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澤長語
提要
《震澤長語》,二卷。明·王鏊撰。鏊有《史餘》已著録。此本乃其退休歸里時隨筆録記之書。分“經傳”,“國猷”,“官制”,“食貨”,“象緯”,“文章”,“音律”,“音韻”,“字學”,“姓氏”,“雜論”,“仙釋”,“夢兆”十三類。
原序
王文恪公,故有《長語》、《紀聞》各二卷。嵗久,漫漶不可讀。玄孫永熈重夀之梓,并梓其尊人遵考《紀聞續卷》及《郢事紀畧》。總題曰《震澤先生别集》。屬余序之簡端。
卷上 ○經傳 漢初,六經皆出,秦火煨燼之末,孔壁剥蝕之餘。然去古未逺,尚遺孔門之舊。 《易》有子夏傳,而亡之; 《詩序》相傳亦云“子夏作”; 《易》傳於商瞿; 《書》傳於伏生之口,孔安國又得於孔壁所藏,劉向《别録》云“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卿授張蒼。”然則,蒼師,荀卿者也; 浮邱伯亦荀卿門人,申公事之,是爲魯詩根,牟子傳荀卿子;荀卿子傳大毛公,是爲《毛詩》。 余始讀易,至《繫辭傳》,曰“大哉”。言乎“天地隂陽造化”之賾,盡在是矣。非聖人,孰能作之?而歐陽永叔以爲非聖人作,何也?讀至序卦、雜卦,乃若有疑焉。若永叔之見,而亦未敢爲必然之論。讀《淇水集》,彼亦疑之,謂有不合而强通之者。余因是考之伏羲畫卦、文王係辭、周公爻辭,共爲二篇,曰“正經”。孔子於正經之後,翼以十篇,曰“上彖傳”、“下彖傳”、“大彖傳”、“繫辭傳上”、“繫辭傳下”、“文言傳”、“說卦傳上、中、下”十篇。是爲《十翼》。經自經,翼自翼,孔子不敢同於前聖也。自商瞿傳至梁邱賀,曰“彖辭,所以釋經,乃分二翼於各卦之下。”鄭康成又移《文言傳》於乾坤二卦之後。王弼又移《彖傳》于各爻之後。經三紊亂。既亂正經,又失十翼。非復《易》之舊矣。諸儒多欲校定而不能,蓋秦火之後,易以卜筮獨存,而十翼散在人間。漢文帝廣《文學十翼》所存唯“彖、象、繫辭、文言”,至宣帝時,河上女子掘冢得《易》全書。上之。内“說卦中下二篇”汚壞不可復識。十翼遂亡其二。後人以“序卦、雜卦”足之,則二篇果非聖人作乎!胡一桂《翼傳》又謂“聖人讀易超然,意與易,會而爲之辭,豈常人『尋行數墨』者比?”則亦未敢遽疑之也。 《麻衣正易心法》,四十二章。朱子謂其“僞作,掇拾老佛醫卜”之説,其信然乎?然其立論亦甚竒,謂“羲皇易道不立文字,使天下之人觀象而知吉凶。後世易道不傳,聖人不得已,而有辭。學者一着於辭,便謂『易止於是』。於是周孔孤行,不知有卦畫微旨。學易者,當於羲皇心地上馳騁,無於周孔註脚下盤旋。周孔猶謂之註脚,而況後世之紛紛乎?”今學者終年守傳註,猶不能明易,而欲單觀卦象,其亦難矣。 魏王彦問:闗朗以百年之數,筮得夬■之革■捨。 當今,大運不過二傳、五傳。從甲申(魏宣武王之元年)至戊申,天下當大亂,禍始宫掖(革六二,以柔居中)。有藩臣柄政,世伏其强(爾朱榮)。臣主俱屠(莊帝殺爾朱榮,榮子復殺莊帝)。當有二雄舉而中原分(二雄:九五,九三。髙歡、宇文泰。東西魏)。不戰德而詐權,則舊者先亡(革故也。是以東魏先亡)。辛丑之嵗,當有恭儉之主起布衣,而并六合,必在西北。夫平大亂,必以武定。北,用武之國也。己酉之嵗,江東其危乎(開皇元年平陳)?晚節末路有桀紂之主出焉(煬帝)。天下復亂,道不終,亡也,必有逹者興焉(文中子)。其後,魏之亂自胡后始。爾朱榮、髙歡、宇文泰分覇,隋平陳。煬帝之世天下,大亂。皆如其占然。則左氏所載“周太史筮:陳敬仲知其後必將代齊。史蘇占:晉伯姬之嫁而及懷惠之亂”,豈可謂誣乎!
《詩小序》。序,所以作者之義,而或與詩詞不應。自宋以來,人多疑之,未敢盡屏,至朱子一切刮去“自諷其詩而爲之説卓”哉?其爲見也。視古註,亦簡切易曉,可謂有功於三百篇矣。但古人作詩,必自命題,借使亡焉。國史采之,亦必著其所自。不然其人去之千古,安知微意所屬?使今人爲詩不自命題,則釋之者,言人人殊,不知果誰能得作者之心也。 季子觀周樂,爲之歌“衛”。曰“羙哉。淵乎憂而不困。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爲之歌“鄭”。曰“羙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鄭衛多滛風,季子皆曰“羙哉。”且謂“康叔武公之德如是”。鄭雖譏其細,亦不及於滛,何也? 季子觀周樂。豳在齊之後,秦之前,今居風之末,豈非夫子所改定乎?文中子曰“係之豳,逺矣哉!” 今五經,惟禮最繁亂,惜不一經。朱子緒正。朱子嘗欲以“儀禮”爲經,“禮記”爲傳,經傳相從,誠千古之特見也。若士冠禮則附以冠義,士婚禮附以昏義,士相見禮附以士相見義,鄉飲酒禮附以鄉飲酒義,鄉射禮附以鄉射義,燕禮附以燕禮,大射禮附以大射義,聘禮附以聘義,公食大夫禮附以公食大夫義,覲禮附以朝事,如草廬,所附亦得矣。然其餘有不可附者,亦無如之何?姑循其舊而釋之,庶不失古之義。朱子晚年著《儀禮經傳》:始“家禮”次“鄉禮”次“學禮”次“邦國禮”次“王朝禮”。秩然有序,可舉而行,然其間雜引“大戴禮、春秋内外傳、新序、列女傳、賈誼新書、孔叢子”之流襍合以成之,乃自爲一書,非以釋經也。至勉齋,續“喪祭二禮”。草廬纂言“割裂經文”。某亦未敢從也。
漢興。髙堂生得儀禮十七篇。後,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古文禮經於孔氏壁中。凡五十六篇。河間獻王得而上之。其十七篇與儀禮正同,餘三十九篇藏在秘府,謂之逸禮,其後劉歆欲列之學官,諸博士不肯置對而止。孔鄭所引逸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皆其篇也。唐初猶存,諸儒曾不以爲意,遂至于亡。草廬摭拾殘缺,合爲“逸經八篇”,其“投壺、奔喪禮”取之小戴,“公冠禮、諸侯遷廟、禮釁廟禮”取之大戴。“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取之鄭註。雜合以成之,亦愛禮存羊之意乎。
