亂卒,大抵在其本鄉,形勢利便,易于叛變。若客兵,則有潰而無叛,其形勢不便故也。魏博之牙兵,皆魏博人也,故敢屢殺逐其大將而不受代。若臺兵則皆撥自內地,上游與下南不相能也,興化與漳、泉不相能也,漳與泉復不相能也。是其在營,常有彼此顧忌之心,必不敢與將為難明矣。況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行者有加餉,居者有眷米,朝廷豢養之恩甚至。設有變,父母妻子先為戮矣,豈有他哉。雖臺地之民,大半漳、泉,而兵與民素有相仇之勢,故百餘年來有叛民而無叛兵。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則將之懦也。且漳泉之人,其氣易動,而不耐久,一夫倡而千百和,初不知何故,及稍知之,非有所大不願則已懈,更盛氣勢以臨之,鼠伏而兔脫矣。如吹豬脬然,初雖甚壯,但刺小孔即索然。此漳泉之人之情也。漳泉之兵既治,則他可高枕而臥矣。

  請以近事徵之。嘉慶二十四年七月,安平兵鬥,死數人矣,將備理諭之不止,情懇之不息,鎮軍怒,整隊將自郡往剿,眾兵聞聲而解,竟執數人分別奏誅,無敢動者。二十五年正月,郡兵群博于市,瑩為臺灣令,經過弗避,呵之,眾皆走矣。一兵誣縣役掠錢相爭,瑩命之跪而問之,眾散兵以為將責此兵,一時群呼持械而出者數十人,欲奪犯去;縣役從者將與鬥,瑩約止之,下輿,手以鐵索縶此兵,往迎之曰:「汝敢拒捕,皆死矣」!眾愕然不敢犯。乃手牽此兵,步行至鎮署。眾大懼,求免,不許;卒責革十數人而禁其博。自是所過,兵皆畏避。又是年九月,興化、雲霄二營兵鬥,將謀夜起。諸將備倉卒戒嚴,瑩亦夜出巡視。各營眾兵,百十為群,見瑩過,皆跪;好諭之曰:「吾知鬥非汝意,特恐為人所劫,故自防耳;毋釋仗,毋妄出,出則不直在汝,彼乘虛入矣」!眾兵大喜曰:「縣主愛我」!至他營,亦如之。竟夜寂然,天明罷散。觀鎮軍切責諸將,眾兵乃懼,皆叩頭流血。察最狡桀者,營數人,貫耳以徇,諸軍肅然。此三事,其始洶洶,幾不可測,卒皆畏服不敢動。可見臺之兵猶可為也。及再至臺,則聞紛紛以兵橫為言者,或慮有變。詰其事,大率如拿賭不服之類。將備懦弱畏事,又鎮道營縣不和,是以議者紛紛,張大其詞,而非事實。觀鎮軍每為瑩言,未嘗不扼腕,恨無指臂之助;此所以決意引疾也。既去,而營縣中乃有思之者矣。

  今年正月,鳳山、淡水兩營,皆有營兵銃斃小夫之事。營將規避處分,廳縣始意將外結,方守護道與觀鎮軍力持不許,然後得以凶兵解郡;而將備中或有以為怨者。五月,安平營兵與民人乘危搶兵,將備又思不究,幸撫軍巡臺,值其事,嚴責之,斬三人,餘以軍流抵罪。方撫軍之盛怒切究也,臺中論者紛紛以為兵民習慣久矣,驟治之恐變;或言安平兵皆潰走下海矣,或言出斬之日將謀劫奪矣。方守入見撫軍,力陳無慮之狀,惟請勿多殺而已。案奏之日,兵民畏服。然則悠悠輿論,其可憑乎?善乎夫子之言曰:「非得有如李臨淮者,安可望其壁壘煥然一新」?斯言可謂得其要矣。夫李臨淮固不可得,若以臺營視魏博,則尚不至此。雖有不法,一健將能吏足以定之,保無他也。且夫聚兵一萬四千餘人之眾,遠涉重洋風濤之險,又有三年更換之煩,舊者未行,新者又至,此其勢與長年本土者固殊,而營將能以恩、威、信待兵者百不得一,又時方太平無事,終日嬉遊廛市,悍健之氣無所洩,欲其無囂叫紛爭違例犯法之事,必不可得也。而■〈忄巽〉懦無識者既不能治,徒相告以驚怪,是可喟矣!

