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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何小姐授徒习武 褚大娘忆旧谈心

 

  话说何小姐住在邓家庄,收水仙、海蟾、谢琼花、郝菱姑四个女子作徒弟,无事叫他们学艺。正盼安大人来信,忽一日邓九公笑嘻嘻的拿着一封信进来,对着何小姐道:“省城来信,猜着姑奶奶你来了,叫你们娘儿三个先暂住在我这里,不必上省,等把白象岭平了,再把那几个和尚拿住,再订期上省不迟。”说着,将信递过。花铃忙接来,奉与何小姐。何小姐看那信是给九公的,上面写着道:违侍慈颜又将一月,想老伯大人杖履优游,林泉颐养,引詹掬采,曷胜愉忱。侄自到营后,诸事得手,兼之朗山善于运筹,众将亦皆用命。天目山之小丑,无复负隅;沂州府之群黎,自能安土。是役也,有成竹之在胸,所至势如破竹,视除苗犹反掌,俨然感胜格苗,非敢自夸,聊慰廑注耳。现拟善后各节,稍有章程,即当移师白象。省中公廨未可久羁,祈代侄转达。舅母大人带领小妾暂住宝庄,多为打扰,俟山寇就擒,凶僧尽获,再订回省之期。至贱内出京有日,谅必已然到府,亦可无须来营。如有藉助之处,速为寄信可也。匆匆具禀,不叙套言。敬请台安。统希慈鉴。小侄安骥顿首何小姐看了,笑道:“这可好了,省得大家舍不得我走。”

  二姑娘也笑道:“姑奶奶昨日还说明日就动身呢。”褚大姑奶奶道:“那儿去绊着腿儿呢。”何小姐道:“你倒别那么说,我说走就走。我这趟来,把小驴儿也带了来了,一来叫他看看故乡,二来万一要用着他呢。”谢琼花道:“师父这可放心住下罢,省得惦念着走,闹得我们也不敢常来讨教。我昨晚上怕师傅走,占了一课,就知道且住些日子呢。”水仙道:“师傅,你老人家既不走了,可以放下心了。咱们趁着天尚不晚,何妨到教场看看秋景,带着再练练。”何小姐听了也高兴,一手拉了谢琼花,一手拉了水仙就走。后面褚大娘子、花铃跟着。何小姐回头对花铃道:“你别空着手儿去,你把我的弓箭与雁翎刀、单鞭都带上。”花铃道:“哎哟哟,我的老太太,我可拿不了。”何小姐道:“你找个人替你拿着。”二姑娘笑道:“我替你拿罢。”

  大家说说笑笑,不觉来到教场。这就是邓九公唱戏与海马周三比武之处。那教场有五间大厅,座北朝南,厅前有几百步空阔,一望都是垂杨,兼着别的花木。来到离厅上不远,就听见有喧笑之声。走近前一看,却是碧大娘、碧二娘、海蟾、菱姑,还有舅太太的丫头绿香与谢标的二妾双福、双寿,郝武的一妾冯换姐几个人,在那里舞刀弄枪作耍。见了何小姐来了,就要走散。何小姐叫住道:“二位欧奶奶,二个姑娘,都是会家,何以你们也搀在里面?你们五个是几时学的,且各舞一回,看是如何?”三人没法,你推我让,双福只得先走上前,拔出宝剑舞了一番。何小姐笑道:“虽是力弱,也还亏你。”次及绿香,提着剑,横七竖八的乱砍。何小姐大笑道:“这是那一家的法门?真是个劈柴势了。”末后轮到双寿,不慌不忙,挽起袖子,把腰系紧,提起那剑,使了身法,藏过剑尖,全势往下一坐,猛听得“咄”的一声,那剑望着看的人心已直搠将来。

  刚离得四五寸,忽地一缴,风一般快收转去。只见那剑光霍霍地耀着,嗤嗤的作响,左三右四、前五后六,舞得如一团白雪,万瓣梨花,没点空儿正舞到熟处,忽然一收,露出了自己身子,娉婷按剑而立,面不改色,口不喘气,髻不乱发,裙不动褶。

  何小姐惊讶道:“这又奇了!你跟谁学的,怎舞得如此精熟?”

