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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贈吳鉤旅次識英雄

 

  紅生當下正与那女子綢繆細話,忽听得有人呼喚,連忙趨出看時,卻是何半虛家的小使。因起身登廁,看見園門開了,故此叫喚。紅生語以他事,遂閉門而睡。次日天明,作別回去。何半虛送出紅生,登時去拜望方蘭。方蘭接進坐定,敘過寒溫。何半虛道:“昨承翰教,悉知仁兄破格垂愛。欲作數字奉复,惟恐隱衷不便形之楮墨,故特撥冗走晤,不知吾兄可有良策,為弟開導否?”方蘭道:“荷蒙長兄降睨之后,自惴無功可效,所以時刻挂之心坎。今幸事有八九,但紅生若在,不無阻礙。故必如曩時所謀,驅之遠徒,才為穩便耳。”何半虛道:“向蒙見諭,弟已相忘了。更乞仁兄為弟言之。”方蘭道:“在弟亦別無良策,為今之計,莫如尋一沒頭事陷害他,使他立腳不住,則這頭姻事,可以唾手而就了。”何半虛又慌忙問道:“尋著那一件事?方可陷害他?”方蘭道:“只今守汛的王守備,与弟至厚。只須如此如此,便可以陷害那 了。”何半虛听罷,心下大喜,折手稱贊道:“妙計妙計。”遂一同往見王守備。王守備延入營內。相見畢,分賓主坐定,把地方上的閑事,話了一會。隨后王守備開口問道:“敢問二位老親翁光降,有何見諭?”何半虛未及回言,方蘭便一把扯了王守備,走到側邊,附耳低聲說了几句。只見王守備笑嘻嘻的點頭說道:“多承見愛,決當一一遵命。”二人遂即起身作別,王守備送出營門,又向著方蘭道:“所諭之事,決不差池。但所許云云,必要如數。”方蘭點頭唯唯,自回家去。何半虛那晚,也不到寓,竟自回到家里去了。

  且說紅生,自在寺內,又過了數日,打听宗師消息。方欲收拾起身,忽一日傍晚,听得叩門甚急。紅生只得起身啟視,卻見一人,背著包裹,挨身而進。紅生慌忙問其來歷,那人答道:“小人喚做花三,系遠方人氏。為因貿易,來到貴郡。奈帳目不能上手,今以催索到鄉。不料遠近并無客店,特向寶剎暫宿一宵。”紅生道:“我亦借寓讀書,你要寄宿,須問當家和尚。”那人不由分說,竟把行李,向著供佛的案桌邊放下,和衣而睡。紅生也即進房,讀了更余天气,上床安寢。誰料翻來覆去,再睡不著。

  約至半夜,忽听得外面一片聲沸嚷,約有二十余人,懼是腰刀弓箭,斬門而入。一見花三,大喊道:“盜在這里了。”竟把花三并紅生一齊捆縛。紅生連聲叫屈,眾人道:“花三是個有名湖盜,打家劫舍,犯著彌天大罪,我們緝捕已久,誰教你窩藏在這里。且帶你到王將爺那邊去,冤枉与不冤枉,听憑發落。”遂將鋪蓋,并那口寶劍,搶掠一空。

  候至天明,一齊解到王守備營里來。紅生哭訴道:“生員諄諄守法,向來寓寺讀書,不与戶外一事。這個花三,從不認識。昨晚強要借宿,絕無窩藏情弊,伏乞電情開豁。”王守備那里肯听,呵呵冷冷笑道:“做了窩主,還稱什么生員。這花三既在你寓中,他搶掠的金珠千兩,窩在那里?不用刑法,你如何肯招。”喝把紅生夾起來。可怜瘦怯身軀,怎生受刑得起,只得認屈招供。王守備錄了招詞,也不究那賊贓,竟將紅生并那寶劍,鎖禁在一間冷靜屋內,待日起解協鎮。

