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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劉跛子說二范詩
劉跛子,青州人,拄一拐,每歲必一至洛中看花,館范家園,春盡即還京師。為人談噱有味,范家子弟多狎戲之。有大范者見之,即與之二十四金,曰:「跛子吃半角。」小范者見,只予十金,曰:「跛子吃椀羹。」於是以詩謝伯仲曰:「大范見時二十四,小范見時吃椀羹。人生四海皆兄弟,酒肉林中過一生。」
陳瑩中贈跛子長短句
初,張丞相召自荊湖。跛子與客飲市橋,客聞車騎過其都,起觀之,跛子挽其衣,使且飲,作詩曰:「遷客湖湘召赴京,車歸迎迓一何榮。爭如與子市橋飲,且免人間寵辱驚。」陳瑩中甚愛之,作長短句贈之,其略曰「槁木形骸,浮雲身世,一年兩到京華。又還乘興,閑看洛陽花。說甚姚黃魏紫,春歸後,終委泥沙。忘言處,花開花謝,都不似我生涯」云云。予政和改元見於興國寺,以詩戲之曰:「相逢一拐大梁間,妙語時時見一班。我欲從公蓬島去,爛銀堆裏見青山。」予姻家許中復大夫宜人,趙參政槩之孫女,云:「我十許歲時,見劉跛子來覓酒吃,笑語終日而去。」計其壽百四十五年許。嘗館於京師新門張婆店三十年,日坐相國寺東廊,邸中人無有識之者。
劉野夫長短句
劉野夫留南京,久未入都,淵材以書督之。野夫答書曰:「跛子一生別無道路,展手教化,三饑兩飽,目視雲漢,聊以自誑。元神新來,被劉法師、徐神翁形迹得不成模樣。深欲上京相覷,又恐撞著丈人泥陀佛,驀地被乾拳濕踢,著甚來由。」其不羈如此。嘗自作長短句曰:「跛子年來,形容何似,儼然一部髭鬚。世上許大,拐上有工夫。選南州北縣,逢著處,酒滿葫蘆。醺醺醉,不知來日,何處度朝晡。洛陽花看了,歸來帝里,一事全無。又還與瓠羹不托,依舊再作門徒。驀地思量,下水輕船上,蘆席橫鋪。呵呵笑,睢陽門外,有個好西湖。」
劉淵材南歸布橐中墨竹史稿
淵材游京師貴人之門十餘年,貴人皆前席。其家在筠之新昌,其貧至饘粥不給,父以書召其歸,曰:「汝到家,吾倒懸解矣。」淵材於是南歸,跨一驢,以一黥挾以布橐,橐、黥背斜絆其腋。一邑聚觀,親舊相慶三日,議曰:「布橐中必金珠也。」予雅知其迂闊,疑之,乃問曰:「親舊聞淵材還,相慶曰:『君官爵雖未入手,必使父母妻兒脫凍餒之厄。』橐中所有,可早出以慰之。」淵材喜見鬚眉,曰:「吾富可埒國也,汝可拭目以觀。」乃開橐,有李廷珪墨一丸,文與可墨竹一枝,歐公《五代史》橐草一巨編,餘無所有。
雲庵活盲女
雲庵住洞山時,嘗過檀越家,經大林間,少立,聞哀聲雜流水,臨澗下窺,有蹲水中者。使兩夫下扶,猿臂而上,乃盲女子,年十七八許。問其故,曰:「我母死,父傭於遠方,兄貧無食,牽我至此,猛推下我而去。」雲庵意惻,不自知涕下,顧其人力曰:「汝無婦,可畜以相活,我給與一世。」力拜諾,即以所乘筍兜舁歸山,雲庵步隨之。盲女後生三子,皆勤院事。雲庵雖領眾它山,歲時遣人給衣食,如子姪然。雲庵高世之行,若此之類甚眾。
錢如蜜一滴也甜
仲殊初游吳中,自負一蓋,見賣餳者,從乞一錢,餳者與之,即就買餳食之而去。嘗客館古寺中,道俗造之,輒就覓錢,皆相顧羞縮,曰:「初不多辦來,奈何?」殊曰:「錢如蜜,一滴也甜。」
道士畜三物
萬安軍南並海石崖中,有道士,年八九十歲,自言本交趾人,渡海,船壞於此岸,因庵焉。養一雞,大如倒挂,日置枕中,啼即夢覺。又畜王孫,小於蝦蟆,風度清癯,以線繫几案間。道士飯,則跳躑登几唇危坐,分殘顆而食之。又有龜,狀如錢,置合中,時揭其蓋,使出戲衣褶間。予謁之,示此三物,從予乞詩。予熟視曰:「公小人國中引道神,吾詩詎能摹寫高韻。」
黃魯直夢與道士游蓬萊
黃魯直,元祐中晝臥蒲池寺。時新秋雨過,涼甚,夢與一道士褰衣升空而去,望見雲濤際天。夢中問道士:「無舟不可濟,且公安之?」道士曰:「與公游蓬萊。」即襪而履水,魯直意欲無行,道士強要之。俄覺大風吹鬢,毛骨為戰慄。道士曰:「且斂目。」唯聞足底聲如萬壑松風,有狗吠,開目不見道士,唯見宮殿張開,千門萬戶。魯直徐入,有兩玉人導升殿,主者降接之。見仙官執玉塵尾,仙女擁侍之,中有一女,方整琵琶。魯直極愛其風韻,顧之,忘揖主者,主者色莊,故其詩曰:「試問琵琶可聞否,靈君色莊妓搖手」。頃與予同宿湘江舟中,親為言之,與今《山谷集》語不同,蓋後更易之耳。
