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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后宫嫔御

  古者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自世妇以下,不过备后宮侍御给使之役而已,岂必皆在宠幸之数!《毛诗正义》谓百二十人,排次当夕,各有定期,半月周遍。此说似拘,其说引《内则》“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五日不御则怨旷。故诸侯之制,五日一御九女,侄娣两两而御则三日,次两媵则四日,次夫人专夜则五日也。天子则自九嫔以下,九九而御,卑者宜先,尊者宜后。御女八十一人当九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九嫔九人当一夕,三夫人当一夕,十五夕而遍,自望后反之。以御女八十一人而言,九御知当九夕,以数准之,故九嫔以下,皆九人当一夕也,夫人自然当一夕,是十五日一遍,三十日再遍,与望数相期,当以九人当一夕,半月之间,百二十人俱遍,后半月复然,周而复始。其说如此,不知其果然乎?今贵公子,多畜姬媵,倚重于区区之药石,伐真气而助强阳,非徒无益,反以速祸。虽明理君子如韩退之,有所不免,情Q欲Y之不可制如此。故士大夫以粉白黛绿丧身殒命,何可胜数!前覆后继,曾不知悟,射工狐狸,工于迷人,正自不能不尔。呜呼!安得广成子之术告之哉!

  檄楚相文

  张仪相秦,为文檄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此段文连五句用我汝意,其回互若此,甚与子胥谓夫差“我令而父霸”等数语同。

  石头石城西塞

  有两石头,一在豫章,一在金陵。在金陵者,所谓“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王处仲、苏峻之所据之地也。在豫章者,即韩退之《次石头驿诗》是也。晋殷洪乔为豫章太守,去都之日,得书百函,次石头,悉投之水中。吴曾《漫录》谓,传言去都,而不言次豫章,疑投其书于金陵之石头尔,非豫章也。然而豫章有投书渚者,后人意之耳。有两石城,一在金陵,一在竟陵。在金陵者,即左思所谓“戎车次于石城”者也。在竟陵者,即莫愁所居之城也。而周美成词,乃以金陵石城为莫愁事用,无乃误乎?有两西塞,一在霅川,一在武昌。案《唐书 张志和传》,谓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志和来谒真卿,以舟敝漏,请更之,志和曰:“愿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又志和词中有“雪溪湾里钓鱼翁”之句。明此,知志和之西塞,正在霅川。而在武昌乃曹武成王用师之城。洪内翰作《西塞渔社图》亦尝辨此。而《漫录》乃谓志和西塞在武昌,所见亦误矣。

  五言诗

  晋唐以来,文人类多以五言诗起于李陵。或者又引《毛诗》五言之句,谓李陵五言出于三百篇之诗。仆谓是则然矣。往往李陵之诗,首尾彻章,皆以五言,前此未有考耳。仆观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杂诗》九章,皆五言彻章。此正明为五言诗者,在李陵之前。若是,则岂可谓五言诗起于李陵乎?林少颖先生所类《观澜集》,收枚乘诗数章,题曰《古诗》。注谓不知时代,又失姓氏,但云古诗。林先生未见《玉台新咏》故尔。

  鶡冠子

  《三山老人语录》云:性命生死之说,自秦后,贾谊独窥其奧。其为长沙传,赋鵩自广,言“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彼贵我;达人大观,物无不可,真人恬漠,独与道息,释智离形,超然得丧。乘流则逝,得坻则止。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泛乎若不系之舟”,此语自汉以来,皆不能出其右。汉文帝朝,惟贾谊颖然独出,论性命,尽天地,后世无以加也。仆谓谊此等语,皆出于《鶡冠子》。案袁淑《真隐传》,鶡冠子,楚人,隐居深山,以鶡为冠,号鶡冠子,著书言道家事,冯谖事之,显于赵。刘向亦载其事,《前汉 艺文志》有《鶡冠子》一篇。今所行四卷十五篇,如所谓“中流失船”,“一壶千金”,“贵贱无常,物使之然”,皆出于是。韩退之独非其书,以为好事者伪为是本,反用《鵩赋》以文饰之,非谊之有取于此也。晚进小生,不敢妄据此书,书此以俟识者。

  武王镜铭

  唐太宗曰:“朕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此正周武王之意。案《武王镜铭》曰“以镜自照者见形容,以人自照者知吉凶。”非出于此乎?

