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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段錦》序 言

 

  《八段錦》是明末擬話本小說集,寫的是八段故事八種勸戒,即書目中所標明的:「懲貪色」、「戒懼內」、「賭妻子」、「對不如」、「儆容娶」、「悔嗜酒」、「戒浪嘴」、「蓄寡婦」,等八個故事,實際上只是四戒:戒色慾、戒賭博、戒嗜酒、戒浪嘴。

  第一段故事:宋時臨安新橋有個巨富,兒子叫雲發,有妻有小。一日,有三個婦人擅自將一些傢伙搬入他家。雲發欲發火時,其中一小娘子道福致歉。雲發見她年少美貌,欣然允許。次日,雲發不與父母說此事,就到小婦人處。小婦人引他上樓摟抱雲雨。她說她吋賽金,實際是個娼妓。此事被鄰人窺見。雲發交給賽金一些銀子,讓她尋找住處,他再去看顧。賽金搬至南橫橋住下,雲發逢暑生病,身體虛弱。賽金寫書送禮邀他相會。雲發見了賽金,慾火難忍,連績歡幸兩次,弄得神思散亂,夢見和尚拉他出家。回家後即重病,醫師說這是色慾過度。雲發將真情告訴父親,父親焚香跪拜,求禪師放回兒子。拜完後,兒子身體復原。夢中和尚帶了一條柱杖走了。雲發恢復生理,感慨人生不要姦淫。

  第二段故事:南直隸本府城有一人叫羊玉,好交友,有威信,只是懼內。妻華氏,生得美貌。羊玉好友高子興,與另一好友苟美都的孤母諸氏私下有染,被人拿住。羊玉調解停當。羊玉與苟美都同性合歡,被華氏打罵。華氏看中高子興,約他相會,被羊玉另一好友希要得窺見。因此,華氏通過諸氏約來高子興,剛想私會,就被希要得攪掉。華氏又約高子興到船上尋幽,船上人告訴了羊玉,羊玉怒將華氏推入水中淹死。並將高子興誣為那江洋大盜,囚死於牢中。

  第三段故事:勾容縣裡有個叫裴勝的漢子,自幼好賭,結果,家產輸光,妻楊氏頗有姿色,被送回娘家。裴勝自己溜走。楊氏父母去世後,哥楊二不想再供養她。楊氏想自盡,忽有一老人送米和錢來,楊氏見到米錢,老人卻不見了。楊氏斷了自盡念頭,生活較為富足。哥嫂想放火燒死她。玉皇知道,將大火反燒入楊二家,其妻燒死。楊氏被當日送米錢的老人救出。原來是土地老爺幫助她。楊氏得知裴勝在揚州,就趕到揚州,見到衣衫襤褸的裴勝。次日,有個叫六郎的富人,願以一當鋪與裴勝賭妻子。結果,裴勝贏了。在妻子勸告下,他決意不再賭博。兩年後,裴勝買了官,與妻同回勾容。他們饒恕了楊二,重新過起了好日子。

  第四段故事:湖州有個算卜的盲人何起課,娶妻羞月,生得伶俐,故極愛惜,羞月卻不滿意他。何怕妻偷漢,時常要摸進摸出。他家隔壁有個小伙子叫烏雲,與何關係極好,時常幫助做點事情。不久,羞月與他眉來眼去,有了情意。他倆幾次探摸親嘴,都被瞎子進來攪掉。羞月乾脆就讓瞎子坐在一邊,她與烏雲尋歡。由此發出聲響,瞎子聽見,都被羞月掩飾過去。此後,他倆一有興致,不分時日的隨興尋歡,時間一長,瞎子懷疑。一次,突然捉住烏雲,烏雲脫下衣溜走。鄰里勸瞎子息事寧人,因為殘疾不配如花似玉的妻子,讓他將妻送回娘家。烏雲湊了些銀子給了瞎子,討了羞月,另搬它處居住。

