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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三世雠人面参禅
冤冤相报几时休,三世英魂死尚留。
人面有灵为点化,禅师今日也回头。
圣人说: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而斗。是说那冤仇不可不报的缘故。伍子胥当日,因楚平王杀其父伍奢,以为非其当死之罪,后来借吴王之兵而伐楚,启平王之墓,鞭平王之尸,以报父雠。论起来,君父同尊,那鞭尸之举,也觉太过。又有申包胥为君报仇,哭秦庭七日七夜,泪尽继之以血,秦人感动,败吴存楚,口口复国。这都是为君父报雠的好处。
如今说一个为自报雠的,直报了三世之后,方才解释。乃是汉景帝一个大臣晁错,极有胆智,忠心贯日,口口尽忠,谋略盖世。人尽称他为智囊。口口口口口口智如囊中盛物,出谋无穷。口口口当日文帝诸子,封为七国,最强的是吴王濞,楚王戊、胶西、菑川、胶东、济南、赵王等,合谋起兵。七国诸侯俱思谋反,景帝因无防患之计,一日召了诸宗室贵臣,并大小内外诸臣:“如有善谋奇计。能制服七国之反于未萌之先者,可以息无穷兵戈之惨,朕当授以上赏,超秩拜官。”问了数声,无人答应。有太子家令晁错,向前启奏道:“莫如削地之计为上。初,先帝汉文时,吴王濞世子入见,得侍陛下于东宫,与陛下饮博争道,大失恭敬之扎,陛下当日为东宫时,即引博局提杀之。吴王称疾不朝,文帝赐之几杖,以愧其心。臣思吴王不朝,于古法按之,罪当诛戮,先帝不诛,其德已为至厚矣。吴王不思改过自新,今反益骄恣,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其天下亡命,谋思作乱。今陛下削其地,彼亦反,即不削地,彼亦要反。不如削之,则反急而祸小;若不削其地,则反迟而祸大,断断然矣。”景帝又令公卿列侯、宗室群臣列议可否,奏闻。又迟了几时,众臣俱莫敢建一策、出一谋者。晁错又上奏道:“往年,楚王戊为薄太后服,居丧不恭,肆行无礼。前年,赵王亦犯罪,俱削去一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冒罪行私,削去六县,此故事也。为今紧要之计,孰若先削吴地,乃为上策。上安天子,下安诸侯,以臣所见,莫此为最,他非臣敢知也。”吴王打听得朝中却是晁错建谋设议,深以为恨。会景帝允了晁错主谋,削地之令已下,吴王恐惧无已,因就发谋举事。遣六个使臣,赍了六封密书,说着胶西、胶东、菑川诸国,皆起兵相应,以诛晁错为名,罪状四布。但只说乱臣晁错,离间亲王,有违祖制。因合兵进至荥阳。景帝当初曾受文帝之命,说国家设若有事,当以大任委之周亚矢,此人堪为大将,能捍卫国家。及七国反书上闻,景帝就拜亚夫为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以讨之。
却说当时吴王濞却有个辅相袁盎,此人原是个小人出身,极是残忍不忠,一向与晁错有夙怨未释。盎乃求见量帝上言曰:“臣曾观吴楚相遗的书,大意说高帝分王诸子,兄弟各有分土,广狭一遵旧典,原无逾制。今乱臣晁错,擅小诸侯,建议欲削少其地,以故起兵谋反。但得陛下诛斩晁错,复其故地,彼即罢兵还国。为今之谋,独有斩错发使,赦七国之罪,下诏弗复减削,则兵可无血刃,陛下可高枕而卧矣。陛下又何惜一人,而使四方人民遭兵革之惨乎!”景帝默默无言,思量一会,不觉为袁盎所愚,倒说道:“吾诚不爱一人以谢天下。”遂遣中尉召晁错,命袁盎监斩于东市。晁镨知是袁盎所谮,含恨甚深。初起还望公卿大臣有人伸救,后来见是袁盎监斩,便道再无生路了。袁盎一见了晁错被刑人绑缚而来,笑对晁错说道:‘竖子,你建得好奇计!今日亦知死于袁盎之手乎?”晁错怒目睁睛,咬牙大骂曰:“死贼袁盎,独不闻齐襄报九世之雠耶!”袁盎大怒,立命将晁错来腰斩了。景帝闻报说已斩了晁错,心中亦觉懊悔,日日在宫惨然不乐。随有谒者邓公上书曰:
吴为反计,四十余年不朝,蓄之心者久矣。虽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晁错患诸侯强大,势不可制,故请削之,即强干弱枝之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此贾谊之所以告宣帝也,岂非一日之谋而万世之利哉!陛下不思高祖裂地逾分之过,今错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泄雠,此天下之耻,窃为陛下不取也!今错已斩有时矣,七国之师果曾卷甲而归乎?