  用张家故事

  张子野晚年多爱姬,东坡有诗曰“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正均用当家故事也。案唐有张君瑞,遇崔氏女于蒲,崔小名莺莺。元稹与李绅语其事,作《莺莺歌》。汉童谣曰“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又曰:张祐妾名燕燕,其事迹与夫对偶,精切如此。莺莺对燕燕,已见于杜牧之诗,曰“绿树莺莺语,平沙燕燕飞。”前辈用者,皆有所祖。鲁直作《苏翰林出游诗》曰“人间化鹤三千岁,海上看羊十九年。”皆用本家故事,而不失之偏枯,可以为法也。仆尝有一词为张仪真寿,曰“三杰后,福寿两无涯,食乳相君功未既,妩眉京兆眷方兹,富贵莫推辞。门两戟,却棹一纶丝,莼菜秋风鲈鲙美,桃花春水鳜鱼肥,笑傲霅溪湄。”

  杜诗用玉盘二字

  吴曾《漫录》曰:梁沈约《咏梨诗》“摧折非所吝,但令入玉盘”,梁简文《朱樱诗》“已丽金钗瓜,兼美玉盘橘。”故子美诗“竹里行厨洗玉盘”。仆谓前后赋果蓏用玉盘字,何可胜数,不独此三人而已。如江淹《杨梅颂》云“为我羽翼,委君玉盘。”梁武帝诗“玉盘著朱李,金桮盛白酒。”梁简文《橘诗》“无假存雕饰,玉盘予自尝。”徐摛《橘诗》“愧以无雕饰,徒然登玉盘。”谢惠连《橘赋》“受以玉盘,登君子堂。”吴均《橘赋》“金衣之果,亦委体于玉盘。”王维《樱桃诗》“中使频倾赤玉盘”,似此其多,不可缕举。《漫录》谓子美用此二字,起于沈约,非也。

  挽河洗兵

  吴曾《漫录》曰:杜诗有《洗兵马》,末云“安得壮士挽大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案《说苑》,武王伐纣,风霁而乘以大雨,散宜生谏曰:“此非妖与?”王曰:“非也。天洗兵也。”仆观梁简文诗“洗兵逢骤雨,送阵出黄云。”《裴行俭碑》曰“洗兵诺真之水,刷马草心之山。”此皆有洗兵之语。所谓“挽天河”语,子美之前罕闻。张说诗“贯{木糸}挽河流。”

  一顿

  《漫录》曰:食可以言顿。《世说》罗友曰:“欲乞一顿食。”仆谓顿字岂惟食可用,如《前汉书》“一顿而成”,是言事也。《唐书》“打汝一顿”,是言杖也。《晋书》“一时顿有两玉人”,是言人也。宋明帝王忱嗜酒,时以大饮为上顿,是言饮也,岂独食哉!《续释常谈》引《世说》,以证一顿二字出处,不知二字已见《前汉书》矣。

  陈平祖人故智

  陈平祖人故智,如说汉王曰:“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疑其心,破楚必矣。”此意出于《尉缭子》。尉缭子说秦王曰:“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群臣,以乱其谋,不过二三万金,即诸侯可尽矣。”又如当诸吕用事之时,日饮醇酒,戏妇人。此意出于信陵君。信陵君自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之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平之二策,无乃祖此乎?石林谓饮醇酒,戏妇人,以远世故,盖自陈平以来用此策,失记信陵君之事乎?

