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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禪主呑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寃,始合西天本願。魔兕刀兵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靑牛牽轉。

  話説那大路旁叫喚者誰?迺金鸊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鉢盂叫道:“聖僧啊,這鉢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喫了飯,再去走路,莫孤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蔵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圏痕,那有此殺身之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説,只因你不信我的圏子,却教你受別人的圏子。多少苦楚,可歎,可歎!”八戒道:“怎麼又有箇圏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着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髴祖丹砂,盡被他使一箇白森森的圏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説出那妖的根原,才請老君來収伏,却是箇靑牛作怪。”三蔵聞言,感激不盡道:“賢徒,今番經此,下次定然聽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喫那飯,那飯熱氣騰騰的。行者道:“這飯多時了,却怎麼還熱?”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聖功完,才自熱來伺候。”須臾飯畢,収拾了鉢盂,辭了土地山神。那師父才攀鞌上馬,過了高山。正是滌慮洗心皈正覺,餐風宿水向西行。行彀多時,又値早春天氣,聽了些——

  紫燕呢喃,黃鹂斯朔。紫燕呢喃香嘴困,黃鹂睍睆巧音頻。滿地落紅如佈錦,遍山發翠似堆茵。嶺上靑梅結豆,崖前古柏留云。野潤煙光淡,沙暄日色曛。幾處園林花放蘂,陽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處,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淸水,湛湛寒波。唐長老勒過馬觀看,遠見河那邊有柳陰垂碧,微露着茅屋幾椽。行者遙指那廂道:“那裏人家,一定是擺渡的。”三蔵道:“我見那廂也似這般,却不見船只,未敢開言。”八戒旋下行李,厲聲高叫道:“擺渡的,撑船過來!”連叫幾遍,只見那柳陰裏面,咿咿啞啞的,撑出一只船兒。不多時,相近這岸。師徒們仔細看了那船兒,真箇是——

  短櫂分波,輕橈泛浪。舟敢堂油漆綵,舟皇板滿平倉。船頭上鐵纜盤窩,船后邊舵樓明亮。雖然是一葦之航,也不亞泛湖浮海。縱無錦纜牙檣,實有松桩桂楫。固不如萬裏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來只在兩崖邊,出入不離古渡口。

  那船兒須臾頂岸,有梢子叫云:“過河的,這裏去。”三蔵縱馬近前看處,那梢子怎生模樣——主

  頭裹錦絨帕,足踏皁絲鞵。身穿百納緜襠袄,腰束千鍼裙佈衫。手腕皮麤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聲音嬌細如鶯囀,近觀迺是老裙釵。

  行者近于船邊道:“你是擺渡的?”那婦人道:“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却着梢婆撑船?”婦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尙將行李挑上去,行者扶着師父上跳,然后順過船來,八戒牽上白馬,収了跳板。那婦人撑開船,搖動槳,頃刻間過了河。

  身登西岸,長老教沙僧解開包,取幾文錢鈔與他。婦人更不爭多寡,將纜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徑入莊屋裏去了。三蔵見那水淸,一時口渇,便着八戒:“取鉢盂,舀些水來我喫。”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兒喫哩。”卽取鉢盂,舀了一鉢,遞與師父。師父喫了有一少半,還剰了多半,呆子接來,一氣飲干,却伏侍三蔵上馬。師徒們找路西行,不上半箇時辰,那長老在馬上呻S吟Y道:“腹痛!”八戒隨后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喫冷水了?”説未畢,師父聲喚道:“疼的緊!”八戒也道:“疼得緊!”他兩箇疼痛難禁,漸漸肚子大了。用手摸時,似有血團肉塊,不住的骨冗骨冗亂動。三蔵正不穩便,忽然見那路旁有一村捨,樹梢頭挑着兩箇草把。行者道:“師父,好了,那廂是箇賣酒的人家。我們且去化他些熱湯與你喫,就問可有賣藥的,討貼藥,與你治治腹痛。”三蔵聞言甚喜,却打白馬,不一時,到了村捨門口下馬。但只見那門兒外有一箇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績蔴。行者上前,打箇問訊道:“婆婆,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我師父迺唐朝禦弟。因爲過河喫了河水,覺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們在那邊河裏喫水來?”行者道:“是在此東邊淸水河喫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進來,我與你説。”

  行者卽搀唐僧,沙僧卽扶八戒,兩人聲聲喚喚,腆着肚子,一箇箇只疼得面黃眉皺,入草捨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燒些熱湯與我師父,我們謝你。”那婆婆且不燒湯,笑唏唏跑走后邊叫道:“你們來看,你們來看!”那裏面,蹼襜蹼踏的,又走出兩三箇半老不老的婦人,都來望着唐僧灑笑。行者大怒,喝了一聲,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槁槁,往后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燒湯,我饒了你!”那婆子戰兢兢的道:“爺爺呀,我燒湯也不濟事,也治不得他兩箇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説。”行者放了他,他説:“我這裏迺是西梁女國。我們這一國盡是女人,更無男子,故此見了你們歡喜。你師父喫的那水不好了,那條河喚做子母河,我那國王城外,還有一座迎陽舘驛,驛門外有一箇照胎泉。我這裏人,但得年登二十歲以上,方敢去喫那河裏水。喫水之后,便覺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陽舘照胎水邊照去。若照得有了雙影,便就降生孩兒。你師喫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氣,也不日要生孩子,熱湯怎麼治得?”