  第五段故事:休寧縣有一富人,兒子叫魯生,娶妻汪氏,已有五月身孕。富人給兒子一些錢,讓他外出經商,並由表弟尚義與他作伴。他們做了藥材生意。魯生在外,化了銀子嫖娼,討不得歡喜。尚義勸他娶個處女。媒人說個鄔大姐。同床後,魯生認出她不是處女,並被她偷了些錢財。因所剩銀兩不多,鄔大姐與妹妹商議,用縱慾法結果了魯生。魯生得知,讓尚義幫助。尚義替代他與鄔二姐交合,將她弄得疼痛不已。尚表又讓魯生打發鄔大姐回娘家,他倆重新做買賣,賺了一些錢。一日,魯生在街上與另一賣乾魚的人爭吵打將起來。發現此人就是自己的兒子,是妻子打發來找他的。他們一同回了家,全家歡聚。

  第六段故事:唐太宗時,博州有個才子名叫馬周,家境貧寒,年過三旬無妻室,卻嗜酒如命。博州刺史曾用過他,但他兩次酒醉失態,被刺史怒罵而退。馬周發誓少飲酒。一日,馬周到新豐,得到一店主相助,留吃酒飯後,店主留書讓馬周到長安城找外甥女王氏。馬周找到店主的外甥女王氏,因王氏丈夫已死,不便往下。王氏將馬周介紹給常中郎的蒼頭,常中郎正要用飽學之士,因朝廷要下屬直言得失以憑採擇。馬周寫的對策,太宗讀後贊嘆不已,馬周即被拜為御史。常中郎又為馬周向王氏求親,王氏嫁給馬周。馬周後又做了尚書,助他的店主得知大喜,當時的刺史前來請罪,馬周反而感謝他的教訓。從此,馬周與王氏富貴偕老。

  第七段故事:嘉興縣人應時巧,生平好看美婦,好說大話,綽號叫赤口。一次與鄒光的打賭說,他能讓一美婦倒茶給他喝。那婦人叫韓氏,丈夫叫林松。她倒茶招待了自稱是他丈夫大哥的赤口。赤口同鄒光及哥哥鄒福、鄒福好友林松聚會時,說起他與韓氏有曖昧關係,不想林松以為妻子做出了風流事,回家後打罵逼問。韓氏不堪忍受,遂出家為尼。林松到縣裡告狀,赤口被關入監。半年後,赤口被鄒兄弟保了出來,但他怕再惹麻煩,就溜得無影。林松說他們是一夥的,又讓縣衙將鄒光捉來,說捉住了赤口才放。三年後,赤日來探消息,走入一庵寺,被義憤的老尼姑殺死。因為韓氏在此當尼姑,認出了赤口,鄒光解配中逃到庵寺,知韓氏等人殺了人。縣衙將有關人員全扣押,縣官判赤口罪無可赦,老尼義俠可宥,韓氏與林松重歸於好。

  第八段故事:沛縣有三個寡婦:索氏、余氏和丁氏,都極美艷。一日,有個俊生華春經過,被她們的嬌美所動,索氏企圖勾引他來。次日,讓他進門,與她砸舌撫摸。華春還想著另兩個。索娘與他雲雨後,又設法將余氏和丁氏都引到房中,與華春輪流尋歡作樂。他們的行徑被索氏小兒看見,他以為老虎咬人,便告訴了婆婆。婆婆將她們另嫁出去。索氏後成了娼,余氏被丈夫弄死,丁氏嫁個賭棍,華春為流賊所殺。

