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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抱孩童瓶儿希宠 妆丫鬟金莲市爱

 

  【张批:此回小文为下回愤深作引也。盖金莲之愤,何止此日起!然金莲生日,西门乃在玉皇庙宿。玉皇庙却是为瓶儿生子。则金莲此夕已二十分不快。乃抱孩儿时,月娘之言,西门之爱,俱如针刺眼,争之不得,为无聊之极思,乃妆丫环以邀之也。虽暂分一夕之爱,而愤已深矣。宜乎后文再奈不得也。文字无非情理,情理便生出章法,岂是信手写去者?

  写月娘听王姑子之言,真写尽尼僧之恶。看者读此回后,不闭门谢绝此辈者,非人心也。

  两段文字,却两番夹写,如王姑子问月娘喜事一段,下夹瓶儿希宠一段,又写王姑辞去一段,又夹写金莲妆丫环一段也。章法井井不紊。

  未必写裁诸色衣服,照人双目,盖预联姻卖富贵地也。


  

  词曰:种就蓝田玉一株,看来的的可人娱。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傞俹漫惊新态变,妖娆偏与旧时殊。相逢一见笑成痴,少人知。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张旁批:此处点明“八月”。】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每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掉了。至今再谁见甚么喜儿来!”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有七个月也成形了!”月娘道:“半夜里掉下杩子里,我和丫头点灯拨着瞧,倒是个小厮儿。”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可惜了!怎么来扭着了?还是胎气坐的不牢。【张夹批:即插入。】【绣像夹批:开端妙。】你老人家养出个儿来,强如别人。你看前边六娘,进门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儿子,何等的好!”月娘道:“他各人的儿女,随天罢了。”【张旁批:一团醋意。】【张夹批:满腔希福之心。】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前年陈郎中娘子,也是中年无子,常时小产了几胎,白不存,【张夹批:一个也是。】也是吃了薛师父符药,如今生了好不好一个满抱的小厮儿!【张夹批:二个也是。】一家儿欢喜的要不得。只是用着一件物件儿难寻。”【张眉批:可知雪夜烧香,俱出秃奴之计。】月娘问道:“什么物件儿?”王姑子道:“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伴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月娘道:“这师父是男僧女僧?在那里住?”王姑子道:“他也是俺女僧,也有五十多岁。原在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法华庵儿做首座,好不有道行!他好少经典儿!又会讲说《金刚科仪》各样因果宝卷,成月说不了。专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来。”月娘道:“你到明日请他来走走,”王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讨了这符药来着。止是这一件儿难寻,这里没寻处。恁般如此,你不如把前头这孩子的房儿,借情跑出来使了罢。”【张夹批:可杀。】月娘道:“缘何损别人安自己。我与你银子,你替我慢慢另寻便了。”王姑子道:“这个到只是问老娘寻,他才有。我替你整治这符水,你老人家吃了管情就有。难得你明日另养出来,随他多少,十个明星当不的月!”月娘吩咐:“你却休对人说。”王姑子道:“好奶奶,傻了我?肯对人说!”【张眉批:看他秃奴说另养一个,月娘即接言“休对人说”。然则雪夜之说,不拘六人之言,欺人乎?欺天耶?则知烧香一事,明为此班秃奴教唆无疑。月娘等人真是生生世世,我不愿一见其人者。】【张夹批:映后文与金莲做。】说了一回,方睡了。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月娘才起来梳头。玉箫接了衣服,坐下。月娘因说:“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西门庆悉把醮事未了,吴亲家晚夕费心,【张旁批:又是一个亲家。又照管伯爵。】摆了许多桌席──“吴大舅先来了,留住我和花大哥、应二哥、谢希大。两个小优儿弹唱着,俺每吃了一夜酒。今早我便先进城来了,应二哥他三个还吃酒哩。”告诉了一回。玉箫递茶吃了。也没往衙门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扌歪]着床上就睡着了。落后潘金莲、李瓶儿梳了头,抱着孩子出来,都到上房,陪着吃茶。月娘向李瓶儿道:“他爹来了这一日,在前头哩,我叫他吃茶食,他不吃。如今有了饭了。你把你家小道士替他穿上衣裳,抱到前头与他爹瞧瞧去。”潘金莲道:“我也去。等我替道士儿穿衣服。”于是戴上销金道髻儿,穿上道衣,带了顶牌符索,套上小鞋袜儿,金莲就要夺过去。【绣像眉批:强插入,没趣。】月娘道:“叫他妈妈抱罢。你这蜜褐色桃绣裙子不耐污,撒上点子臜到了不成。”【张夹批:月娘有心。】于李瓶儿抱定官哥儿,潘金莲便跟着,【张旁批:画。】【张夹批:安得不妒。】来到前边西厢房内。书童见他二人掀帘,连忙就躲出来了。金莲见西门庆脸朝里睡,就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大妈妈房里摆下饭,叫你吃去,你还不快起来,还推睡儿!”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丢倒头,那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