  双寿只是笑,不作声。菱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琼花姐姐剑法好得了不得,必是他教给他的。”双寿点头道:“实实我们姑娘教给我的,我学了二年多了。”何小姐一回头,看见小喜儿跑了来,点手叫他。那喜儿笑嘻嘻的站着,何小姐道:“你快告诉姨奶奶去,并请舅太太都来看比武的。”小喜儿如飞的请去了。何小姐又命水仙、海蟾对舞了一回,说道:“你二人的剑与双寿一般纯熟,力量更足,然都还是旁门,不是正传。我当教给你们不换刀法。”水仙等俱欢喜无限。

  何小姐正要看谢琼花舞剑,舅太太已领了珍姑娘来了。珍姑娘又带了奖赏之物,是银例两对、绣花手帕四条、包金戒指四个、珠花两对、绸数段、金簪一枝。何小姐道了道:“如今分作三番考较,先较力,次较射,再次较枪刀。胜者赏以金簪等物,负者罚以巨觥。”说罢,到大厅西边,见有两个石栏,约有二三百斤一个,便去提一个来放在中间。舅太太摇头道:“我的姑奶奶,这个太重,谁能有你那样力量?听说你在悦来店搬那大石头,四五个男子都搬不动。这栏子足有三百多斤重,还是换个轻些的罢。”何小姐远远见有一块大石头,横在一棵柳树下,因去提了来,说道:“这却又轻了些。”舅太太道:“这样大石头,也不算轻了。”因命众人去掇。

  大家看着,都不肯先上前。惟郝武有一妾姓冯名换姐,年才十八,是庄农人家之女,却有些蛮力,高高兴兴的先上去用力一提,正如蜻蜒摇石柱一般,休想动得分毫。郝菱姑在旁看着不好意思,忙拦他道:“你太不自量,快别动了。”那冯换姐定要提这石头起来,挣得满身臭汗,颈上红筋根根扛起,到底不行。旁边双福、双寿等都笑将起来。郝菱姑嚷道:“你真不要命了!”换姐没趣,只得走开。双福上前死力掇弄,也不能起。双寿掇离了地,却不起来。郝菱姑过去,撩起衣襟,站好脚步,蹲身下去,用手抠住石角,挣将起来,那石便离地一尺多高,勉强挣挣几步,便就放下。何小姐道:“这却亏他。”

  谢琼花上来,也不埋步,也不撩衣,两手一掇,那石轻轻便离地有二尺上下,直掇到何小姐面前,然后放下,面不改色。何小姐大加称赞道:“比郝姑娘力大多了,且看欧大姑娘如何。”

  谢琼花道:“欧大姐姐力量不小,曾比过来。”水仙于是走将上来,似琼花一般,不去撩衣埋步,把手去轻轻一提,却提不动,因用两手抠住石角,掇将起来,离地才一尺多高,面就发红,把手狠紧一紧,走了三五步,气已喘将起来。何小姐连忙拦住。海蟾上来,就如谢琼花一般,比琼花提的高些。

  何小姐道:“欧二姑娘似觉从容。你且拿那石栏,却不可勉强。”海蟾真个去拿那石栏,却拿不起来。珍姑娘道:“这石栏本过于重了,还是拿这石头罢。”褚大娘子道:“我们两位亲家,必然拿得起来。”二姑娘道:“真个的,欧大娘何妨拿拿看。”碧大娘却不去掇那大石,竟来拿这石栏。褚大娘子慌道:“亲家看仔细,还是扭那块石头罢!”褚大娘子说话时,碧大娘早把石栏提起。大家正要喝彩,碧二娘早过去把那边一个石栏也提起来。两人一齐走了十数步,觉着吃力,便放下了。

  何小姐一看,便过去把两个石栏一手一个,两手一齐提起,只吓得大家一齐嚷道:“快放下罢,快放下罢!”何小姐这才轻轻一齐放下。二碧不胜佩服,十分惊异,齐说道:“看安太太如此娇柔,却有恁般神力。”何小姐谦逊了一番,因把两对银钏赠与二碧氏,二碧氏辞道:“我们两人虽拿起石栏,却是一人一个,太太一人拿起两个。我等若受赏,讨愧多矣。”再三不受。何小姐只得给了海蟾、水仙,另取一对银钏,赏了琼花。