  ·覆笛樓師言臺灣兵事第二書

  日前一書,備言臺兵可無深憂,惟在鎮將得人,能以簡、嚴為體,恩、威、信為用,即無難治。說已詳矣。既又思之,此言為將之略,惟深明其意者能變通行之,非今日諸鎮將所知也。不知此意而偏執臺兵不足慮之言以相詬病,非疑則駭矣。穎齋太守見瑩稿,以聞于荃溪觀察,索取閱之,謂太守曰:「所言戍兵不敢叛則有然矣,以為不足慮,則吾不信,吾即慮其潰耳」!瑩在此落落,觀察雖有世誼,而不數見,不能為道所以然者。惜乎觀察有憂世之心,而不識兵情,此難以口舌爭也。在臺灣者尚不能無疑,況吾師遠隔重洋,兵事豈能遙度。趙充國老將深謀,猶必親至塞上指畫軍勢,可見古人不易言之也。請畢申其說,惟夫子毋惑焉。

  自古名將,非拔自行陣,則皆出身微賤,不矜細行,兵卒尤多無賴健兒,故能強悍勇敢,捐軀致敵。若皆循循規矩,則其氣不揚,氣不揚則情中怯,雖眾將焉用之。壯士如虎,懦夫如羊,牽羊千頭,不能以當一虎之虓,何必費國家億萬金錢哉?明季邊事之壞,正由書生不知兵,撓軍情而失事機,雖有猛將勁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繩之,未見敵人其氣先沮,此壯士所以灰心,精銳所以銷折也。近時武人,大都習為文貌,棄戈矛而講應酬,以馴順溫柔取悅上官,文人學士尤喜之,以為雅歌投壺之風。嗟乎!行陣之不習,技藝之不講,一聞砲聲,驚惶無措,雖有壺矢百萬,其能以投敵人哉!馴弱如此,無寧粗猛。粗猛之甚,不過強梁,強梁即勇敢之資,善馭之猶可得力。一經馴弱,則鞭之不能走矣。且將卒者,國之爪牙,苟無威,豈設兵之意?昔李廣以私憾殺霸陵尉謝罪,漢武報書曰:「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于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謝罪,豈朕之指哉」!武帝此言,可謂知將略矣。若夫差其過失,小大施刑,此乃軍吏之職,非將略也。故郭汾陽、岳忠武,名將知禮者也,然皆嘗犯有司法矣。科條繁細,武人麤疏,最易觸犯;雖郭、岳之賢,猶且不免,而以繩今之悍卒,其能行乎!不求所以訓練之方,而惟悍不守法是慮,吾故曰不識兵情也。

  今不慮其叛,更慮其潰。夫兵則何為而潰哉?古之潰兵者,或師老而罷則潰,或守險糧盡則潰,或強敵猝驚則潰,此皆非今之情勢也。無故而潰,四面重洋之阻,潰將安往乎?且班兵可慮之說,不自今日始也,其議自葉健菴中丞倡之。中丞嘗觀察臺灣,深以班兵為憂,建議改換班之製,更為招募。未及行而中丞罷去,猶以未行其志為憾。今吾師已洞知其說之不然矣,而閩中執事者不悉情形,往往耳食其論。且不獨文官,近有一遊擊告人曰:「臺兵吾不能治,他日有急,惟自剄耳」!將備猶作此言,故文官益懼而深惡之,每見兵丁不法,輒張大其辭以相告。于是兵之勢愈張,此文武諸官皆不能無責矣。夫臺兵本無難治,不咎己之無能,而曰兵悍可慮,至為自剄之言,亦可晒矣。獨惜臺營巨萬健兒,皆國家勁旅,坐誤于三五庸懦之將,官兵事尚可問耶!有將則兵精,無將則兵悍;自古不易民而治,于今豈易兵而治乎?故為吏而曰民惡者,其人必非良吏;為將而曰兵惡者,其人必非良將。雖然,良將難矣,執法之不能,更何知將略?瑩所力爭于眾人者,明戍兵可治,欲安眾心,而釋群疑,救其懦而壯其志,冀有振作耳。豈好為是喋喋哉!