  俗语有所自

  吴曾《漫录》曰:江西俚俗骂人曰“客作儿”。案陈从易《寄荔枝与盛参政诗》“橄榄为下辈,枇杷客作儿。”仆谓斥受雇者为客作,已见于南北朝。观袁翻谓人曰:“邢家小儿为人客作章表。”此语自古而然,因知俗语皆有所自。近龚养正作《续释常谈》二十卷,仆病其未广,更俗续之。未果,姑疏大略于兹:楼罗见《南史》,噤门见《晋书》,主故见《东汉》,人力见《北史》,承受见《后汉》,证左见《前汉》,相仆见《吴书》,直日见《礼记注》,门客见《南北史》,察子见《唐书》,驵侩见《前汉》,求食见《左传》,措大见《唐书》,高手医见《晋书》,小家子、无状子见《前汉》,浮浪人见《隋书》,茶博士见《语林》,酒家儿见《栾布传》,厨下儿见《吴书》,家常使令见《卫子夫传》,快活三郎见《开元传信录》,掉书袋见《南唐书》,同年友见《刘禹锡集注》,斋衬钱、年月日子、入粗入细、看人眉睫见《南北史》,近市无价见《曾子》,巧诈宁拙诚见《说苑》。十指有长短,痛惜皆相似,见曹植诗;卖浆值天凉,见姜子牙语;近朱赤,近墨黑,见傅玄《太子箴》;积财千万,不如薄艺随身、教儿婴孩,教妇初来,见《颜氏家训》;生为人所咀嚼,死为人所欢快,见左雄语;举头三尺有神明,见徐铉语;龙生龙,凤生凤,见丹霞语;对牛弹琴,作死马医,冷灰豆爆,皆见《禅录》。似此等语,不可枚举。今鄙俗语谓“不在被中眠,安知被无边”,而卢仝诗曰“不予衾之眠,信予衾之穿。”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而《赵世家》曰“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谓“让一寸,饶一尺”,则曹氏令曰“让礼一寸,得礼一尺。”谓“三世仕宦,方解着衣吃饭”,而曹氏令曰:“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又如谓“一鸡死,一鸡鸣”,此语亦有自也。观《前汉 郅都传》曰“亡一姬,复一姬”,疑是此意,讹一姬为一鸡耳。

  白鸥波浩荡

  《漫录》曰:东坡谓杜诗“白鸥波浩荡,万里谁能驯。”波乃没字,谓出没于浩荡间耳。《漫录》谓予观鲍昭诗,有“翻浪扬白鸥”,李颀诗有“沧波双白鸥”,二公言白鸥而继以波浪,此又何邪?仆谓善为诗者,但形容浑涵气象,初不露圭角,玩味“白鸥波浩荡”之语,有以见沧浪不尽之意,且沧浪之中,见一白鸥,其浩荡之意可想,又何待言其出没邪?改此一字,反觉意局,更与识者参之。或者又引鸥好没为证。仆案《禽经》“凫好没,鸥好浮。”

  东坡赏花诗

  《漫录》曰:东坡《赏花诗》曰“仙花不用剪刀裁,国色朝酣卯酒来。太守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南部新书》记严恽诗“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桮。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东坡全用此两句。仆谓用前人一联,足以己意,古人盖有此体。观宋于侯《董娇娆诗》曰“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而曹植《艳歌曲》曰“出自蓟北门,遥望湖池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但易枝值二字而已,意则一也。唐人诗多有此体,如昌黎诗“举世尽从愁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而杜荀鹤则改一字,曰“谁人肯向死前闲”是也。

  棠阴蛮榼

  颂人惠爱用棠阴事,本《召伯》“蔽芾甘棠”之义。据诗无阴字,然用棠阴字久矣,如谢庄策文“棠阴虚馆”,梁简文诗“棠阴君讵邻”是也。又有一棠阴事,见《沈约碑》曰“痛棠阴之不留”,注:落棠山,日入之地。今人类知棠阴为甘棠之阴,而落棠山事,鲜有知者。白乐天诗有两小蛮事,如“杨柳小蛮腰”,即公侍姬也;如曰“小花蛮榼二三升”,曰“还携小蛮去,试觅老刘看。”此小蛮,乃酒榼名耳。

  功参微管

  语有不当文理,而承袭用之,不以为异者。如宋氏诏曰“谢元勋参微管”,陈萧沈表曰“功深微禹”是也,取“微管仲,吾其被发”,“微禹,吾其鱼”之谓,而曰“勋参微管”、“功深微禹”,似不当文理。前此潘安仁诗尝曰“岂敢陋微管”,谢玄晖诗“微管寄明牧”。后此如《刘义康传》“臣以顽昧,独献微管。”《傅亮碑》“道亚黄中,功参微管。”似此用微管甚多,任彦升《弹文》曰“惟此庸固,理绝言提。”取《毛诗》“言提其耳”之义,谓言提,歇后语。《陈》、《梁书》中亦有是语。