史載“舜南廵,崩於蒼梧之野,塟於九疑。”禮記亦云“舜塟蒼梧之野,二妃未之從也。”元次山嘗謂“九疑深險。舜時年一百一十二嵗,何為来此?”司馬光亦云“虞舜倦勤。薦禹為天子,豈復南巡,逺渡湘水?”韓昌黎謂“《書》言『陟方乃死』,地勢東南下,若蒼梧,不得言陟方也。”其見卓矣。又謂“《竹書紀年》凡帝王之殁曰『陟』,而後言『方』,乃死。所以明『陟』之為死也。”語何贅耶?或謂『陟方』猶升遐也。下云“乃死”,亦贅。孟子謂“舜卒於鳴條,固當。以為正湯與桀戰於鳴條,則去中原不逺。《家語·五帝徳》篇曰“舜陟方岳,死於蒼梧之野而塟焉。”吏侍何孟春注《家語》,謂“陳留縣平邱有『鳴條亭』。海州東海縣有蒼梧山。去鳴條不逺。乃知所謂蒼梧,非九疑之蒼梧也。以《家語》『方岳』言之,《書》或遺『岳』字也。”其説足袪千古之惑。
冢宰。掌邦治,正百官,其職也,而宫禁婦寺之屬皆在,乃至獸人、䱷人、鼈人、司裘、染人、屨人之類,何瑣屑?而天府、外府、大小史、内外史,乃屬之春官。 職方氏、形方氏,邍師之屬,豈得歸之“司馬、大小行人”之職?豈得歸之秋官? 及觀越裳氏迷於歸路,公爲作指南車,朞年而至國。指南之鍼,隂陽家至今用之,方隅立定。又以陽城土圭測日,自王城四面去千里,則減一寸,乃知聖人精義入神有如此者。公自謂多才多藝。孔子謂之“才之羙”。其謂是耶? 余少,則讀《家語》。後閱它書,有云“事見《家語》”者,無之訝焉,而莫知所謂。一日閱《漢藝文志》,載《家語》二十七卷。顔師古註云“非今所有家語也。”乃知《家語》本有不同。徧索舊本不可得。一日,至書市,有《家語》曰“王肅註”者,閲之,則今本所無多具焉。乃知今本爲近世妄庸所刪削也。肅謂“《家語》皆當時公卿大夫及諸弟子咨訪問荅之語。弟子取其正實切事者爲《論語》,其餘集之爲《家語》,屬文下辭,頗有煩而不要者,弟子材或有優劣故也。漢初散在人間,好事者或各以意增損,故使“事同而辭異”。孔御謂“戴聖以曲禮不足,乃取《家語》及子思、孟軻、荀卿之書以裨益之。後人見其文已見《禮記》,則除《家語》本篇。是爲滅其源而存其末也。”然則家語出諸弟子,固有不同。漢初則紊之。戴聖又紊之。近世妄庸又紊之。經三紊亂,孔氏之舊,存者幾何?幸王肅本尚存,而人間已難得。以何吏侍之好古謂不可得而余偶得之,豈亦天之未喪斯文也歟? 《春秋繁露》十卷,世多以爲僞書。余反覆考之其“玉杯、竹林、玉英”,至“十指”,皆説春秋事,宛然公羊之義,公羊之文也。雖或過差而篤信其師之説,可謂深於春秋者也。考功名即考績之義。度制即限田之義。隂陽終始、五行生勝、反覆乎天人之際,所謂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隂常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者,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豈非平日講貫藴畜者在是?因爲武帝置對于篇耶?抑既以告于君,又退而申衍其説耶?郊祀所以告張湯,問仁所以告易,王其説具在祈雨止雨,雖流於災異,漢儒之所不免也。獨何疑於仲舒耶?其文詞髙古,亦非近世所能爲也。自樓郁晁公武、歐陽永叔軰,未嘗致疑於此,獨新安程太昌,以爲非董氏本書,謂“《太平寰宇記》”。杜祐《通典》所引“繁露語”,今亡之。其曰“劍在左,蒼龍之象也。刀在右,麵白虎之象也。以至禾實于野,粟缺於倉”等語,昌以爲亡之,而今書具在,豈昌所見乃别本耶?抑未嘗深考耶?若本傳謂“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今總名《蕃露》。或嵗久傳授錯謬,不足深辨也。 荀爽對策曰“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宜略依古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蓋亦指“繁露·度制篇”也。 考亭、象山,議論終不合。世謂“考亭道問學之功多;象山尊德性之功多。”今考亭之學,家傳人誦;象山之學,殆廢矣。近世有一種學問,若“厭朱學之繁,樂象山之簡”者,自謂心上工夫。本朝所謂道學者,始於吳與弼,繼以陳公甫。公甫每謂“今世不當復有。著述以文字太多故也。”至有再燔一畨之語,其亦有激也。而獨喜作詩謂“吟咏性情,乃所不廢”,至今稱道學者多宗之。嘉魚李承箕徒歩萬里,從之逰,不聞有所指授。其身心造詣不知果何如也。 程、朱之學,一也。程子以“凡百玩好皆奪志”,史文成誦。至於書札,皆以爲以玩物喪志。朱子則不然,天文、厯律、度數,無不究悉;仍好爲文,工於詩,工於筆札,如楚詞韓文,亦皆注釋,至五行隂陽風水之術,亦皆通曉,雖叅同契、隂符經之類亦注之,亦好竒矣。視程子得無異乎?然“通天地人”之謂儒。朱子有焉。 ○國猷 自古,中原無事則居河之南。中原多事則居江之南。自然之勢也。成周以來,河南之都,惟長安、洛陽。江南之都,惟建康。其次則有襄鄧焉。唐朱朴之議曰“襄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則漢輿鳯林爲之闗。南則菊潭環屈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聯絡。誠形勢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河渠,漕輓天下,可使大集。此,建都之極選也。”雖然。皆未有及燕薊之形勢者。大行盤盤,自西而北,居庸、古北、松亭等闗,北瞰沙漠,南引江淮,土厚、水深、博大爽塏。其人沉鷙材勇。杜牧所謂“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之地,豈非天遺其勝以貽我朝萬世帝王之業乎?