  又给海蟾加上一段红绸,又赏菱姑一段红绸,换姐、双福各罚酒一觥,然后较射。

  何小姐叫花铃取了两对银钏来,先取一只银钏,命菱姑折了几枝菊花,做了一个大圈,中间把彩线悬着银钏,挂在垂杨之上,离着百步,令众人各射三箭,中银钏者为最,中菊花圈者次之,三箭俱不中者受罚。谢琼花先张弓搭箭,连发三矢,俱中在银钏之内。何小姐取一对珠花赏之。郝菱姑三箭,一箭穿入银钏,两箭穿入菊花圈;海蟾、双福三箭俱中在菊花圈内;水仙两箭俱不到垛,一箭却从银例中钻了过去;绿香三箭俱不到垛;换姐更是放野;双寿两箭穿过菊花圈,那一箭大末手未中。临末,绿香推花铃,叫他射。花铃笑着摇头,小喜儿替他递过弓箭来,何小姐吩咐道:“你们何妨使我的弓箭射呢。”

  花铃被大家催逼不过,只得上前,真个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满月,箭发流星,一连三箭,俱穿入银钏中去了。

  碧氏等俱称神箭,水仙、菱姑俱暗暗喝彩。碧二娘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花铃姑娘的箭,可以赶上太太了。”花铃道:“我们奶奶的箭,素常射总过垛数十步,我只到垛便止,焉敢说赶上呢?”於是大家不容分说,将垂杨上银钏取下,并桌上一只,替花铃勒于两臂之上,又加上花红一段。给郝菱姑一个戒指,一方手帕。海蟾、双福、水仙俱是手帕一条。换姐、绿香俱罚酒一觥。

  何小姐道:“箭射完了,咱们要比较刀枪了,无奈真刀真枪,不是玩的。我想了一法。”即命换姐、双寿等,分头去找些柳木棍,或现砍下的大树枝,削成枪杆,头缚着菊花叶,蘸些香粉。先令水仙、菱姑比较。两人斗了数十回合,菱姑面上心窝扑了两处粉痕,水仙乳旁也着了一点,是菱姑输了。又叫海蟾上去,与水仙姊妹二人杀做一团。海蟾只肩膀上着了点粉痕,水仙乳旁心口却着了两枪,水仙输了下去。双寿上来,战到几个回合,何小姐忙喊双寿下来。海蟾慌得跳出圈子外去,看双寿时,已是满胸粉点。何小姐笑道:“你这枪决不是你们姑娘教的罢!怎么一点家数没有,也敢上场?”谢琼花道:“他真是大胆,他几时学这枪来?”大家俱称赞海蟾姊妹的枪法好。琼花就接过双寿使的那枪,破步而入,海蟾迎住。二人狠斗起来,约有十数回合,海蟾渐渐要败下阵去了。何小姐忙令水仙上前助战,海蟾复身转来,姊妹两个双战琼花。琼花不慌不忙,左挑右扑。二人座接不暇,叉勉强支持了四五十合。水仙弃枪而走,海蟾仍复败下阵去。看两人身上,俱有三五处粉痕。琼花身上只,有一半点儿,似有如无。

  何小姐技痒,便拈过一枝枪来,抢步而入。琼花不敢向前,只是摇头。何小姐笑道:“你只管来,如有不合,我好指拨你,人家都是这等学法。”琼花只得勉强上前,未免胆怯,举枪来敌。何小姐虚戳两枪,琼花扑过,还一枪来。何小姐把枪裹住,用力一绞,琼花觉着手重,尽力一压,却压不下去,复往上翘,又翘不起来。戳又戳不进,收又收不转。何小姐猛地一绞一收,只听“刮辣”一声,琼花的枪近着尖处三五寸已绞得粉碎。琼花掷枪放地,拜服不已。何小姐笑道:“这是枪杆不结实之故。原就没我在内,这枪法也是谢大姑娘第一。”把金簪一枝给了琼花,无如谢大姑娘不肯受,说道:“败军之将,不受罚已为幸矣,何敢再受赏!”何小姐道:“你不用谦让了,说过我不在内。”琼花只得道过谢,收下。又将珠花给了海蟾。那水仙是戒指一个,手帕一方。菱姑是手帕一方,红绸一段。双寿罚酒一觥。那双福、换姐见此大敌,非同儿戏,都不敢妄自上前,只得算完了事了。何小姐道:“咱们可以歇息罢了。”褚大娘子道:“我的干女儿都得了彩,今晚上我替他们贺贺,并且替他们请师傅。今晚大家都到我屋中吃饭去。”于是众人由教场回到褚大娘子屋中来。