  三蔵聞言,大驚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爺爺呀!要生孩子,我們却是男身!那裏開得産門?如何脫得出來。”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箇時節,一定從脇下裂箇窟窿,鑽出來也。”八戒見説,戰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罷了罷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錯了養兒腸,弄做箇胎前病。”那呆子越發慌了,眼中噙淚。扯着行者道:“哥哥!你問這婆婆,看那裏有手輕的穩婆,預先尋下幾箇,這半會一陣陣的動蕩得緊,想是摧陣疼。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旣知摧陣疼,不要扭動,只恐擠破漿泡耳。”三蔵哼着道:“婆婆啊,你這裏可有醫家?教我徒弟去買一貼墮胎藥喫了,打下胎來罷。”那婆子道:“就有藥也不濟事。只是我們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陽山,山中有一箇破兒洞,洞裏有一眼落胎泉。須得那井裏水喫一口,方才解了胎氣。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來了一箇道人,稱名如意真僊,把那破兒洞改作聚僊庵,護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賜與人。但欲求水者,須要花紅表禮,羊酒果盤,誌誠奉獻,只拜求得他一碗兒水哩。你們這行腳僧,怎麼得許多錢財買辦?但只可挨命,待時而生産罷了。”

  行者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婆婆,你這裏到那解陽山有幾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十裏。”行者道:“好了,好了!師父放心,待老孫取些水來你喫。”好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好仔細看着師父,若這家子無禮,侵哄師父,你拿出舊時手段來,裝掞虎唬他,等我取水去。”沙僧依命,只見那婆子端出一箇大瓦鉢來,遞與行者道:“拿這鉢頭兒去,是必多取些來,與我們留着用急。”行者真箇接了瓦鉢,出草捨,縱云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禮拜道:“爺爺呀!這和尙會駕云!”才進去叫出那幾箇婦人來,對唐僧磕頭禮拜,都稱爲羅漢菩薩,一壁廂燒湯辦飯,供奉唐僧不題。

  却説那孫大聖筋鬭云起,少頃間見一座山頭,阻住云角,卽按云光,睜睛看處,好山!但見那——

  幽花擺錦,野草舖藍。澗水相連落,溪云一樣閑。重重谷壑藤蘿密,遠遠峯巒樹木蘩。鳥啼鴈過,鹿飲猿攀。翠岱如屛嶂,靑崖似髻鬟。塵埃滾滾真難到,泉石涓涓不厭看。每見僊童采藥去,常逢樵了負薪還。果然不亞天臺景,勝似三峯西華山!

  這大聖正然觀看那山不盡,又只見背陰處,有一所莊院,忽聞得犬吠之聲。大聖下山,徑至莊所,却也好箇去處,看那——

  小橋通活水,茅捨倚靑山。村犬汪籬落,幽人自往還。

  不時來至門首,見一箇老道人,盤坐在緑茵之上,大聖放下瓦鉢,近前道問訊。那道人欠身還禮道:“那方來者?至小庵有何勾當?”行者道:“貧僧迺東土大唐欽差西天取經者。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腫脹難禁。問及土人,説是結成胎氣,無方可治。訪得解陽山破兒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氣,故此特來拜見如意真僊,求些泉水,搭救師父,纍煩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間就是破兒洞,今改爲聚僊庵了。我却不是別人,卽是如意真僊老爺的大徒弟。你叫做什麼名字?待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唐三蔵灋師的大徒弟,賤名孫悟空。”那道人問曰:“你的花紅酒禮,都在那裏?”行者道:“我是箇過路的掛搭僧,不曾辦得來。”道人笑道:“你好癡呀!我老師父護住山泉,並不曾白送與人。你回去辦將禮來,我好通報,不然請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聖旨,你去説我老孫的名字,他必然做箇人情,或者連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聞此言,只得進去通報,却見那真僊撫琴,只待他琴終,方才説道:“師父,外面有箇和尙,口稱是唐三蔵大徒弟孫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師父。”那真僊不聽説便罷,一聽得説箇悟空名字,却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急起身,下了琴牀,脫了素服,換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鉤子,跳出庵門,叫道:“孫悟空何在?”行者轉頭,觀見那真僊打扮——