自古無有都汴者。張儀謂“其地四通輻輳,固戰場也。”魏本都安邑,爲秦侵蝕,不得已東徙大梁,其後秦使王賁引河灌城。王假就虜,一國爲魚。朱全忠簒唐,居汴不過五六年,唐莊宗伐之,其禍甚於王假。石敬塘因之,耶律長驅,少帝就執。視朱氏,又酷焉。宋祖開基,不此之鑒,遂有靖康之禍。固謀之不善,亦地勢然也。宋之失計,未有甚於都汴者也。當時,燕薊淪于契丹,不能取是。中國與外夷雜此土以處也。猶不思峻谿山之防爲之限,一旦長驅而來,何以禦之?故景德中,契丹入冦,朝議倉皇思爲避敵之計。寇凖力主親征,却之。然猶增嵗幣數十萬。慶厯中,又有無厭之求。富弼以彊詞折之,然亦增嵗幣數十萬而泰然。遂以爲無事矣。靖康復來。又欲祖,故知而與之和,括京城内外金,猶未能滿其欲,遂爲席卷而去二帝,死於五國城,而中原遂非其有矣。初,藝祖欲都洛陽,太宗沮之。藝祖曰“未也。且欲都闗中,據天下之上遊。”至哉見也。使當時從之,豈有靖康之禍哉?宋世諸名臣亦皆狃於治安,未有爲無疆之慮者,惟范文正屢言之,謂“西洛,帝王之宅,負闗河之固,宜以朝陵爲名,漸營兵,食陜西有餘,可運而下。東路有餘,可運而上。太平則居東京通濟之地,以便天下。急難則居西洛險固之宅,以守中原。”其後又請脩京城,謂“天有九闗,帝居九重。王者法天設險,以安萬國。”其爲慮逺矣。使當時從之,安有靖康之禍哉?或曰“國家興廢,天也。非人力所能爲。一汴二杭三閩四廣,陳希夷預言之矣。希文之策奚爲?”余曰“不然。”君相不言命,國家不言天數。茍以天數爲言,則人事皆廢矣。況希夷之言,安知非好事者附會爲之乎? 宋世人才,誠非我朝所及,而其謀國之疎,則不及我朝逺甚。當靖康之變,尼瑪哈以孤軍深入。爲宋謀者,但當堅壁清野,勿與戰,絶其歸路,斷其餉道,内用李綱,外用种師道,俟天下勤王之師四集,彼自救之不暇,一戰,則尼瑪哈可擒,何乃遽自張皇,不敢發一矢,二帝自幸其營爲金人席卷而去。誠可恨也,誠可笑也。 爲人臣者,莫難於任怨。不能任天下之怨,不能成天下之事。孔子論三代之禮,有所因,有所損益。易謂“窮則變,變則通。”董子謂“更化則可以善治。”夫祖宗之良法,百世守之可也。其間,時變不同,小過不及,益之損之,與時宜之,亦所不免。自宋王安石變法,馴致大亂,後世以爲大戒。少有更張,則羣起而非之曰“又一王安石也。”稍有損益,則曰“又一王安石也。”由是相率爲循。黙、不敢、少出意見、論列不才者,得以自容。才者亦無以自見,支傾補漏,視天下之壞而不敢爲。斯時也。毅然敢任怨,而不懼者,其亦難矣。 周公制諡法,雖臣子於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萬世之公也。其法嚴矣。漢晉而下,既已失之,然猶付之一時公議。諡不應議,(議)則愽士駁正之,猶爲近古。本朝之諡,有羙無惡,所謂“諡者,特爲褒羙之具而已。”官由翰林者,皆得諡文。文不以人而以官,已不免外議。定諡出於秉筆一二人,或以好惡叅其間,又不聞有駁正之者,於乎何以服天下,信後世哉! ○官制 余嘗患“古今官制紛紜,漫無統紀。”讀温公集,其沿革,似可考而知也。因其説,增損之,使後之人有考焉。
三代官制,見於《周官》。簡易易知也。秦漢而下,何其紛紛乎?蓋西漢以“丞相總百官,而九卿分治天下”之事光武中興,身親庶務,事歸臺閣,尚書始重,而西漢公卿,稍以失職矣(一説漢武帝遊晏後庭,尚書始重)。魏武佐漢,初建魏國,置秘書令典尚書奏事。文帝受禪,改秘書爲中書,有令有監,而亦不廢尚書。然中書親近而尚書疎外矣(宣帝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奏事,不闗尚書。其後奏封事,輙下中書令,不闗尚書,則西漢時中書已重於尚書矣)。東晉以後,天子以侍中常在左右,多與議政事,於是,又有門下而中書權始分矣。唐初,始合三省,中書主出命、門下主封駁、尚書主奉行。其後合中書門下爲一,故有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後又置政事堂,蓋以中書出詔令,門下封駁,日有爭論,故兩省先於政事堂議定,然後奏聞。開元中,張説改政事堂爲中書門下。自是至宋,莫之能改。唐末,諸司使皆内臣領之樞宻,叅預朝政,始與宰相分權矣。及五代,改用士人樞宻使爲腹心之臣,日議軍國大事,其權重於宰相。宋太祖,乃以宰相主文事,樞宻使掌武事,謂之“二府”。
唐初。職事官有六省、一臺、九寺、三監、十六衛、十率府之屬。其外,又有勲官、散官。勲官以賞戰士。散官以褒勤。舊,必折馘執俘,然後賜勲。積資累階,然後進階,不可妄得,故當時以爲榮。髙宗東封,武后預政,求媚於衆,始有泛階。肅宗以後,財力屈竭,勲官不足以勸武功,府庫不足以募戰士,遂併職事官,通用爲賞將帥。出征者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至郎將,聽臨事注名,至有異姓王者,於是金帛重而官爵輕,或以大將軍吿身,止易一醉。五代等衰益紊。三公端揆,施於軍校,衣紫執象,被於胥史,名器之濫,極矣。宋承五代之弊,不能釐正,故臺省、寺監、衛率之官,止以辯班列之崇卑,制廪禄之厚薄,多無職業。其所謂“官”,乃古之爵也。所謂“差遣”,乃古之官也。所謂“職者”,乃古之加官也。自餘功臣、檢校官、散官階,勲爵邑,徒爲煩。文人不復貴,所以鼓舞。群倫曰“官曰差遣,曰職”而已。又遷徙去來,嘗無虛日。 唐制。尚書省有令、有僕射、有左右丞。太宗嘗爲令後不復設僕射“猶今之尚書也”、左右丞“猶今之侍郎也”。六曹尚書,乃若今諸司乎而實不同。顔魯公與僕射郭英乂書謂“興道之會,獨八座。尚書欲令下座。”意以爲尚書之與僕射,若州佐之與縣令乎?今,三廰齊列明,不同刺史,且尚書令與僕射,同是二品,六曹尚書並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類。觀此則知,尚書與令僕同爲八座也。然英乂於公堂獨咄尚伯,則僕射之尊大亦可見矣。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以下,工伎羣官,皆稱翰林。醫官翰林,待詔之類,雖茶酒亦稱翰林司。唐制,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者,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内臣宣召,無因得入。