  吃饭之时,何小姐就向谢琼花等道:“看你们武艺皆有可观,必须久练久熟。现在皆有短练之处,各自精心用意,把各自的毛病去了,方能全备。”谢琼花等各皆欢喜,愿意天天操演,遂各向各家母亲说知,都住在邓家庄。何小姐嫌教场远,就在褚大娘子房后有个大院子,在那里排鹿桩,立马架,悬沙囊,竖箭垛,每日操演。谢家的双福、双寿,郝家的换姐,与花铃、绿香等,也跟着习学。练了半月有余,到教场大操,何小姐一概细细指拨。各人武艺一日长似一日,连双福等都有出长。花铃已练出许多武艺,与绿香皆练出些气力,看出些刀枪剑戟之法。何小姐又传他二人运气练力,更易见功,虽不及水仙四人,也就比双福强多了。只因他二人心灵意诚,故此长得快。

  何小姐每日除了教他们练武,就是与褚大娘子闲谈。二姑娘奶的孩子睡了,也找来说说笑笑。珍姑娘不用说,服侍何小姐极其周到。一日,何小姐笑向褚大娘子道:“我想起送灵起身那一天,总像是不能再与你们见面了,也万想不到还能到这里来。你们老爷儿两进京就没想到,及至此次到这里来,更想不到了。还有那起身的头一天,你同张大妹子说那砚台与弹弓的话,说得那么闪闪烁烁,似露不露的。到后来我一想,那话里有话,藏着哑谜,谁又想得到你们定下计。怨不得你们俩说着话,对瞧着笑呢。”褚大娘子笑道:“我送你那一天,实实不忍离别,你可不知我心里怎样难受呢?就是你这一趟来,我亦是没想到。”

  正说着,二姑娘来了,就接声道:“我的姑奶奶,你那里知道我那妹子,他头一次来,虽住了不几天,就像好几年似的。自从他走了,我就想他起,他们老爷俩进京,我又不能去。好容易盼着他来了。他来的头一天,我作一个梦,就梦见他来了,你说怪不怪?我大清早起就告诉我们老爷子,他们爷儿俩还不信。我说他一准来的。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来,那送信的就到了,把我乐得不知怎样才好!”何小姐笑道:“这一次,他住的日子可不少了,你们可在一堆说够了罢。”二姑娘道:“我总想着我们俩永远在一起,才好呢。”何小姐笑着摇头道:“那可不能?”珍姑娘道:“真个的,我这一回是来了三次了,这一次,又有半个多月了,省里也该来信了,京里也该来信了。”褚大娘子笑向二姑娘道:“你听听,他才住了半个多月,就盼着来信好走,他还肯与你永远在一堆住着么?”珍姑娘道:“我倒不是想着走,我是想着该来信了。”褚大娘道:“他们决没在省里,必然在白象岭呢。”何小姐道:“这一回要是平了白象岭,拿住了那几个和尚,一哥必然可以保升到总兵,褚大姐姐就是二品夫人了,咱们还惹得起人家吗?”褚大娘子道:“你快别提了!我在京里住着,看见你们补褂朝珠的,都是官太太气度,我心里就羡慕得了不得。如今托我们老玉的福,我已经是恭人了,再能够二品夫人更好了,真真是没想到。原先不过是你们府上的嬷嬷亲戚,当个下人,后来蒙干娘抬爱,认了干亲,这就是有我们老爷子在头里,已经过分了。后来的荣耀,皆出在你们所赐,令人感激不尽。”

  何小姐道:“说起来,那令人想不到的事多着呢。我在青云山住着的时候,这一天因手中乏用,才出来走走,就没想到上悦来店。及至到了悦来店,遇着我们这位傻爷,看着又好笑又可气,又没想到逃了骡夫,遇着和尚。及至救了他,再没想到地窨子里还藏着个张大妹妹。后来柳林话别,断想不到不多几月,就都见面。以为今生断不能见了,我母亲死后,我要报仇去,连你们爷儿们我都想着不能见面,何况别人。至于我的奶母、丫环,尤其想不到还能见面。想起来,收拾杠的那一天,你进山来看我的光景,把东西都散个干干净净,是何等决断!”

  褚大娘子不等说完,就接口道:“得了,别说了,你可不知我瞧见你那光景,我心里真难过。我先还指望你回来,后来听见二老爷子一说你报得了仇报不了仇,都不回来了,我越想越有理。二老爷于要是晚来三天,咱们这时候你东我西,不定见得着见不着了。”

  何小姐将要答言,只见邓九公拿着信进来,皱着眉,说道:“少大人打发郝金刚来了,有紧急之事!”大家吃了一惊,不知信中何事,这等紧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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