  頭戴星冠飛綵豔,身穿金縷灋衣紅。足下云鞵堆錦繡,腰間寳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淩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手拿如意金鉤子,釒尊利桿長若蠎龍。

  鳳眼光明眉探竪,鋼牙尖利口翻紅。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發短蓬松。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箇是孫悟空,却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説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托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疎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顔。适間問道子母河西嚮人家,言及先生迺如意真僊,故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僊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難也。”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蔵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囓牙恨道:“你們可曾會着一箇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云洞紅孩兒妖怪的綽號,真僊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捨侄,我迺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説唐三蔵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什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着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尙且不如,怎麼反怪我也?”先生喝道:“這潑猢狲!還弄巧舌!我捨侄還是自在爲王好,還是與人爲奴好?不得無禮!喫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説打的話,且與些泉水去也。”那先生駡道:“潑猢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去,只把你刴爲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駡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障!旣要打,走上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僊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僊。那曉真僊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逢講仇隙,爭持决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篸颻,意惡情兇要報寃。這一箇因師傷命來求水,那一箇爲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蠍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胷亂刺施威猛,着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丢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后,不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着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着如意鉤,往山上走了。

  大聖不去趕他,却來庵內尋水,那箇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着瓦鉢,趕至門前,盡力氣一腳,踼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聲,擧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却才尋出弔桶來,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着腳一跌,跌了箇嘴哏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打,他却閃在旁邊,執着鉤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聖駡道:“你上來,你上來!我把你這箇孽障,直打殺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敵,只是禁住了,不許大聖打水。大聖見他不動,却使左手輪着鐵棒,右手使弔桶,將索子才突魯魯的放下。他又來使鉤。大聖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鉤鉤着腳,扯了箇蝤踵,連井索通跌下井去了。大聖道:“這廝却是無禮!”爬起來,雙手輪棒,沒頭沒臉的打將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敵。大聖又要去取水,奈何沒有弔桶,又恐怕來鉤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箇幚手來!”

  好大聖,撥轉云頭,徑至村捨門首叫一聲:“沙和尙。”那裏邊三蔵忍痛呻S吟Y,豬八戒哼聲不絶,聽得叫喚,二人歡喜道:“沙僧啊,悟空來也。”沙僧連忙出門接着道:“大哥,取水來了?”大聖進門,對唐僧備言前事,三蔵滴淚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聖道:“我來叫沙兄弟與我同去,到那庵邊,等老孫和那廝敵鬭,教沙僧乘便取水來救你。”三蔵道:“你兩箇沒病的都去了,丢下我兩箇有病的,教誰伏侍?”那箇老婆婆在旁道:“老羅漢只管放心,不須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顧伏侍你。你們早間到時,我等實有愛憐之意,却才見這位菩薩云來霧去,方知你是羅漢菩薩。我家决不敢復害你。”行者咄的一聲道:“汝等女流之輩,敢傷那箇?”老婆子笑道:“爺爺呀,還是你們有造化,來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們也不得囫圇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圇,是怎麼的?”婆婆道:“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衆大,那年小之人,那箇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八戒道:“若這等,我决無傷。他們都是香噴噴的,好做香袋;我是箇臊豬,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無傷。”行者笑道:“你不要説嘴,省些力氣,好生産也。”那婆婆道:“不必遲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弔桶?借箇使使。”那婆子卽往后邊取出一箇弔桶,又窩了一條索子,遞與沙僧。沙僧道:“帶兩條索子去,恐一時井深要用。”沙僧接了桶索,卽隨大聖出了村捨,一同駕云而去。那消半箇時辰,却到解陽山界,按下云頭,徑至庵外。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將桶索拿了,且在一邊躱着,等老孫出頭索戰。你待我兩人交戰正濃之時,你乘機進去,取水就走。”沙僧謹依言命。斋

  孫大聖掣了鐵棒,近門高叫:“開門,開門!”那守門的看見,急入裏通報道:“師父,那孫悟空又來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這潑猴老大無狀!一向聞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條棒真是難敵。”道人道:“師父,他的手段雖高,你亦不亞與他,正是箇對手。”先生道:“前面兩回,被他贏了。”道人道:“前兩回雖贏,不過是一猛之性;后面兩次打水之時,被師父鉤他兩跌,却不是相比肩也?先旣無奈而去,今又復來,必然是三蔵胎成身重,埋怨得緊,不得已而來也,决有慢他師之心。管取我師决勝無疑。”