又學士院北扉,爲其在浴堂之南,便於應召。宋制,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吏雙引至閣門,此亦唐故事也。又宋制。選人不得乘馬入宫門。歐陽公初以選,人爲館職,自左掖門下馬入館。當時,謂之歩行學士。然則,唐宋禁中,亦許乘馬。又,且引道耶。今制。自兩長安門、東西華門外過者,皆下馬,雖相臣亦然。 國家之制,革中書陞六部,初亦疑之,謂“自古,豈有無宰相而能致理者?”及觀宋,南渡專任賊檜,以殺忠良。其後韓侂胄、史彌逺、賈似道,相繼盗政。羣小又從而附和之,日入於敗亂而不知,非以權重故耶?則今日去之,不爲過也。 我朝六部之設,倣周制六典,最爲簡要有體,然其名猶襲唐宋之舊。唐以三省長官爲宰相,謂“中書令門下、侍中尚書令、左右僕射”是也。今中書省已去,特存中書舍人,爲七品官職,書翰而已。門下省已去,特存給事中,雖七品而有封駁之權,尚書省不復設令僕,乃陞六司尚書分爲六部,秩二品,蓋即僕射之類也。中書尚書名與古同,其實異矣。 唐宋翰林,極爲深嚴之地,見於詩歌者多矣。國朝翰林院,設於長安門外,爲齋宿委積之所。内有東閣,衆學士聚焉,爲朝退會揖之地。史館爲講讀,史官所聚集,皆無公座,至脩史之日,旋設十館於東角門之右,事竣去之,求如古之深嚴,未之見也。唯文淵閣,政本所自出,號爲深嚴,其比古之翰林耶?今翰林在外,雖非復唐宋之深嚴,然非文學之臣不預,無復“工伎茶酒醫官”,雜流跬歩。卿相視唐宋爲重矣。
文淵閣在奉天殿東廡之東,文華殿之前。前對皇城,深嚴禁宻。百官莫敢望焉,吏人無敢至其地。閣中趨侍使令,惟厨役耳,防漏泄也。禁宻文書,一小匣在几上,鑰之而不合。大學士暮出,鑰其門,匙懸門上,恐禁中不時有宣索也。故事禁中不得舉火,雖閣老亦退食於外。相傳,宣宗一日過城,上令内豎覸閣老何爲。曰“方退食於外”。曰“曷不就内食?”曰“禁中不得舉火。”上指庭中隙地曰“是中獨不可置庖乎?”今,烹膳處是也。自是得會食中堂。又傳,一日過城上,瞰閣老何爲。曰“方對奕。”“何不聞落子聲?”曰“棊以紙上咲。”曰“何陋也!”明日賜象牙棋一副,至今藏閣中。又内閣庭中花臺上有芍藥三本,相傳亦宣宗時植,至今盛開。 劉瑾,雖擅權,然不甚識文義,徒利口耳。中外奏疏處分,亦未嘗不送内閣,但秉筆者,自爲觀望。本至,先問此事當云何、彼事當云何,皆逆探瑾意爲之。有事體大者,令堂後官至河下問之,然後下筆,故瑾益肆。使人人據理執正,牢不可奪,則彼,亦不敢大肆其惡也。
翰林院故事。經筵初開,講讀、侍從官皆有白金文綺之賜。史成進御,亦進秩加賞。或纂脩功多及書成,以事故去,則不霑恩數;或先以事故去,不效勞勩,偶值書成,亦得霑恩數。故有“經筵頭,脩書尾”之説。
國家“正旦、冬至”聖節,凡大朝會先期,百官皆赴朝天宫習儀或靈濟宫,唯翰林獨否。相傳,宣廟一日召翰林不至,上問故,左右對以“徃習儀所”。上曰“翰林終日侍朕側,尚何習爲,恐其倒拜耶?”自是不復習。相傳以爲故事。成化中,中官汪直用事。多使邏人詗察諸司不法。是日,學士王獻、檢討張泰,方在途投謁,邏人執之。以故事對詔以問内閣時,萬安劉煦、劉吉不能執奏。乃云有故事,而攷諸故典,不見獻、泰。雖免罪,而翰林不習儀之典遂廢,惟内閣與東西兩房至今不習,蓋“宣廟之命史官”失於紀載故也。 翰林院地勢清切,然品卑禄薄。楊大年久爲學士,請外至,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飢欲死。自昔然矣。 ” 漢以來,重守令。守令親民,得行其職,故當時循吏爲多。雖有刺史部使者,“綉衣直指”之屬,間一命之,不專以爲治也。唐世,諸道置按察使,後改爲採訪處置使,治於所部之大郡。既又改爲觀察。其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但令訪察善惡,然兵甲、財賦、民俗之事,無所不領,謂之都府,權勢不勝其重。元結爲道州,謂“諸使誅求二百餘。”通陽城守、道州税賦,不時爲觀察使誚責。韓文公所謂“觀察使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者也。”然每道不過一使臨之而已。宋時,州郡控制,按刺率五六人。又多於唐。元時始立行中書省,設官,皆視中書。我朝沿其制,改爲布政,使司各省。布政使二人、叅政二人、叅議二人、按察使一人、副使二人、僉事二人。又有都御史統之。嵗命御史。按之,又多於宋。世愈降,官愈繁,政令紛然,守令欲舉其職難矣。 ○食貨 井田之法,後世不復行。愚以爲“江南信不可行矣。北方平原,沃野千里彌望,皆不起科。使勢要得占爲莊田。於此略倣井田之法,爲之溝塍畎澮,公私有分,旱澇有備,不亦善乎?”而世皆以爲不可行。餘地姑未敢論,即如河南梁惠王所理,山東齊宣王所理,滕縣滕文公所理也。孟子,豈漫不知事而以勸三君乎?姑於此先試之。自一鄉漸推之一州一郡,以至一省。庶民不驚,事不擾,然必得好古力行之君子,使爲守令,假以便宜,不拘文法,不求近功,不聽浮言。天子親命之,使民曉然知此意,乃或有濟。不然誠難行也。 國家供三邊之費,最大嵗用銀至四五十萬。愚以爲“欲省轉運之費,莫若興屯田兵法,取敵一鍾,當吾二十鍾。屯田一石,可當二十石。”今三邊之地固在也,而人以爲不可行,何哉?按趙充國『屯田之奏』曰“計度臨羗,東至浩舋,羗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又言“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故有吏卒數千人,虜不能攻。今留歩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髙山逺望之便,部曲相保。以爲屯田『内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唐元和中,振武軍饑,宰相李絳請開營田,乃使韓重華爲水陸運使,給耒耜與牛,耕傍便近地,連嵗大熟,軍不復饑。又益募人爲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各就髙爲堡。東起振武,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錢千三百萬。此又近事之效也。今獨不可行乎?