  不得已而求其次,姑為救弊之法,有三事焉。一曰小事勿問,大事勿赦。二曰按期實操,每月親考。三曰責成千把,不得頻易。夫軍法最重,有事然後用之,時方太平,不能常用此律,然不可不使知之。若尋常易犯,及兵民交涉,宜分別其事之大小;小事宜有以容之,大事有犯則必以其罪,罪之而不可赦;蓋小事常有不容,則繁密而軍心不安,大事不常有,若赦則無所忌而法令不行。一寬一嚴,恩威並著矣。中樞政考操演,本有常期,每三、八、五、十皆應操之日,弓馬、器械、鎗牌、陣圖,各有定法。令悉以為具文,無一營實在奉行者。條教雖明,而遵行不力,此方今之大病也。宜責諸鎮督飭各營實力行之,每月由副參遊親考一次,分別等第,造冊送省,以觀優劣。有不遵者,特予糾參以懲。如此營伍自能整肅,兵卒可收實效,並免惰遊滋事矣。至于班兵到臺,分營分汛,各有本管千把。向以並無操演,兵士任意出營他往,而各汛千總、把總、外委不時更易,非規避處分,則揣量肥瘠。營將不肖,至有以為利藪者,以此之故,往往千把不識頭目,更無論兵卒。前書所云,將不習弁,弁不習兵者,此也。今宜分定營汛,責成將備不時抽查點驗,使兵無妄出,千把總各守汛地,不得任意更換,按季一報,由總兵不時抽查,使千把外委無常易。如此,責成既專,然後勤惰功過有所歸矣。以上三事,至為淺易,而認真行之甚難,非嚴罰信賞,不足以示懲勸而挽頹風。故必賴有賢鎮將也。廢弛已久,必有力言不便多方阻撓者,即察出特參以警,然後令乃可行。諺曰:「慈不掌兵」,故簡、嚴尤治兵之要,惟裁念之。

  ·答李信齋論臺灣治事書

  閣下在晉江,賢能懋著,近調臺邑,海外之幸也。乃撝詞下逮,諄然以地方之張弛垂問,愧不敢承,顧瑩于此邦有舊令尹必告之義,謹竭所知。

  瑩聞善治國者,如理一身。氣血流通,官骸運動,乃可以無病。苟一支一節,氣滯血凝,則病作矣。然投劑者必審其秉體之強弱,與受病之淺深。有同病而異藥者,其奏效一也。又聞為政在乎得民。而得民者,必與民同其好惡。閣下由泉而之臺,臺之民,半泉人也。泉人之為病,與其好惡,既習知之矣,若臺人之為病,與其好惡,容或有同而異者。是豈可以無辨乎哉!

  今夫逞強而健鬥,輕死而重財者,泉之俗也。好訟無情,好勝無理。賭館、娼閭、檳榔、雅片,日寢食而死生之,泉之所以為泉也。臺人固兼有之,然而臺之地,一府、五廳、四縣,南北二千里,有泉人焉,有漳人焉,有粵人焉,有潮人焉,有番眾焉。合漳、泉、潮、粵、番、漢之民而聚處之,則民難乎其為民。一總兵、三副將、水陸十六營,為督標、為撫標、為水提標、為汀邵、為延建、為長福烽火、為興化、為詔安雲霄平和、為金門同安,合通省五十八營之兵而更戍之,則兵難乎其為兵。民與民不相能也,兵與兵不相能也,民與兵不相能也,番與兵與民不相能也。其日錯處而生隙焉,勢不能免,則安撫而調輯之者難在和睦。