  金莲与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时把西门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张旁批:霎时好梦。】穿着道士衣服,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绣像眉批:自家心事,只信口戏说出,巧甚,慧甚。】今日乏困的这样的,【张旁批:多少含愤在内,作者笔尖,不知如何落纸。】大白日困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张夹批:每事必尖酸说出,有以刻为言者,必学金莲者也。】西门庆道:“昨日醮事散得晚。晚夕谢将,整吃了一夜。今日到这咱还一头酒,在这里睡回,还要往尚举人家吃酒去。”金莲道:“你不吃酒去罢了。”西门庆道:“他家从昨日送了帖儿来,不去惹人家不怪!”金莲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

  李瓶儿道:“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请你吃饭去哩。”西门庆道:“我心里还不待吃,等我去喝些汤罢。”于是起来往后边去了。这潘金莲见他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间,脚蹬着地炉子说道:“这原来是个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里,说道:“到且是烧的滚热的炕儿。”瞧了瞧旁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炉儿,随手取过来,叫:“李大姐,那边香几儿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你取些来与我。”一面揭开了,拿几个在火炕内,一面夹在裆里,拿裙子裹的沿沿的,【张夹批:淫妇百窍皆描出矣。】且薰热身上。【张旁批:不然,几乎忘记正月。】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咱进去罢,只怕他爹吃了饭出来。”金莲道:“他出来不是?怕他么!”于是二人抱着官哥,进入后边来。良久,西门庆吃了饭,吩咐排军备马,午后往尚举人家吃酒去了。潘姥姥先去了。

  且说晚夕王姑子要家去。月娘悄悄【张旁批:悄悄,何意?】与了他一两银子,叫他休对大师姑说,好歹请薛姑子带了符药来。王姑子接了银子,和月娘说:“我这一去,只过十六日才来。就替你寻了那件东西儿来。”月娘道:“也罢,你只替我干的停当,我还谢你。”于是作辞去了。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等尼僧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宫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送暖偷寒,甚么事儿不干出来?【张旁批:直缴烹茶一回。】【张夹批:故以此为孝哥坐胎之引,所以深罪月娘也。】有诗为证: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

  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却说金莲晚夕走到镜台前,把髩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楂髻,把脸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儿鲜红,【张旁批:何处落想?】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寻了一套红织金祆儿,下着翠蓝缎子裙:要妆丫头,哄月娘众人耍子。叫将李瓶儿来与他瞧。把李瓶儿笑的前仰后合,【张旁批:瓶儿,一层。】说道:“姐姐,你妆扮起来,活象个丫头。我那屋里有红布手巾,替你盖着头。等我往后边去,对他们只说他爹又寻了个丫头,唬他们唬,【张旁批:有何可唬。】管定就信了。”【绣像眉批:不曰哄而曰,更深一步,可思可思。】春梅打着灯笼在头里走,走到仪门首,撞见陈敬济,【张旁批:敬济一层。】笑道:“我道是谁来,这个就是五娘干的营生!”李瓶儿叫道:“姐夫,你过来,等我和你说了,着你先进去见他们,只如此这般。”敬济道:“我有法儿哄他。”于是先走到上房里。众人都在炕上坐着吃茶,敬济道:“娘,你看爹平白里叫薛嫂儿使了十六两银子,买了人家一个二十五岁,会弹唱的姐儿,刚才拿轿子送将来了。”【张旁批:上房众人未见面,先自言一层。】月娘道:“真个?薛嫂儿怎不先来对我说?”敬济道:“他怕你老人家骂他,送轿子到大门首,就去了。丫头便叫他们领进来了。”大妗子还不言语,杨姑娘道:“官人有这几房姐姐够了,又要他来做什么?”【张夹批:玉楼心事也。】月娘道:“好奶奶,你禁的!有钱就买一百个