老泉策云“方今,田之在官者,有二:職分也、籍没也。職分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諸吏。籍没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之公。”乃知今之官田,其來逺矣。猝未能去爲是也夫。
正德十六年,工部奏“巾帽局缺内侍。”巾帽靴鞋合用紵絲紗羅皮張等料。成化間二十餘萬。弘治間,至三十餘萬。正德八九年,至四十六萬。末年至七十二萬。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然天體無定,占中星以知方位。天行健而不息,如磨之旋,自東運而南,南而西,西而北,北而又東。以爲昬明寒暑。二儀運而出沒,五緯隨而起伏,列舍就之,隱見炎夏。天道南行,日出于寅,入于戍。陽盛于隂也。日影隨短,窮冬北行,日出于辰,入于申,隂盛于陽也。日影隨長,春秋天道行於正中,日出于卯入於酉,隂陽平也。日影隨停,南爲明都,天體所見也。日月五星,至是則明,北爲幽都,天體所隱也。日月五星,至是則晦,日月五星至北都而晦,非天入於地也。若天入於地,則日月隨之地中。爲日月所照,安得爲幽都哉。此說與渾天不同,然亦不爲無理,故著之。
嘗疑“初三夕月忽現庚上”,不知其所從來。叅同契云“晦朔之間,合符行中,始於東北,箕斗之鄉,旋而右轉,嘔輪吐明。”釋之者曰“每朔月,與日會,必於箕斗之鄉。箕斗爲艮,天道左旋,日月星辰皆右轉。月至此鄉,必晦而會,如璧如圭,一日二日,旋而右疾至於庚,方精光終吐,魄乃生焉。”蓋言自晦至朔。月與日合而西墜,至庚上復見也。朱子亦言“日一嵗而一周天,月二十九日有竒而一周天。”又逐及日而與之會,一嵗,凡十二會。方會,則月光都盡,而爲晦。已會則月光復蘇而爲朔。朔後晦前,各十五日。日月相對,則月光正滿,而爲望晦,朔而日月之合,東西同度,南北同道,則月揜日,而日爲之食,望而日月之對,同度同道則月亢日,而月爲之食。黄祥翁云“日行黄道,月有九道,遇交則有薄食之變。至於合朔,如合璧,則不食。其交不軌道,則食也。”佛書亦謂“若日隨月後行,日光翳,月漸漸掩覆至晦日。覆月都盡,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日月開淨,至望日,具足圓滿,是名白半。”又云“日行,與月或合或離。若稍合時,是日覆月,三由旬餘,故三十日一切被覆,月光不現,若稍離時,是日離月,三由旬餘,故十五日,月大圓滿。”
或問“厯書有白黑緑碧黄赤紫,何謂也?”曰“此河圖數也”。河圖之數:戴九履一。一爲白,九爲紫,左三右七,三爲緑,七爲赤。二四爲肩,二黒四碧。六八爲足白,故隂陽家一六八爲白,二黑,三緑,四碧,五黄,七赤,九紫。
嵗在金,穰。水毁木、饑火。旱六嵗、旱十二嵗。一大饑。太隂在卯,穰。明嵗衰惡。至午。旱。明嵗羙。至酉,穰。明嵗衰惡。至子。旱。羙,有水至卯。 正旦,風從南,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胡豆成也。小雨,趨兵北方。爲中嵗。東北爲上嵗。東方大水,東南民有疾疫,嵗惡。 春秋書“木氷”,漢書謂之“木介”。又云“木稼”。王荆公詩“木稼嘗聞逹官怕。”余在京師,成化末親見之。似煙非煙,似雪非雪,行道茫茫,尋丈不辨,草樹玲瓏,皆成幡幢寳蓋,少壯須髮盡成老翁。父老云“是謂木稼”,然其應不止逹官而已。 成化末,正旦,日中時,中天有白氣如練,仰觀之宛轉如一白蛇,漸升漸消。消且盡,忽有聲如雷,蓋天皷也。 正德初,彗星掃文昌。臺官云“應在内閣”。未幾逆瑾出首,逐内閣大學士劉健、謝遷,自是而後,一時在位,九卿臺諫,無不被其禍,乃知文昌爲天下斯文之應,不特内閣而已。
正德七年三月。江西餘干之仙居寨,夜雷電以風,西北方有火,如箭墜旗竿上,如燈籠,光照四野,有卒撼其旗,火飛上竿首。卒因發火銳之,其火四散,各寨鎗上皆有光,如星,須臾而滅。五月,廣西萬春北寨鎗上俱有火。三月,山東秦始皇廟,夜鐘皷自鳴,火起桑上,樹燔而枝葉無恙,廟宇燬而神像如故。
卷下 ○文章
世謂“六經無文法”。不知萬古義理,萬古文字,皆從經出也。其髙者逺者,未敢遽論,即如《七月》一篇叙農桑稼圃,内則叙家人寢興烹餁之細。《禹貢》叙山水脉絡,原委如在目前。後世有此文字乎?《論語》記夫子在鄉、在朝,使擯等容,宛然畵出一箇聖人。非文,能之乎?昌黎序如《書》,銘如《詩》,學《書》與《詩》也。其它文多從孟子,遂爲世文章家冠,孰謂“六經無文法”。 太極圖,西銘未論義理,其文亦髙出前古。 史記《貨殖傳》議論未了,忽出叙事;叙事未了,又出議論。不倫不類,後世决不如此作文,竒亦甚矣。 吾讀桞子厚集,尤愛山水諸記,而在永州爲多。子厚之文,至永益工,其得山水之助耶?及讀元次山集“記道州諸山水”,亦曲極其妙。子厚,豐縟精絶;次山,簡淡髙古。二子之文,吾未知所先後也。唐文至韓桞始變,然次山在韓桞前,文已髙古,絶無六朝一點氣習,其人品不可及歟!
史記,不必人人立傳。孟子傳及三騶子。荀卿傳間及公孫龍。劇子、尸子吁之屬。衛青、霍去病同傳。竇嬰田蚡灌夫三人爲一傳。其間叙事合而離,離而復合,文最竒,而始末備。漢書兩龔同傳,亦得此意。 史記。董仲舒傳不載天人三策。賈誼與屈原同傳,不載治安等疏。視漢書疎畧矣。蓋史記宏放,漢書詳整,各有所長也。 史記。《張蒼傳》叙至遷御史大夫,忽入周昌。周昌後,又入趙堯。趙堯抵罪。又入任敖。任敖後,仍入張蒼,事核而文竒。四人皆相繼爲御史大夫者也。 太史公《伯夷屈原傳》時出議論,其亦自發其感憤之意也。夫退之《何蕃傳》亦放此意。
