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系年考辨-钱穆－一三九、田骈考（附：彭蒙、王斶）

一三九、田骈考（附：彭蒙、王斶）

　　《史记?孟荀列传》：“田骈齐人，学黄老道德之术。”《汉志》道家有《田子》二十五篇，（《吕览》高诱《注》云：“道书十有五篇。”）班固曰：“名骈，（《庄子释文》引《慎子》云：“田骈名广。”）齐人，游稷下，号天口骈。”《七略》曰：“田骈好谈论，故齐人为语曰天口骈。天口者，言田骈子不可穷其口，若事天。”（语见《文选?宣德皇后令?注》。）《庄子?天下篇》称其学，与彭蒙、慎到并列。《吕览?不二篇》：“陈骈贵齐”，高诱《注》：“齐生死，等古今也。”田子之齐生死，盖与庄生略似，皆承杨朱重生贵己之说而微变之者。

　　《齐策》：“齐人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与义通。）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今先生设为不宦，赀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宦过毕也。”今按稷下学士皆不治而议论。田骈、淳于髠之徒，虽溺情富贵，而复抗不仕之名。此由当时墨学既盛，如陈仲子以兄戴盖禄为不义，故亦相炫以为名高也。《淮南?人间训》：“唐子短陈骈于齐威王，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奔薛。孟尝君闻之，使人以车迎。”而《盐铁论?论儒篇》则谓田骈如薛在湣王世。两说相较，以后说为胜。此殆《淮南》之误记也。（《绎史》谓：“威王不与孟尝君同时，此或靖郭君之事。”窃谓易靖郭为孟尝，，不如易威王为湣王也。又《淮南》称田骈之言曰：“臣之处齐，糲粢之饭，蔾藿之羹，冬则寒冻，夏则暑伤。”亦与《策》文不合。）

　　又《庄子?天下篇》称：“田骈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又曰：“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则彭蒙为田骈师，故序列居最先。今《尹文子》乃谓：“田子读书，彭蒙越次而对，田子曰：蒙之言然。”转谓彭蒙师田骈。伪书固不足信。而《伪尹文子序》又谓：“尹文居稷下，与宋钘、彭蒙、田骈同学。”（详《考辨》一二四。）若其说有据，则彭蒙亦稷下先生，其年世既先于田骈，殆或上及齐威矣。又成玄英《庄子疏》谓：“彭、田、慎皆齐之隐士，俱游稷下，各著书数篇。”未详其据。慎到既赵人，谓蒙齐人，未必信。今《汉志》无彭蒙书，《人表》亦不著彭蒙姓字，呆已湮没无传矣。而《庄》书又称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恶可而言。”是彭蒙之学尚亦远有端绪。余考齐威王、梁惠王前，学者如列御寇、南郭子綦、杨朱、彭蒙之伦，其学皆主重生贵己，全性葆真，为后来道家滥觞。盖孔主杀身成仁，墨主贵义轻生。如吴起、孟胜之徒，皆不惜舍身徇节。列、南、杨、彭承其后，而倡重生贵己，亦有激而然也。（不教亦贵己之一节。至田骈、庄周齐死生，则较杨、彭立说，又深一层矣。）

　　又按《齐策》：“齐宣王见颜斶。”吴师道曰：“《春秋后语》作王蠋。”又有先生王斗，吴师道曰：“一本标《文枢镜要》作王升。”今按《汉人表》有王升、颜歜。窃疑王升即王之脱讹，又误分颜、王为两姓。观颜斶对宣王曰：“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而王升之对亦然。知其为一事两传矣。其后当湣王之亡，有画邑人王蠋，乐毅闻其贤，令环画三十里毋入，而使人请之，蠋自经而死。盖即宣王时高论士贵之王蠋也。今《齐策》颜斶语引《老子》，疑出后人传述，或较王升一篇稍晚出。而颜斶、王斗、王蠋，遂俨若三人。其人盖亦稷下先生之贤者。当湣王之末，诸儒散亡，彼殆以邦土未去，遂以死节也。因志所疑附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