  ,有什么多?【张夹批:一语道尽。】【绣像眉批:不妒之妒,自不能禁。】俺们都是老婆当军──充数儿罢了!”【张旁批:平日假处毕露,所为簟食豆羹见于色也。】玉箫道:“等我瞧瞧去。”只见月亮地里,原是春梅打灯笼,落后叫了来安儿打着,和李瓶儿后边跟着,搭着盖头,穿着红衣服进来。慌的孟玉楼、李娇儿都出来看。【绣像眉批:慌字应前。】良久,进入房里。玉箫挨在月娘边说道:“这个是主子,还不磕头哩!”【张旁批:月娘众人,一层。】一面揭了盖头。那潘金莲插烛也似磕下头去,忍不住扑矻的笑了。玉楼道:“好丫头,不与你主子磕头,且笑!”月娘笑了,说道:“这六姐成精死了罢!把俺每哄的信了。”玉楼道:“我不信。”【张旁批:一个“不信”,妙。】【绣像夹批:玉楼不信得妙。】杨姑娘道:“姐姐,你怎的见出来不信?”玉楼道:“俺六姐平昔磕头,也学的那等磕了头起来,倒退两步才拜。”杨姑娘道:“还是姐姐看的出来,要着老身就信了。”【张旁批:一个“信”,更妙。】李儿道:“我也就信了。刚才不是揭盖头,他自家笑,还认不出来。”【张旁批:又一个“也信”,写得如花如锦。】【绣像夹批:杨姑娘、李娇儿信得又妙。】正说着,只见琴童儿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孟玉楼道:“你且藏在明间里。等他进来,等我哄他哄。”【张旁批:又只西门,一层。】

  不一时,西门庆来到,杨姑娘、大妗子出去了,进入房内椅子上坐下。月娘在旁不言语。【张夹批:摹神。】玉楼道:“今日薛嫂儿轿子送人家一个二十岁丫头来,【张旁批:减五岁,又妙。】说是你叫他送来要他的,你恁大年纪,前程也在身上,还干这勾当?”西门庆笑道:“我那里叫他买丫头来?信那老淫妇哄你哩!”玉楼道:“你问大姐姐不是?丫头也领在这里,我不哄你。你不信,我叫出来你瞧。”于是叫玉箫:“你拉进那新丫头来,见你爹。”那玉箫掩着嘴儿笑,又不敢去拉,前边走了走儿,又回来了,说道:“他不肯来。”玉楼道:“等我去拉,恁大胆的奴才,头儿没动,就扭主子,也是个不听指教的!”一面走到明间内。只听说道:【张旁批:只听,妙绝。】“怪行货子,我不好骂的!人不进去,只顾拉人,拉的手脚儿不着。”玉楼笑道:“好奴才,谁家使的你恁没规矩,【绣像眉批:已伏递眼色之脉。】不进来见你主子磕头。”一面拉进来。西门庆灯影下睁眼观看,却是潘金莲打着揸髻装丫头,笑的眼没缝儿。【张旁批:见金莲笑,作错认。】【张夹批:白描。】那金莲就坐在旁边椅子上。玉楼道:“好大胆丫头!新来乍到,就恁少条失教的,大剌剌对着主子坐着!”月娘笑道,“你趁着你主子来家,与他磕个头儿罢。”那金莲也不动,走到月娘里间屋里,一顿把簪子拔了,戴上髩髻出来。月娘道:“好淫妇,讨了谁上头话,就戴上髩髻了!”【张夹批:月娘嘲笑,确是月娘,故妙。】众人又笑了一回。月娘告诉西门庆说:“今日乔亲家那里,使乔通送了六个帖儿来,请俺们十二日吃看灯酒。咱到明日,不先送些礼儿去?”西门庆道:“明早叫来兴儿,买四盘肴品、一坛南酒送去就是了。到明日,咱家发柬,十四日也请他娘子,并周守备娘子、荆都监娘子、夏大人娘子、张亲家母。大妗子也不必家去了。教贲四叫将花儿匠来,做几架烟火。王皇亲家一起扮戏的小厮,叫他来扮《西厢记》。往院中再把吴银儿、李桂姐接了来。你们在家看灯吃酒,我和应二哥、谢子纯往狮子街楼上吃酒去。”说毕,不一时放下桌儿,安排酒上来。