景帝亦知为袁盎所卖。遂切责之。后人有诗叹晁错无罪有忠,杀之可惜。诗曰:
建议抒忠反受殃,英魂不肯慰泉壤。
未平七国身先死,千古令人惜未央。
自后周亚夫屯兵荥阳日久,直待听了赵涉之谋,大破吴楚之兵。吴王走东越,东越杀之。赵、楚、胶西王皆自杀,胶东、菑川、济南皆伏诛,此是后话。
却说那晁错虽被袁盎所诛,怨气不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当下即附在袁盎衣袖之内,随着袁盎监斩回到家中。天色已晚,袁盎自以为得计,洋洋快乐,即命掌灯开宴。正宴之间,却与一个爱妾同饮,忽然闻得这爱妾满身血臭,便问了一声,忽见一个无头之人,立在面前,不看见是爱妾了。袁盎大吃一惊,还道是自己眼花,立起身来,往后要走,只见那人一手提个人头,照着袁盎面上,打了—下。袁盎蓦然倒地,这爱妾忙忙去扶时,自己也惊死了。随有袁盎家中之人一齐来看,只见那无头之人,还在那里左右乱打,吓得这一干人,魂都不在身上,那里还敢向前,闹了一夜,次日天明,近前看时,袁盎七窍内俱流出鲜血,死在地上;那个爱妾,也休想活转了;房中夫人、幼子,也都被惊死。这乃是那晁错报怨于当世的缘故。
晁错报了冤仇,一点英魂走出帝城,一路上还怨气未息。帝城城隍知他忠义,即命金水二星官,指引晁错英魂往三国投胎。转世为司马懿之子司马昭,相着魏国,封为晋公。生杀由己,手握大权。那时,袁盎亦转身生在魏国,为镇西将军,姓邓,名艾,善于用兵。司马昭欲平西蜀,问计于司隶校尉钟会,会荐邓艾有将才,可用。司马昭即命邓艾率兵平蜀。邓艾遣自阴平小路,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路,改作桥索,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逾崖,鱼贯而进,遂拔江油城,降了蜀将马邈,平了蜀地,刘禅出迎。艾至,平了一个大国,其功不为小矣。当日曹操、司马懿举数十万之众,劳数千年之心,难于收复;艾一旦平之,功烈盖世,自以为裂土封王,指日可待。不料司马昭忽然用诏书一道,槛车一乘,囚艾入京。才到半路,司马昭命一个武土卫瓘,手特大刀,一刀将邓艾砍为两段。司马昭闻得杀了邓艾,鼓掌大笑。此真是宿业所招,又报了二世之恨。司马昭回魏,魏主以平蜀之功封在司马昭身上,进爵为王。后来司马昭身死,也只为当时怨气深重,报了二世,心还不歇。
到三世之上,晁错竟自改头换面,做了一个老僧,深明佛理,极会参禅,法号归空大师。在川陕之间,讲经演法,开悟指迷,解冤释结。那袁盎也转到第三世了,却是做了一个贫人,独自一个,又无生意,又无家舍,终日捱在一个古庙里安身。也是他孽冤未断,悔气所遭,偶然行到一个山上,山中树木丛密,四面无人,连那鸟雀也无有得飞过。又走丁一回,只见有一大池清水,他正走得枯渴,身上又热,因脱去衣裳,先掬了两口吃了,又走入池中洗一个浴。不洗犹可,洗完了浴,穿衣起来,就觉得一个膝磕上像有些微微动惮起来,自己也不以为意,渐惭走出山头,仍到了旧住的古庙之内,身子倦了,睡倒在地,不觉一睡,直睡到次日天晓,尚未得醒。睡梦中只听得有人叫他道:“袁盎,袁盎,可醒来,我肚饥了,却要肉吃哩。”叫了一连几声,这贫人只道真个有人叫他,连连挣醒应道:“是谁,叫谁?”只听得又说道:“我要肉吃哩。”看时又不见人。这贫人吃了一惊,爬将起来,一个膝磕上,疼得了不得,低头看时,只见膝上不是一个膝碴了,却是一个人面在上,有眉,有眼,有耳鼻,一张口倒开得有血盆样大,连连喊道:“我要吃肉哩。”这贫人一见见了,就吓死去了。死去倒也罢了,一会又醒了转来,又听他唤叫。这贫人低头又看,却又惊死了去。一会又醒将来,心下慌了,拼着命往外走出。一走走到市镇之上,向着路旁人说道:“如此古怪的事,你们众人可曾见过么?”因撩起衣裳与众人看时,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是何缘故,只听得他口中又会声唤要肉吃。一个人就去取了一块生肉,放在他口边,他就会吃了下去。不吃时,疼得要死要活,吃下去就不疼了。众人可怜他,便道:“若是吃下就肯不疼,我们在此日日舍与他吃。”自此日日有人舍他,疼便不疼了,只是怎得他离身?