  不磷不缁

  《论语》“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今读磷字,多作去声;读缁字,多作平声。而古来文人以磷字为平声,如挚虞、傅咸以至李、杜、元、白之流皆然。缁字作去声协,见沈约《高士赞》,今礼部押韵,缁字只平声一音。盖当时未分四声故尔。《论语》“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要字合作去声读,故高适诗“忆昔相逢论久要,哂君与我轻常调。”曾文清公诗“久要不忘吾辈事,交情自昔几人全。”皆作去声用,而张孟押韵作平声收,谬矣。又如“君子道长,称物平施”,长字施字,并合作去声读。而傅咸、韩退之诗、梁氏诏,并作平声用。“天子万乘”,诸经音训皆作去声,而傅咸《高祖赞》作平声协。此类难一二记。

  续释常谈

  龚养正著《续释常谈》。仆恨其搜罗未至,推究未广,盖尝以耳目所及,拾其遗者,疏大略于前矣。所谓推究未广者,亦匪一端,姑摘其显然者言之。如家贫亲老,则引《新序》闾丘卬之语,不知子路、曾子盖尝有是言。如痛入骨髓,则引吴王濞、邹阳之语,不知越句践、晋文公夫人、樊于期、韩信亦有是语。如亲家公,则引《五代史》,不知已见于《北史》。泪阑干,则引《谈薮》、魏元景,不知已见于《吴越春秋》。人伦鉴,则引《南史》,不知已见于《后汉书》。所谓骄子,所谓太公,所谓博徒,并引《后汉书》,不知皆见于《史记》。所谓姑夫,引《五代史》,不知已见于《礼记》。所谓姊夫,引《元氏集》,不知已见于《三国志》。所谓市买,引《魏略》,不知已见于《田蚡传》。所谓待罪,引韩延寿、康衡,不知已见于季布。所谓一通,引《独断》,不知已见于仲长统。所谓某甲,引《三国志》,不知已见于《左传注》。所谓郎君,引《世说》,不知已见于《后汉书》、《焦仲卿词》。此类不一,虽然,天下之书,岂能遍睹?持尺寸之绠,而欲穷万丈之泉,多笑其不知量也。

  养鹰化凤

  陈登谓吕布曰:“登见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虎,当饱以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权翼》拾其说,指慕容垂谓苻坚曰:“垂犹鹰也,饥则附人,饱则颺去。”皇甫嵩谓董卓曰:“昔与公为鸿鹄,不意今日变为凤凰。”范云拾其说,谓江祐曰:“昔与将军俱为黄鹄,今将军化为凤凰。”

  唐突

  《漫录》曰:律有唐突之罪。按马融《长笛赋》“奔遁砀突”,注:徒郎切,以唐为砀。李白《赤壁歌》“鲸鲵唐突留余迹”,刘禹锡《镜诗》“瓦砾来唐突”,此唐突字。魏曹子建《牛斗诗》“行彼七山头,歘起相搪突。”见《太平广记》。仆谓砀、搪、唐三字不同,皆一意尔。东汉陈群曰:“芜菁唐突人蔘在诸人之先。”正用此唐字。若引曹子建诗用搪突字,则《魏志》子建谓韩宣“岂应唐突列侯?”又用此唐字矣。晋人“无盐唐突西施”之语,乃用汉人之意,岂但见于唐人刘、李二公而已,汉碑有“乘虚唐突”之语,孔融传有“唐突宮掖”。

  青溪一曲制一弄

  《琴书》曰:蔡邕嘉平初入青溪,访鬼谷先生所居,有五曲,一曲曰一弄,有《游仙曲》、《绿水曲》。马融甚异之。《文类俗说》曰“郗僧施青溪中泛舟,一曲处辄作一篇诗。谢益寿见其诗而叹曰:“青溪之曲复何尽!”

  前辈与叔手帖

  《漫录》曰:晏元献与兄手帖曰“殊再拜,庄客至,知大事礼毕”云云,此外“希顺变不备,殊再拜十一哥、十一嫂。”仆家有富郑公一帖,正与晏元献一同,前后皆云“弼再拜几叔几婶。”乃知前辈以再拜二字,施于尊长,不肯轻用。而今人或用此二字,则以为轻己,虽平交亦不敢,况兄与叔乎?

  集灵宫

  《漫录》曰:文忠公《集古录》谓,武帝集灵宮,他书皆不见,惟见《西岳华山碑》。桓君山赋序云,余少时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郊先置华阴集灵宫,在华山下,武帝所立,欲以怀集仙者。仆观《三辅黄图》,有集灵宫、集仙宮,俱在华阴县界,岂得谓他书皆不载,惟见华山碑?《漫录》引桓君山序,见亦未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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