  《八段錦》的寫作用意是無須讀者和評論者概括的,因為原作目錄中每段則有三字題旨,各段有七字雙句的回目名稱,每段故事前都有作者意義鮮明的詩詞及解釋、入語及評議,各段故事的結尾又有作者簡練的點題警語,這就非常全面地將作品的故事表層意義和人物經歷的深層教訓告訴了讀者。例如第一段故事,題旨:「懲貪色」,回目名稱是:「好才郎貪色破鈔,犯色戒鬼磨悔心。」開場詩曰:「恃寵嬌多不自由,驪山舉大戲諸侯。只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接下去的詩詞解釋和入話結合在一起,講了著名的烽火台,點火博褒姒一笑、陳靈公私通夏姬、隋煬帝寵蕭妃、唐明皇寵楊貴妃等因貪色政亂的故事。再以「你道這幾個官家,都只為愛色以致喪身亡國,如今愚民小子便當把色慾警戒才是。你說戒那色慾則甚,我今說一個……」一段話作承上做下之用,引出所講的故事。結尾則以這樣一句話告終:「看官們牢記此段以誡子弟,勿謂野史無益於人,不必寓目也。」幾乎每篇都是如上格式(只是入話中有偏重小故事,或偏重於議論、結尾語文字有多有少之區別)。這種形式是中國話本體小說特有的,它似乎面對聽眾(讀者),如教師上課一般,有耳提面命的味道。這些內容,自然又起著中國文藝一貫倡導的「文以載道」、「文人之筆,勸善懲惡」、「務有補於世」等等的作用。

  當然,這種較為生硬的說教式語句,隨著社會和文藝的進步與發展,逐步地退出了在作品中的直接地位,小說愈來愈注意將具與故事情節本身融合在一起,其致於根本不出現,而只是通過故事情節和人物面,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因為小說畢竟是以形象生動地敘述故事、描寫環境和刻畫人物為主,抽象的、觀念性的主旨和意義應深蘊其間。拿這一標準來衡量和比較八段故事,就可以看出一些優劣高下之分。八段故事,因而可分為四種類型與品位。

  第一種類型:基本是生拉硬拽、不合情理與無稽之談的故事。這可從第四段與第八段故事為例。第四段「何瞎子聽淫捉漢,火裡焰遠奔完情。」故事有意最後點出:「……糞箕對著支笤帚,再無話可說,況何瞎子是個瞽目之人,只該也尋個殘疾的做對,這如花似玉的妻子,怎不做出事來,如何管得到底?」何瞎子抓住了正在行姦的烏雲,四周鄰居卻紛紛勸他不要聲張此事,講的多條道理,歸根結底,還是認為他與羞月不般配。其實這並無甚道理,不說是歧殘疾人吧,起碼與封建貞節觀念、世俗人情不符。再則是情節設計的不全情理,烏雲與羞月當著何的面尋歡,雖然是盲人看不見,但盲人的聽覺遠高於普通人。近在咫尺的交合,除後面講的以洗衣聲掩蓋交合聲還有可能外,前面說的單純歡幸,就絕對說不過去。實際上何已聽到,羞月以什麼貓嚼老鼠、磨豆腐等聲音作掩飾,只是一種哄小孩的方式,已成為丈夫而又極靈敏的何瞎子,怎麼可能被哄得過去呢?第八段故事寫三位年青寡婦與一俊男子輪流淫亂。結尾說:「一個個都懲報,此乃天道惡淫,亦人所自取。」淫亂固然可憎可惡,但作品設計的三個寡婦和那個華春的不佳結局,偶然性太大。再嫁後怎麼都會碰到惡運?這與一開始說的她們三個的丈夫「相繼而亡」一樣,人為編造的痕跡很深。其實,作品按著上面那段話後的警語倒較合現實和情理:「但有寡婦者,亦不可不知寡婦不容易做,惟云我等人家,豈有再嫁之婦,勉強留守,至於穢張醜著,悔不早嫁,豈不晚乎?」