周貫吟詩作偈
周貫者,不知何許人,雅自號木雁子。治平、熙寧間,往來西山,時時至高安。與予大父善,日酣飲,畜一大瓢,行沽,夜以為溺器。工作詩,詩成癖。嘗宿奉新龍泉觀,半夜槌門,道士驚,科髮披衣,啟關問其故。貫笑曰:「偶得句當奉告。」道士殊不意,業已問之,因使口誦。貫以手指畫,吟曰:「彈琴傷指甲,蓋席損髭鬢。」是夜貫寒甚,以席自覆故爾。又至袁州,見市井李生者有秀韻,欲携以同歸林下。而李嗜酒色,意欲無行,貫指煮藥鐺作偈示之曰:「頑鈍天教合作鐺,縱生三腳豈能行。雖然有耳不聽法,只愛人間戀火坑。」尋死於西山,方將化,人問其幾何歲,貫曰:「八十西山作酒仙,麻鞋軋斷布衣穿。相逢甲子君休問,太極光陰不計年。」後有見於京師州橋,附書與袁州李生云:「我明年中秋夕當上謁也。」至時,果造李生。生時以事出,乃以白土大書其門而去,曰:「今年中秋夕,來赴去年約。不見破鐵鐺,彈指空剝剝。」李生後竟墮馬,折一足。
石學士
石曼卿隱於酒,謫仙之流也,然善戲。嘗出報慈寺,馭者失控,馬驚,曼卿墮馬。從吏驚,遽扶掖升鞍,市人聚觀,意其必大詬怒。曼卿徐著鞍,謂馭者曰:「賴我石學士也,若瓦學士,則固不破碎乎?」
白土埭
《高僧傳》有神仙史宗者,著麻衣,加衲其上,號麻衣道者。喜怒不常,體癬疥,日坐廣陵白土埭,謳歌自適,夜不知歸宿處。江都令檀祗召至與語,詞多無畔岸,索紙賦詩曰:「有欲苦不足,無欲即無憂。未若清虛者,帶索披麻裘。浮游一世間,泛若不繫舟。要當畢塵累,棲息老山丘。」檀祗異之。陶淵明所說白土埭逢三異比丘,此其一也。有狂道士借海鹽令所畜小兒,登小山,山有屋數椽,道人三四輩相勞苦,其言小兒一不解,但得食一塸如熟艾。有問道士者:「謫者何時竟?」答曰:「在徐州江北廣陵白土埭上,計其謫,行當竟矣。」問者作書授道士,曰:「為達之。」即繫小兒衣帶還。海鹽令喜,問曰:「衣中有何?」曰:「書疏耳。」又呼問小兒至何處,小兒曰:「前為道士投杖,飄然去,但聞足下波浪聲,至山中,山中人寄書與白土埭上。」即引衣帶示令,令一不能曉。小兒詣史宗,史宗大驚曰:「汝乃蓬萊山中來耶!」神仙之有無,吾不能知,然觀其詩句,脫去畛封,有超然自得之氣,非尋常介夫所能作也。
范堯夫揖客對臥
范堯夫謫居永州,閉門,人稀識面。客苦欲見者,或出,則問寒暄而已。僮掃榻具枕,於是揖客,解帶對臥,良久,鼻息如雷霆。客自度未可起,亦熟睡,睡覺常及暮而去。
李伯時畫馬
李伯時善畫馬,東坡第其筆,當不減韓幹。都城黃金易得,而伯時馬不可得。師讓之曰:「伯時為士大夫,而以畫行,已可恥也。又作馬,忍為之耶?」伯時恚曰:「作馬無乃例能蕩人心、墮惡道乎!」師曰:「公業已習此,則日夕以思其情狀,求為神駿,繫念不忘,一日眼花落地,必入馬胎無疑,非惡道而何?」伯時大驚,不覺身去坐榻曰:「今當何以洗其過?」師曰:「但畫觀音菩薩。」自是畫此像妙天下。故一時公卿服師之善巧者也。
房琯婁師德永禪師畫圖
《東坡集》中有《觀宋復古畫序》一首曰:「舊說房琯開元中嘗宰盧氏,與道士邢和璞過夏口村,入廢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鑿池,得甕中所藏婁師德與永禪師畫,笑謂琯曰:『頗憶此耶?』因悵然悟前生之為永禪師也。故人柳子玉寶此畫,蓋唐本,宋復古所臨者。」
退靜兩忘少忘
尹師魯謫官過大梁,與一老衲語。師魯曰:「以退靜為樂。」衲曰:「孰若退靜兩忘。」師魯頓若有所得。及移鄧州,時范文正守南陽,師魯手書與文正別。文正馳至,則師魯已沐浴,衣冠而坐,少頃而化。文正哭之甚哀,師魯忽舉首曰:「已與公別,安用復來。」文正驚問所以,師魯笑曰:「死生常理也,希文豈不達此。」又問後事,曰:「此在公耳。」乃揖希文,復逝。俄頃,又舉首謂希文曰:「亦無鬼,亦無恐怖。」言訖長往。沈存中曰:「師魯所養至此,可謂有力。然尚未脫有無之見,何也?得非退靜兩忘尚存胸中乎。」獨無為子楊次公曰:「存中識藥矣,然未識藥之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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