《越絶書》十五卷,相傳以爲子貢作。其未然乎?其缺文訛字,斷簡幾不可讀。“計倪、請糴、寳劔、九術、軍氣、春申君”篇亦已往往見於“史記、吳越春秋”等書。其記《地傳》乃出秦皇漢武及更始建武中事,烏在其爲子貢作乎?或子貢有作,後人附會合雜以成之乎?然古書之存於今者寡矣。其間,亦有異聞焉。安可廢之。 子羙之作有綺麗穠郁者,有平澹醖藉者,有髙壯渾涵者,有感慨沈鬱者,有頓挫抑揚者,後世有作不可及矣。若夫興寄物外,神解妙悟,絶去筆墨畦徑。所謂“文不按古,匠心獨妙”,吾於孟浩然、王摩詰有取焉。 格調,雖不甚髙,而工於模冩人情物態,悲懽窮泰,吐出胷臆,如在目前,吾於樂天有取焉。微之,效嚬而終不似,才有餘韻不足也。 余讀詩至“緑衣燕燕,碩人黍離”等篇,有言外無窮之感。後世,唯唐人詩尚或有此意。如“薛王沉醉夀王醒”不渉譏刺而譏刺之意溢於言外。“君向瀟湘我向秦”不言悵别而悵别之意溢於言外。“凝碧池頭奏管弦”不言亡國而亡國之痛溢於言外。“溪水悠悠春自來”不言懷友而懷友之意溢於言外。“潮打空城寂寞回”不言興亡而興亡之感溢於言外。得風人之旨矣。 摩詰以淳古淡泊之音,冩山林閒適之趣。如輞川諸詩,真一片水墨,不着色畫,及其鋪張。國家之盛如“九天閶闔開宫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雲裏帝城雙鳯闕,雨中春樹萬人家。”又何其偉麗也。 爲文好用事,自鄒陽始。詩好用事,自庾信始。其後流爲西崐體。又爲江西派,至宋末極矣。 唐人,雖爲律詩,猶以韻勝,不以飣餖爲工。如崔灝《黄鶴樓詩》“鸚鵡洲”對“漢陽樹”。李太白“白鷺洲”對“青天外”。杜子羙“江漢思歸客”對“乾坤一腐儒”。氣格超然,不爲律所縛,固自有餘味也。後世取“青嫓白區區”以對偶爲工,“鸚鵡洲”必對“鸕鷀堰”、“白鷺洲”必對“黄牛峽”,字雖切而意味索然矣。 温柔敦厚,詩之教也。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後世此意久泯。劉禹錫看花諸詩屬意微矣。猶以是被黜,蔡確車,蓋亭詩,亦未甚顯,遂搆大獄。東坡爲詩,無非譏切時政,借曰“意在愛君”,亦從諷諌可也。乃直指其事而痛詆之,其間數詩或幾乎罵矣。以詩得罪,非獨李定諸人之罪也。 ○音律 音律,惟黄鍾爲難定。黄鍾之度長九寸,空圍九分,積八十一分。自子之一厯十一辰,每三之,至於亥,得一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爲鍾之實,固有定法矣。而古今之度易,差差之忽微,則其音,髙下頓殊,餘十一律皆失其度。古之神瞽心諳,天地之中,聲先立,黄鍾之管以定十一律,自上生下,則三分損一,自下生上則三分益一,十二律旋相爲宫,無弗協者。黄鍾之管,長九寸,黍度之所由起也。容千二百黍量之所由起也。重十有二,權衡之所由起也。度量權衡皆起於黄鍾,故曰“黄鍾爲萬事之根本”。後世儒者,莫知聲氣之元,乃區區累黍爲尺,以制律古法律管。當實黍千二百粒,而古今之黍,圓長大小不同,難以爲凖,其容受,卒不能合。胡瑗乃取羊頭山黍,篩取其中。范鎮增損漢書,以求合其度而卒莫之合。晉,荀朂,取古銅管,據以造律。後周取古玉斗丁度用。漢泉貨尺和峴用洛陽景表尺。梁武用汲家玉律。隋定尺十五種。它如以馬尾、以蠶絲。紛紛卒莫能定,何哉?由不能識天地之中聲、不以律制尺而以尺定律故也。後世既無神瞽之神解,則如之何?緹室葭琯以候氣,多爲管以叅驗,如蔡元定之法,其亦庶乎其可也。 京房曰“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房又曰“竹聲不可以度調。”故,作凖,以定數凖之狀。如瑟,長丈而十三。弦隱間九尺,以應黄鍾之律。九寸中央一絃,下有畫分寸。六十律以爲清濁之節,均其中絃,令與黄鍾相得。案畫以求諸律,無不如數而應者矣。
或問“琴五絃,其二絃云『周文武』,所增信乎?”曰“唐楊收有言若是。少商武絃也。文世安得武聲?”予謂“五者,宫商角徴羽。其二變宫、變徴也。變宫變徴其始于武王乎?”周景王問伶州鳩曰“七律者,何州?”鳩對曰“昔武王伐殷,嵗在鶉火,星在天黿。自鶉及駟,七列也(鶉火之分張十二度,駟房五度,從張至房,合七宿:『張、翼、軫、角、亢、氐、房』也)。”南北之位七同也(鶉火午,天黿子,自午至子其度七也)。凡神人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其聲,於是乎有七律,故曰“武王也”
。 ○音韻 邵康節之父古“字天叟”謂“天有隂陽,地有剛柔。律有翕闢,吕有倡和。一闢一翕,而平上去入備焉。一倡一和,而開發收閉備焉。律感吕而聲生焉。吕應律而音生焉。開閉者,律天清濁者。吕地先閉後開者,春也。純開者,夏也。先開後閉者,秋也。冬則閉而無聲。冬爲春聲,陽爲夏聲,此見作韻者,亦有所至也。銜凡冬聲也。”横渠張子曰“商角徴羽,出于唇齒喉舌。獨宫聲全出于口,以兼五聲也。”徐景安《樂書》“凡宫爲上平,商爲下平,角爲入徴爲上,羽爲去。”米元章云“五聲之音出于五行。沈隱侯只知四聲,求宫聲不得,乃分平聲爲二。”鄭樵曰“江左始爲韻書,然識四聲而不識七音,知縱有『平上、去入』四聲,而不知衡有『宫商角徴羽,半徴半商爲七音』,縱成經,横成緯,經緯不交,所以失立韻之原也。”七音之韻,起自西域,以三十六字爲母。天地萬物之音備於此,雖鶴唳風聲、鷄鳴狗吠,皆可譯也。況人言乎? 今宣尼之書,東則朝鮮,西則涼夏,南則交阯,北則朔易,皆吾故封也。瞿曇之書,能入諸夏,而宣尼之書不能至跋提河者,以聲音之道障閡耳。所以日月照處,甘傳梵書者,爲有七音之圖,以通百譯之義也。
梵人别音,在音不在字;華人别字,在字不在音。故梵有無窮之音,華有無窮之字。梵則音有妙義,而字無文采;華則字有變通,而音無錙銖。梵人長於音,所得從聞入;華人從見入,故以識字爲賢。知釋氏以叅禪爲大悟,通音爲小悟。 ○字學
六書之學,說文備矣。後世紛紛有作,若鄭樵、周伯琦、趙撝謙,其義益密,而撝謙尤精别以形聲事意,母生子,子生孫。後雖有作,無以加矣。顧其間,尚有一二疑義,試舉以質深於字學者。 日見地上爲旦。日入地中爲冥。則西宜亦爲冥之義。《説文》“丙位南方,萬物炳然,隂氣初起,陽氣將虧,從一入門。一者陽也。丙承乙,象人肩。”
周伯琦云“木老於未象,木重枝葉之形。”又云“古人因事物制字,如『之』,本『芝草』乎?本『吁氣』焉。本『鳶』也。後人借爲助語。助語之用既多,反爲所奪。又制字以别之,乃有『芝』字、『吁』字、『鳶』字。”此説佀爲得之。 《宣和書譜》曰:爲八分之説者,多矣。然,秦漢以來,石刻特存篆、隷、行、草,所謂“八分者”何有?至唐,始有八分書。其典刑,蓋類隷而變方廣,作波勢,豈在唐始有之耶?古今名稱稍異,今之正書,乃古所謂“隷書”。今之隷書,乃古所謂“八分”。至唐,又於隷書中别爲八分以别之,然則,唐之所謂“八分”,非古所謂“八分”也。