  臺之門戶,南路為鹿耳門,北路為鹿港、為八里坌,此正口也。其私口則鳳有東港、打鼓港,嘉有笨港,彰有五條港,淡水有大甲、中港、椿稍、後隴、竹塹、大垵,噶瑪蘭有烏石港,皆商艘絡繹。至于沿海僻靜,港汊紛岐,在在可以偷渡。士也懷篋,農也負鋤,商賈負販而雲集,來往不時,居處靡定。其內地遊手無賴之徒,重罪逋逃之犯,溷跡雜沓而並至。有業者十無二、三,地力人工不足以養群,相聚而為盜賊,則所以稽察而緝捕之者難在周密。

  內地之民,聚族而居,眾者萬丁己耳,彼此相仇,牽于私鬥,無敢倡為亂異者。臺之民不以族分,而以府為氣類;漳人黨漳,泉人黨泉,粵人黨粵,潮雖粵而亦黨漳,眾輒數十萬計。匪類相聚,至千百人,則足以為亂。朱一貴、黃教、林爽文、陳錫宗、陳周全、蔡牽諸逆,後先倡亂,相距或三十年,或十餘歲,雖不旋踵而滅,然戕官陷城,生民塗炭,兵火之慘,談者寒心。縻國家數十百萬之金錢,勞將帥累月經年之戰討,而後蕆事。人心浮動,風謠易起,變亂之萌,不知何時;其難在守常而知變。

  鳳邑之民狡而狠,嘉、彰之民富而悍,淡水之民渙,噶瑪蘭之民貧,惟臺邑附郡,幅員短狹,艋舺通商,戶多殷實,其民稍為淳良易治。然逸則思淫,一唱百和。官有一善,則群相播頌而悅服;官一不善,則群相詬誶而為姦欺。故舉措設施,其難在有德而兼才。

  凡此皆臺之病也。知其病而藥之,則投劑必有其方矣。虛者補之,毒者攻之,捍隔而不入者和解而通導之,雖扁盧無以易此。夫所謂與民同好惡者,非為苟安之政,一切姑息也。其民既浮動而好事,非嚴重不足以鎮靖。鋤強除暴,信賞必罰之謂嚴。事有豫立,臨變不驚之謂重。威以震之,恩以結之,信以成之,大要盡于此矣。民惡盜賊而我嚴緝捕,民惡匪類而我誅強橫,民惡獄訟而我聽斷以勤,民惡枉累而我株連不事;其同民之惡也如此。民好貿易而我市廛不驚,民好樂業而我閭閻不擾,民好矜尚而我待之以禮,民好貨財而我守之以廉;其同民之好也如此。寬以容姦,而有犯必懲;惠以養士,而非公不見;調和營伍,平心以臻浹洽;親接貧賤,廣問以達下情。防患于未萌,慎思以明決。文武同心,官民一體,則血脈自爾流通,百骸無所壅滯,尚何病之不治哉?