  第二種類型:是神魔虛擊穿插於現實故事之中。第一段和第三段故事,即是此種類型。先看第三段故事--戒賭。因賭博而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這是生活中經常可以看到的事實。作品以此為內容與戒賭也未嘗不可,但如第三段那般寫法,手法確屬不高。一是扯開講賭者妻子的遭遇,原也可以此作側面,寫賭博的危害。但小說中卻在她欲自盡時,寫了一位老人(土地神)給了她錢和米,又將大火隔開,讓其燒到兄嫂家去,燒死了嫂嫂。這實在太虛乎,脫離了原先的現實情景和表現意圖,引入了天人感應的舊套中去了。二是妻子與丈夫同在揚州,丈夫又投入一場大賭博。賭注特大:一頭是當鋪;一頭是老婆。幸好贏了。倘若輸了怎麼辦?贏了就戒賭,輸了就不戒賭?後面講的他倆從此有了錢報了恩,這不是反而說賭博的瑚幡嗎?裴勝大賭時,妻沒勸(可能沒在),事後才又喜又勸,這怎麼說得上「裴勝幸有個妻子在。不然,不愁不輸子」呢?作品中的第一段故事寫「好才郎貪色破鈔傷身」,這已通過形象和人物故事表現出來了。但後面又穿插個夢中和尚來索命,被雲發父親焚香點燭和做道場給打發走了。於是,病入膏肓的雲發,重新蘇醒康復過來。這又與前半部的現實生活敘述不合拍,無形中損害了作品的表現力和說服力。病中做惡夢(與犯淫有關的夢)是順理成章的、有可能的,但突然間鬼神離去,人物復活,這就不合情理了,反而削弱了「貪色破鈔傷身」這一主題。

  第三種類型:是情節較生動,人物性格和故事發展較自然的小說。如第二段、第五段和第六段故事。第五與第六段故事寫法差不多、主題提示手法也相似。第五段講魯生在外嫖娼納妾,幾乎耗盡錢財,又險遭人迫害至死,實際還是說要戒色慾。第六段是戒嗜酒的故事。馬周一再為酗酒所害,一旦發誓不飲酒、少飲酒,才華就得到了發揮,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美好機遇接踵而至。這兩個故事雖然簡單了點,但線索較為清晰,人物性格發展和際遇的轉折,較合乎生活常理。第二段故事生動,人物關係較為複雜,作品也以客觀敘述和描繪故事為主,只是最後羊玉夫人華氏的死,較為突然。值得指出的是,悲劇結局並不是或主要不是羊玉的懼內引起的,而是華氏與人淫蕩縱慾而造成的。這與作者「戒懼內」題旨不吻合,仍應是「戒色慾」。

  第四種類型:是完全以人物性格和人際關係的發展而構成的故事,作者要闡述的道理寓於故事情節之中。這就是全書寫得最為出色的第七段故事。赤口好說大話的性格與他巧妙地讓韓民倒了一杯茶的舉動,引發出林松打罵韓氏、韓氏出走、赤口入監、鄒光被捉,以及赤口逃走和入庵寺被殺、鄒光入庵寺聽出殺人真情等一系列故事情節。所以,赤口的討茶喝與吹牛誇口,像一塊石頭扔入平靜的湖面,頓時漣漪陣陣,向外波動。攪得四周的水草、魚蝦,驚慌動盪,中心在於那塊石頭。故事產生的原因、人物坐牢、出家、死亡等等,根源就在於赤口的那張浪嘴。小說「戒浪嘴」的主題旨,自然而又充分地揭示了出來。

  《八段錦》目錄前題「醒世居士編集」、「樵叟參訂」,作者姓名不詳。內封署「新編八段錦」、「醉月樓梓」,今刊清初醉月樓刊本,現珍藏於北京大學圖書館,因是版刻,字跡較模糊,無序跋。書中某些題材,出自《古今小說》等話本集,如第一段「好才郎貪色破鈔,犯色戒鬼磨悔心」就出自於《古今小說》卷三的「新橋市韓王賣春情」,以及第六段「馬周嗜酒受挫跌,王公疏財識英雄」,出自於《古今小說》卷五中的「窮馬周遭際賣饃媼」。因全書寫男女姦淫縱慾篇幅較多。清道光十八年江蘇按察使,道光二十四年浙江巡撫設局查禁淫詞小說,所列書目中均有《八段錦》,後同治七年所禁小說,亦再度被查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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