周越《書苑》云“郭忠恕云『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隷書出。隷書悖而行書作。行書狂而草書聖。』以此知,隷書,乃今之真書也。”趙明誠謂“誤以八分爲隷,自歐陽公始。”玉筯篆,李斯作,李陽氷善此體,至今用之。竒字。甄豐定大篆,史籀變古文,爲此體小篆。胡母敬作上方大篆。程邈飾李斯之法,墳書。周媒氏配合男女,書證穗書。神麗,因上黨生嘉禾,作倒薤篆。仙人務光見薤偃風,作柳葉篆。衛瓘作芝英篆。陳遵因芝生漢殿,作轉宿篆。司星子韋作垂露篆。曹喜作垂雲轉篆。黄帝因慶雲見,作碧落篆。唐韓王元嘉子李譔作龍爪篆。羲之見飛字,龍爪,作鳥跡書。蒼頡觀鳥跡,始制文字,雕蟲篆。魯秋胡妻春居翫蠶,作科斗書,源出古文。或云“顓頊製鳥篆,史佚。”因赤雀丹烏二祥作鵠頭書。漢家尺一之簡,如鵠首麟書。獲麟弟子,爲素王紀瑞作鸞書。少皥以鳥紀官作龜書。堯因軒轅時,龜負圖,作龍書。太皥獲景龍之瑞,作剪刀篆。韋誕作纓絡篆。劉德昇夜觀星宿作懸鍼篆。曹喜作飛白書。蔡邕見人以亞帚字,作殳篆。伯氏所職,故制此金錯書。韋誕作古錢名也。刻符篆。秦壞古文定八體,此其一鐘鼎篆。三代以此體刻銘鐘鼎。
姓與氏,不分久矣。今人多以氏爲姓。按《左傳》魯衆仲之言,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天子立有德爲諸侯,因其所由生,以賜姓。若舜,由嬀汭而生,故以嬀爲姓,因所封之地爲之氏。若胡公封於陳命,曰“陳氏”也。)諸侯以字爲氏,因以爲族(諸侯不得賜姓,但使其臣以王父字爲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若趙氏、韓氏、魏氏之類)《國語》帝嘉禹治水功,賜姓曰“姒氏”,曰“有夏命四岳爲侯伯,賜姓曰『姜氏』,曰『吕』姓以繫百世之正。綂氏以别子孫之旁出,族則,氏之所聚而已。氏於國,則“齊、魯、秦、吳”是也。氏於謚,則“文武、成宣”是也。氏於官,“司馬、司徒”是也。氏於爵則“王孫、公孫”。氏於字則“孟孫、叔孫”。氏於居則“東門、北郭”。氏於志則“三烏、五鹿”。氏於事則“巫士、匠陶”是也。蓋别姓,則爲氏。别氏則爲族。族無不同之氏。氏有不同之族。故“八元、八凱”出於髙陽氏、髙辛氏,而謂之十六族。是氏有不同族也。宋氏華氏謂之戴族。向氏謂之桓族。是族無不同氏也。詩曰“振振公姓、振振公族”。(太史公曰“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故黄帝爲有熊氏,顓頊爲髙陽氏,帝嚳爲髙辛氏,帝堯爲陶唐氏,舜爲有虞,禹爲夏后氏,皆姒姓也。契商姓子氏。棄周姓姬氏)太史公又曰“秦之先,爲嬴姓。其後分封,以國爲姓。有徐氏、郯氏、莒氏、鍾離氏、運奄氏、莵裘氏、將梁氏、黄氏、江氏、脩魚氏、白冥氏、蜚亷氏、秦氏、趙氏。”按,嬴,姓也。餘十四皆爲氏。又如周本姬姓,其子孫,如“魯、衛、毛、■〈冉阝〉、郜、雍、曹、滕、畢、原、郇、封、邘、晉、應、韓。”凡蔣、嬴、茅各以國氏,而皆姬姓也。後之文人多不辯,惟昌黎公知之故曰“韓,姬姓”。又曰“何與韓,同姓爲。” 諸葛武侯,宋范希文,皆三代以上人物也。昔朱子謂“文正公,爲宋朝第一流人物。”余始亦疑之,謂“有宋名臣最多,若韓忠獻之豐功、偉量司馬公之清忠粹德。它如李文靖富鄭公,尚多有之,安得便爲第一。久廼信之。宋自仁宗以前,吕端諸人養成一代忠厚之風,公始倡爲直言上夀之儀。晏殊等皆不能堪,英果之氣自公作之,則其忠鯁之節可知。當是時,道學未倡,公始以中庸授横渠,開道學一脉,其先憂後樂之義,前人所未發於草萊中,拔胡安定、李泰伯、孫明復之流,其學術之醇正可知。元昊之叛,韓公欲用攻。筞公唯主守。卒之韓公有好水之敗,劉滬失守,富公等皆謂“當誅”。公獨不言。謂“諸公勸人主殺人,手滑他日,吾軰恐亦不免。”富公後服其見,以爲范六丈,真聖人也。營洛之議,若預見有靖康之禍者,其謀慮之深長,可知荒嵗。省役,善政也。公獨因之興,作官得其力,民得其食,公私兩利焉。真能見人所未見,其置義田,則曰“吾宗族,固有親疎,自祖宗視之,無親疎。”南園之地,術者以爲種,生公卿。則曰“與其私於一家,孰若公於一郡。於嘑是心也。”其聖賢之心乎?蓋其識見,非特異於一世之人,視當時名公皆出一等。南豐曾鞏論之曰“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公獨曰『是』。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公獨曰『非』。其既也君子,皆自以爲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則公之於道何如哉?”其亦能知公者矣。
古人行事,殊非今人所及,而今人過古,亦有一二事焉。古人多務厚塟。觀《西京雜記》,廣川王去疾,發魏襄王、哀王、晉靈公之冢,金玉珍怪甚侈,蓋不獨秦始皇、吳闔閭也。近世山東、河南,粥鍾鼎、尊匜、窮極巧麗,皆墓中物也。今人自棺槨衣衾之外,雖富貴之家,一物不以殉。不獨不爲生者之費,亦不爲死者無窮之累,此其過古人一也。古之諱忌拘甚,父名晉,子不得舉進士。父名中,不肯受中奉大夫。父名臯,子不得於主司髙鍇下及第。此何理也。以莊諱,則光爲嚴光,助爲嚴助,州爲嚴州,以一時之諱,易千古之稱,甚無諱也。今人,二名,嫌名一,無所諱。臨文則又不諱。此其過古人者二也。此外吾不知也。(宋朝廟諱有至十五字者,舉塲試卷,小渉疑似,士人輒不敢用。一或犯之,暗行黜落。士大夫除官、官稱及州府曹局。名犯『家諱』者,聽,廻避)。 人之“貴賤、貧富、夀夭”由人乎?由天乎?孟子之言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蓋亦求諸人事而已。後世星數之説行,謂“人之貴富貧賤夀夭,莫不定於有生之初,故人一切委之天。”自隂陽地理之説行,謂“人之貴賤夀夭,皆係於塟地,故人一切求諸地。”夫委諸天,猶有説也。而以人之“貴賤貧富夀夭”係於一抔之土,何哉?而世人信之,趨者瀾倒。江西尤甚,士夫酷好之至。謂“某以是而得髙科。某以是而得顯位。”噫!不求之已而求之天,不求之天而求之地,亦異矣哉!