  ·與鹿春如論料匠事

  頃謁觀察,言蘭地軍工料匠一事,慮廳中不能盡善,委足下就近察治,想素受知遇,無不欣然奉命也。惟此事原委,不可不知,治法寬嚴,又須得當,庶不激生事端。

  緣軍工大廠所用本地土料木件,向係南路之瑯■〈王喬〉、北路之淡水兩匠首承辦,而北路為最多。匠首杜長春又最久歷,以煎煮樟腦獲利。噶瑪蘭新開,未設匠首,其本地游民無食,入山採伐木植,為居民建蓋房屋,農具器用,皆賴于此。其地並無松杉,惟產硬木,即軍工小料之木也。是以淡水大匠首杜長春派令承辦軍工,歷年四載,每載一百二十件無誤。嗣因附近蘭民,往往入山煎煮樟腦,售賣漸多,而杜長春之樟腦滯銷不行,乃請入蘭設立料館,以採軍工為名,而實在欲收樟腦之利。蘭地各山小料匠以為曆辦軍工無誤,一經設館,不無多所派累,頗有怨言。而私煮樟腦者亦不肯遵禁,遂勾結眾料匠,拒杜長春,不任立館。杜長春大受肆辱,而逃匿其情,以抗辦軍工具控。前觀察使葉公嚴札飭拿。眾匠懼,赴廳投訴乞免。高前廳許之,罰令備製頭圍縣丞衙署料植減半,而為詳銷設館及辱匠首之案。眾匠以為無事矣,詳上而杜長春稟亦至,葉公嚴斥廳中急拘之,眾匠大譁,遂相謀聚眾縛廳役欲殺,因而為亂。此役畏死,重賂得免。然杜長春固猶不已也。瑩時在臺邑,聞之,力言于葉公,謂噶瑪蘭僻遠,鞭長莫及,此等皆亡命,且平心計之,其曲不盡在民,人情洶洶,急操之恐且有變。公納之,稍緩其事。今春至蘭,益得其狀。蓋蘭地採料者,皆沿山架寮,自頭圍至員山、大湖凡七處,各有頭人,多者十數寮,小者四、五寮,每寮小匠或三、四十人至一、二十人不等,皆赤手無賴,故不避生番,身入險阻,歲常為番殺者數十人而不顧,其頭人亦無大資本,即以隨時賣料為工資,採者與頭人均其利焉。藉以活者,斯甚眾矣。若煎煮樟腦者則又不然,蓋亦略有身家,而出資鳩工牟利矣。此二者本不相涉,因煎腦者為杜長春病,欲并之而不可,則思除之,迫而與採料者合,乃并採料者亦病之矣。採料、煎腦二者既合為杜長春病,然後淡水匠首始疲于軍工,而船政大敝。杜長春因得有所挾持,而時時求退。歷任皆始容之,匠首益驕。其始志在除私腦而已,繼乃欲除私料;蘭地十萬丁日用取資于料,勢不可除,則思不出工資而坐抽其利;蘭之人不甘也,誓不使其設館,而願照舊例承辦四載之料。杜長春必不可,故久而不決。其煎腦者亦藉此有泰山之安焉。此其原委也。

  愚以為杜長春固貪矣,無賴之徒,動以鳩眾抗拒,致害軍工,此風亦不可長。然若輩自出工資,忘生冒險,以求口食,本無抗辦軍工,徒以匠首爭利故而坐以罪,此不足以服眾心而平眾怒。將舍採料而獨治煎腦,則又慮其勢方合,恐煽為變。將澈底實究之,則治眾採料者以鳩眾毆辱官人之罪,必先究匠首以爭利勒派之咎,庶兩平之道。而軍工方在需人,去一杜長春不足惜,軍工之害不可勝言,此投鼠忌器之勢也。然則審思而善處之,惟有增設料館,而寬其抗拒之罪,使眾料匠與匠首一體辦公,稍為津貼匠首,以示有所統轄。料匠既歸料館,匠首亦藉得所利,不致獨肩軍工之累,然後獨聲私煎樟腦之罪而捕之,採料者必不復與合,然後煎腦之勢孤,一幹役可繫治之矣。去其煎腦之病,則匠首之利必專,于以裕匠濟工,豈不善哉!

  此瑩今秋在蘭所籌畫,出于萬全者也。既詳請,未及得批,去任。乃杜長春貪婪無已,眾料匠既聽從設館,不取工資,而聽匠首九一加抽,以為津貼之費,亦不復與煎腦者通,咸赴案具結矣。杜長春則必欲加抽二八,不可得,復以料匠抗辦為辭,不往設館,陰為挾持軍工之計。今觀察慎擇能事之人,而足下適在蘭,故屬瑩致書,陳其始末。相機度勢,是在大才之審處,而不可以懸定。足下勉為之,無負觀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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