  真僊聞言,喜孜孜滿懷春意,笑盈盈一陣威風,挺如意鉤子,走出門來喝道:“潑猢狲!你又來作甚?”大聖道:“我來只是取水”。真僊道:“泉水迺吾家之井,凴是帝王宰相,也須表禮羊酒來求,方才僅與些須。況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來取?”大聖道:“真箇不與?”真僊道:“不與,不與!”大聖駡道:“潑孽障!旣不與水,看棍!”丢一箇架子,搶箇滿懷,不容説,着頭便打。那真僊側身躱過,使鉤子急架相還。這一場比前更勝,好殺——主

  金箍棒,如意鉤,二人奮怒各懷仇。飛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揚塵日月愁。大聖救師來取水,妖僊爲侄不容求。兩家齊努力,一處賭安休。囓牙爭勝負,切齒定剛柔。添機見,越抖擻,噴云噯霧鬼神愁。樸樸兵兵鉤棒響,喊聲哮吼振山丘。狂風滾滾催林木,殺氣紛紛過鬭牛。大聖癒爭癒喜悅,真僊越打越綢繆。有心有意相爭戰,不定存亡不罷休。

  他兩箇在庵門外交手,跳跳舞舞的,鬭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題。

  却説那沙和尙提着弔桶,闖進門去,只見那道人在井邊擋住道:“你是甚人,敢來取水!”沙僧放下弔桶,取出降妖寳杖,不對話,着頭便打。那道人躱閃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掙命。沙僧駡道:“我要打殺你這孽畜,怎奈你是箇人身!我還憐你,饒你去罷!讓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沙僧却才將弔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弔桶水,走出庵門,駕起云霧,望着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饒他罷!”

  大聖聽得,方才使鐵棒支住鉤子道:“你聽老孫説,我本待斬盡殺絶,爭奈你不曾犯灋,二來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頭來,我被鉤了兩下,未得水去。才然來,我是箇調虎離山計,哄你出來爭戰,却着我師弟取水去了。老孫若肯拿出本事來打你,莫説你是一箇什麼如意真僊,就是再有幾箇,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饒你教你活幾年耳,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扌肯他。”那妖僊不識好歹,演一演,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鉤頭,趕上前,喝聲:“休走!”那妖僊措手不及,推了一箇蹼辣,掙紥不起。大聖奪過如意鉤來,折爲兩段,總拿着又一抉,抉作四段,擲之于地道:“潑孽畜!再敢無禮麼?”那妖僊戰戰兢兢,忍辱無言,這大聖笑呵呵,駕云而起。有詩爲證,詩曰:

  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干。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僊丹。

  嬰兒枉結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費難。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

  大聖縱着祥光,趕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歡歡,回于本處,按下云頭,徑來村捨,只見豬八戒腆着肚子,倚在門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幾時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來麼?”行者還要耍他,沙僧隨后就到,笑道:“水來了,水來了!”三蔵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纍了你們也!”那婆婆却也歡喜,幾口兒都出禮拜道:“菩薩呀,却是難得,難得!”卽忙取箇花磁盞子,舀了半盞兒,遞與三蔵道:“老師父,細細的喫,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氣。”八戒道:“我不用盞子,連弔桶等我喝了罷。”那婆子道:“老爺爺,唬殺人罷了!若喫了這弔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吓得呆子不敢胡爲,也只喫了半盞。那裏有頓飯之時,他兩箇腹中絞痛,只聽輪轂輪轂三五陣腸鳴。腸鳴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齊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靜處解手。行者道:“師父啊,切莫出風地裏去。怕人子,一時冒了風,弄做箇産后之疾。”那婆婆卽取兩箇淨桶來,教他兩箇方便。須臾間,各行了幾遍,才覺住了疼痛,漸漸的銷了腫脹,化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實落,不用補虛。且燒些湯水與我洗箇澡,却好喫粥。”沙僧道:“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漿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箇小産,怕他怎的?洗洗兒干淨。”真箇那婆子燒些湯與他兩箇淨了手腳。唐僧才喫兩盞兒粥湯,八戒就喫了十數碗,還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貨!少喫些!莫弄做箇沙包肚,不象模樣。”八戒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母豬,怕他做甚?”那家子真箇又去収拾煑飯。

  老婆婆對唐僧道:“老師父,把這水賜了我罷。”行者道:“呆子,不喫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氣想是已行散了,灑然無事,又喫水何爲?”行者道:“旣是他兩箇都好了,將水送你家罷。”那婆婆謝了行者,將余剰之水,裝于瓦罐之中,埋在后邊地下,對衆老小道:“這罐水,彀我的棺材本也!”衆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齋飯,調開桌凳。唐僧們喫了齋,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出離村捨。唐三蔵攀鞌上馬,沙和尙挑着行囊,孫大聖前邊引路,豬八戒攏了繮繩。這裏才是洗淨口孽身干淨,銷化凡胎體自然。畢竟不知到國界中還有什麼理會,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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