嘗疑公山不狃之叛也,而孔子欲往。然不狃叛季氏,非叛魯也。孔子欲往,安知其不欲因之以張公室乎?按左傳,吳將伐魯,叔孫輙勸之,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讎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君子不以所惡發鄉,今子以小惡而欲覆宗國,不亦難乎?”及吳使不狃,將故道,險由武城。其不忘故國,如此,則其以費叛也。非以張公室乎?余故表而出之,以明孔子欲往之意(公孫輙與不狃,皆魯人出亡於吳)。
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寳五百萬錠。銀八百萬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寳石二斗。金甲二。金鉤三千。玉帶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獅蠻帶二束。金銀湯■〈〈古缶〉上皿下〉五百。蠎衣四百七十襲。牙牌二。匱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袍四八爪。金龍盔甲三千。玉琴一玉。珤印一顆。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萬七千八百兩,銀共二萬五千九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
金七十摃,共十萬五千兩。銀二千四百九十摃,共四百九十八萬兩。碎金銀四箱。碎銀十匱。金銀湯■〈〈古缶〉上皿下〉四百。金首飾五百十一箱。珍珠二匱。金銀臺盞四百二十副。玉帶二千五百束。金縧環四箱。珍珠眉帶纓絡七箱。烏木盆二。花盆五。沉香盆二。金仙鶴二對。織金蠎衣五百箱。羅鈿屏風五十。大理石屏風三十三座。圍屏五十三摃。蘇木七十摃。胡椒三千五十石。香椒三十摃。段疋三千五百八十摃。綾絹布三百二十摃。錫器磁器三百摃。佛像一百三十匱又三十摃。祖母禄一尊。銅鐵獅子四百。車銅盆五百。古銅爐八百三十。古畵四十摃。白玉琴一。金船二。白玉琵琶一。銅器五十摃。巧石八十摃。
世有恍惚不可知者三:鬼神也,神仙也,善惡之報應也。若神仙者,謂之有,則平生未之見。謂之無,則古今所傳竒踪異跡不可勝紀。國初,周顛仙、張鐵冠、張三丰,灼灼在人,耳目顛仙之事,太祖親立碑於廬山。入火不爇,入水不濡,不可誣也。三丰,則太宗命胡忠安旁求者數年。又有冷啟敬者,傳聞頗不經,余不敢信。今見其仙奕圖,三丰題識,則其事不可謂無也。因識之。
邵子有“元會運世”之説。寅上爲開物,戍爲閉物,其論甚竒。然佛氏已有此論矣。佛之言曰“過去世界,磨滅之後,經無量時,起大重雲,徧覆梵天,注大洪,雨滴如車軸,厯百千萬年,彼雨水聚,漸漸增長,廼至梵天,雨止之後,水還自退,有大風起,吹彼水,聚波濤,沸湧生大沫,聚吹置空中,從上至下,依舊見立,天地自此始也。”非開物之論乎?又云“大三災時,有大黑風吹,使海水兩披,取日宫殿,須彌山半縁此世間,有二日出,河渠流竭,久久,大風取。第三日出,大恒河竭。四日出,阿耨池竭。五日出,大海乾枯。六日出,天下煙起。七日出,天下洞然,直至梵天。仍舊建立。”此非閉物之論乎?其事不可知與。邵子之説亦畧相似。
須彌山下復有三級。下級堅守天。住中級,持鬘天。住上級,常憍天。住須彌山半,有四天王宫殿,上有三十三天宫殿。三十三天以上一倍,夜摩天。又一倍,兠率陀天。向日重重化樂天,他化自在天,梵衆天,梵輔天,大梵天,少光天,無量光天,光音天,少淨天,無量淨天,徧淨天,福生天,福夀天,廣果天,無想天,無煩天,無熱天,善見天,善現天,色竟就(究?)天,無邊空處天,無邊識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其亦列子“天地之外,復有大天地”之意乎?三十三天又分三界,自在天以上爲欲界。未離貪欲,故梵衆以上,至色竟究天,爲色界,無邉空,至非非想,爲無色界,皆名爲有。有生有死,故曰“不同凡夫,永没三界,又不同二乘,求出三界,唯學佛人,無生死可勉,無三界可出。” ○夢兆 周禮六夢有“獻吉夢,贈惡夢”之説。詩亦有“熊羆、蛇虺、旄旟、衆魚”之兆。其占審矣。然後,人日之所爲,擾擾昏亂,夜之所夢,亦何能准其有應驗者,書之,亦可見人事之有定數也。
徐文定公初試京師。夢至一所,若今文淵閣者。上有三老立焉。授公以鑰匙一握,公出至門,宻數之其匙,得六。後公入仕,司經局、左右春坊、詹事府、吏部,至内閣,司印果六。又公爲詹事時,服闋至蘇城,聞王時勉名醫也。令診之時,勉既診以公脉,有歇,至不敢言。公曰“吾脉素有異時。”勉曰“如是則無妨。”然終不樂。次謁范文正廟,少憇忽坐睡。夢一衣冠偉人來謁。曰“勿憂也。公之夀年還有兩干。”覺而思之,以爲二十年也。其後二十二年卒,蓋『干』之爲字兩『十』,兩『一』,合爲二十二云。其神驗如此。庚戌會試。公與汪伯諧學士爲主考,余爲同考。一夕余送卷至堂。汪對余謂“公日來不怡。”某問“何也?”汪曰“以不得好卷。”既而曰“公昨夢人饋一大錢,何也?”某曰“昔人謂『文如青錢,萬選萬中。』其有異卷乎?”汪曰“公又夢人餽黄牡丹三大本,何也?”余未有以應。時,錢福有名塲屋。某退而思之,大錢之兆,其在福乎?獨牡丹之説未得。楊介夫曰“此亦福之兆也。不聞『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黄花』,爲錢惟演故事乎?斯人也。髙科兆矣。而非端士。”是科會試、殿試,福皆第一而不克終。 進士松江張黼言于余曰“黼未第時,嘗夢中有人言,若登第,在狀元前。”覺而思之,世豈有科名先狀元者乎?吾殆無科名之望矣。及丁未會試,名在十五,鉛山費宏十六。是科,宏,狀元及第。計得夢時,宏尚未生也。 唐寅,字子畏,少有逸才。發解應天第一。横遭口語坐廢,自吳至閩,詣九仙蘄夢。夢有人示以“中吕”二字,歸以問余曰“何謂也?”余亦莫知所指。一日,過余于山中壁間,偶掲東坡滿庭芳。下有“中吕”字。子畏驚曰“此余夢中所見也。”試誦之,有“百年强半,來日苦無多”之句,黙然。後卒年五十三,果應“百年强半”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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