  潘金莲递酒,众姊妹相陪吃了一回。西门庆因见金莲装扮丫头,灯下艳妆浓抹,不觉淫心漾漾,不住把眼色递与他。金莲就知其意,就到前面房里,去了冠儿,挽着杭州缵,重匀粉面,复点朱唇。早在房中预备下一桌齐整酒菜等候。不一时,西门庆果然来到,见妇人还挽起云髻来,【张旁批:是妆丫头后景。】心中甚喜,搂着他坐在椅子上,两个说笑。不一时,春梅收拾上酒菜来。妇人从新与他递酒。西门庆道:“小油嘴儿,头里已是递过罢了,又教你费心。”金莲笑道:“那个大伙里酒儿不算,这个是奴家业儿,与你递钟酒儿,年年累你破费,你休抱怨。”【张旁批:可知妆丫头,乃无聊之极思也。】把西门庆笑的没眼缝儿,连忙接了他酒,搂在怀里膝盖上坐的。春梅斟酒,秋菊拿菜儿。金莲道:“我问你,十二日乔家请,俺每都去?只教大姐姐去?”西门庆道:“他即下帖儿都请,你每如何不去?到明日,叫奶子抱了哥儿也去走走,省得家里寻他娘哭。”【张旁批:笔如玉连环,上下双钩。】金莲道:“大姐姐他们都有衣裳穿,我老道只有数的那几件子,没件好当眼的。你把南边新治来那衣裳,一家分散几件子,裁与俺们穿了罢!只顾放着,敢生小的儿也怎的?到明日咱家摆酒,请众官娘子,俺们也好见他,不惹人笑话。我长是说着,你把脸儿憨着。”【张夹批:要物每在欢时,可叹世情。】西门庆笑道:“既是恁的,明日叫了赵裁来,与你们裁了罢,”金莲道:“及至明日叫裁缝做,只差两日儿,做着还迟了哩。”西门庆道:“对赵裁说,多带几个人来,替你们攒造两三件出来就够了。剩下别的慢慢再做也不迟。”金莲道:“我早对你说过,好歹拣两套上色儿的与我,我难比他们都有,我身上你没与我做什么大衣裳。”西门庆笑道:“贼小油嘴儿,去处掐个尖儿。”两个说话饮酒,到一更时分方上床。两个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整狂了半夜。【张夹批:写出固妙。不写又有不写的妙处。】

  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回来,开了箱柜,拿出南边织造的罗缎尺头来。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惟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张眉批:前总一写,接手细开,真正文锦光辉夺目,不知特为下回富贵扳亲地也。留下春梅等在下回另写,更妙。】在卷棚内,一面使琴童儿叫将赵裁来。赵裁见西门庆,连忙磕了头。桌上铺着毡条,取出剪尺来,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祆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就没与他袍儿。须臾共裁剪三十件衣服。兑了五两银子,与赵裁做工钱。一面叫了十来个裁缝在家攒造,不在话下。正是:金铃玉坠妆闺女,锦绮珠翘饰美娃。

  

  文禹门云:李氏生子,谓诸妇无羡慕心者,非也。谓诸妇无嫉妒心者,亦非也。特羡慕有深有浅,嫉妒有重有轻耳。或羡慕深而嫉妒轻,月娘是也,此尼姑之言,所以易入也,或嫉妒重而羡慕浅,金莲是也,此官哥之命,所以益危也。惟金莲能知吴氏之羡慕。故每每言中带刺,惟月娘能知潘氏之嫉妒,故每每事前留神。若瓶儿,则当局者迷,彼所生之子,爱之诚是也。见西门庆之爱而益爱之,遂以为众妇固无不爱之也,而不知众妇惟西门庆之爱而不能不爱,非真爱尔之爱而实爱之也。故瓶儿爱之益切,羡慕之者乃益殷。西门庆爱之愈笃,嫉妒之者乃愈狠。世上妯娌宛若之间,往往爱其所自爱,而忘人之亦各有所爱。

  两所爱者相争,各有其是非,两爱之者护短,各有所偏袒。于是嫌隙顿起,诟谇时闻,奴婢遂乘隙而入,弟兄乃因之不和,天下事往往然也。而况群雌守一雄,正是争强斗胜之区,此得彼失之会,亦孰肯甘心退后,裹足不前乎?所以同考之士,一人中式,众皆侧目视之。同官之友,一人得缺,众皆侧目听之。少露得意之色,必群起而攻之矣,略出快心之言,必哄传而笑之矣。

  此一回瓶儿抱儿寻父,虽实出于无心,亦不曾失口,而同往者为金莲,谓之非希宠,讵可得乎?至于金莲之市爱,更有不待言者。但希宠二字,尚有不妥,当易曰乞怜,方是丫环本色。而妆丫环本意,及至如愿以偿,居然讨衣要裳,又是丫环本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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