不说这贫人在此受苦,却说那归空大师,真个德行又坚,佛法又妙。其时天子闻他名行,特差两个中使,召他入禁中谈经说法。一日,果见天花乱坠下来。天子看了,就拜将下去,拜了一拜。这归空已是道行园浦,将次升天的了,也是无心之中,不合受了天子这一拜,就要堕下地狱里去。那时天子拜完,归空告别了,返道下山。却好不东不西,巧凑行到那贫人所住古庙之下,只听得怨气呻S吟Y,鬼哭不已。别人都不听见,只有这归空听得。自己暗忖道:“古怪,古怪!如何此地似有怨鬼之声哀号不已,是何因缘,感动我心,何也?”不免就向这古庙中入定一回,看他有何来历。就举步入庙,焚了一枝定香,入定去了。却说这贫人夜来得其一梦,梦见一个戴幞头、身上穿着红衣,自称我是你三世的前身,叫名袁盎。只因私怨上斩了那晁错,故此他死不放我,寻我报了三世冤仇。如今你生这膝磕上的叫名人面疮,亦是晁错下的毒手。如今晁错已到在这庙里了,他修行已将成道,前日却不该受着天子之拜,就要堕落轮回,他如今尚不知道,你明早去对他说,叫他速修受拜之罪,可免轮回之苦,还好成功。我特来点醒他回头,这三世已后,叫他便饶放过了,我与他就消释了罢。牢记,牢记。”这贫人一身冷汗,惊了醒来,句句记得。等不得天晓,就入到庙里看时,一个和尚坐在那里,入定才醒。见了这贫人,便道:“你来了么?”这贫人向前,指着膝磕道:“他要向大师参一个三世禅,若大师肯许时,他也有报大师的所在;若果然报得大师时,你也可消释那三世的冤愆,自今三世以后,你也可饶放我了。你若不放舍慈悲,我这膝磕也不来点醒你哩。”归空在入定中,已是明白这三世之事,却不曾悟那受拜的缘故,便开口道:“如今与你往返了三世,也便与你消释罢了。只是你这膝磕若能果然点醒我时,我今日就叫这人面离了你身,也当得个善报于你。”只见那人面向前开着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你不该受着那天子之拜哩。”归空听这一句,就心下明白,点一点头,道声:“住口。”即将面前点未完的香,递与这贫人,道:“你将这香烟,在那人面上熏着他七窍,就登时好了。”这贫人大喜,接了半枝定香在手,忙忙就去熏着那人面时,可霎作怪,一会里便眼也闭了,口也合了,鼻孔也平得没了。立起身来,一些也不疼了,就像一向不曾生疮的,果然好了。再要去拜谢那大师时,看那归空,已是坐化在椅上不动了。只因那人面与他说破,道他不该受天子之拜。因此晁错一灵顿悟,就与那袁盎才解了那杀身之恨,只得又去夺舍投胎,再修一世。若不急急另去悔过修持,就落了地狱轮回,永世不能成道了。如今却知这袁盎,只因私怨上杀了一人,就受那三世的恶报,世人也该知警醒哩!这人命可是任意杀得的么?诗曰:
莫将私怨害他人,结得冤雠三世深。
当权尚要行方便,何况无辜杀直臣。
总批:无辜杀人,固是可惜,还有一种,亲父兄为人手刃不知者,此更何心也?
又:杀戮世界演此说者,当作贯顶醍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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