  紅生被禁,每日茶飯不充,又兼兩足夾坏,十分疼痛。自嗟自嘆,料想凶多吉少。但父母不能得見一面,每思量了一會,即淚如雨下。一夕更闌人靜,月明如晝。正在暗暗悲泣,忽見一個女子,從空降下,向著紅生低聲喚道:“紅郎紅郎,你還認得妾否?我特來救你也。”紅生抬頭一看,只見兩臉胭脂,雙眉黛綠。那女子非別,即花神也。便納頭拜下道:“望乞大仙快快救拔弟子。”花神道:“你家雖焚毀,且喜那特丹亭依然無恙。當日感承你拔劍相助,今聞有難,特來相救。你不消憂苦。”便把手一指,那枷鎖紛紛自落,兩足傷痕亦即平愈如初。花神遂一手攜著紅生,一手与他取了寶劍,令紅生閉了雙眼。只聞寶劍一揮,腳下如登云霧,擁著紅生,飄飄漾漾,頃刻間离卻龍潭虎穴,已在官塘路口了。紅生開眼一看,慌忙拜謝道:“自非大仙超救,我的性命,旦暮不保。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花神把劍遞与紅生道:“從此一別,后會難期。只是此劍,目下就有出頭日子。愿乞珍重珍重。”言訖,已失花神所在。紅生趁著月光,向前行了一會。怎奈路途不熟,盤費全無,不覺放聲大哭道:“我如今單身逃命,無處投奔。万一有人追來,左右原是一死。正在啼哭之際,只听得半空中說道:“前往北方避難,不惟保爾無虞,更獲功名之路。只此十步外,有黃金二鎰,可亟取之。”紅生遂向前一看,只見草叢中火光閃爍。仔細看時,卻是一個小匣。啟之,果得黃金五十余兩,便飛步向北而走。

  看官,你道紅生這場大禍,從著那里起的?原來就是方蘭為何半虛設計,將銀五十余兩,買囑王守備,教他先著花三向寺借宿,旋即差兵捕獲,其名為放鷹。后因紅生逃出,又是何半虛出銀,把來做了一個照提。此是后話不題。

  且說紅生,一路奔走,猛省得沈西苓在北坐監,何不上京一走。一則避此災難,二則尋見沈生,倘得謀個出身也好。暗暗算計已定,在路曉行夜宿,急急的趲行前去。一日到一店中沽飲,獨自一個,慢慢的飲了數杯。忽然想起,家中消息全無,素云姻事未遂,不覺長嘆數聲,涕淚交下。只見旁邊站著一人,虎形彪目,相貌堂堂。及視其身上,衣衫襤褸,恰像個乞丐模樣。向著紅生,呵呵笑道:“我輩須要慨當以慷,足下少年作客,正所謂鴻鵠有万里之志。雖則獨酌無聊,何故學那楚囚悲泣。”紅生听他說話不俗,一發起敬。暗想此人,必系埋名豪杰,便招他同坐吃酒。那人也不推讓,便向紅生對面坐下。只見那滿著座頭吃酒的客人,俱喧嘩笑道:“這個后生客官,忒沒分曉,怎生同著一個花子吃酒。”那人側著頭,任憑眾人喧笑,只做不听得,拿起雙筋,把三四碗蔬肴,吃得罄盡。又向紅生問道:“細觀足下,甚有不豫之色,不知有何心事,俺雖沿門乞食之流,素負肝膽。倘不棄嫌,有甚用著俺處,俺須不避水火。”紅生慘然淚下道:“小生原系金閶人氏,為因避難而來,不曾与家中父母話別,以此望云增感,不覺墮淚耳。”那人道:“足下既系思親,何不修書一封,著人帶去,以免尊父母遠顧之憂。”紅生道:“書已寫下,怎奈衡陽雁斷。”那人道:“足下孝思可敬,俺雖不材,愿作陸家黃耳,為你帶去何如。”紅生欣然笑道:“若得吾丈肯怜我父子各天,將書捎帶,報問平安,誓當銘之心骨,不敢背德。”那人道:“足下說那里話來,我与你不過萍水相逢,因見被難,所以愿作便鴻捎信,我豈圖你日后的酬謝么。”紅生便向包袱內,取出書來,遞与那人道:“半年离夢,千里信音,全在這一封書上。幸蒙老丈慨許寄報,真大恩人也。望乞上坐,受我一拜。”說罷,便雙膝跪下,那人伸手,一把扶起。引得左右在座飲酒的,無不相顧而笑。那人重又坐定,從容問道:“足下既云避難离家,此行還到何處地方?作何事業?”紅生道:“小生有一故人,援例入監,現今寓在京師,我此去只得投彼相依,以便再為之計。”那人道:“目今流寇縱橫,中原鼎沸。大丈夫苟有一材一技,何患無小小富貴。若能運籌幃幄,斬將搴旗,則斗大金印,取之易于翻掌耳。足下既有故人在京,急宜前去,趁事机之會,成遠大之業。至于家事,何必挂怀。況俺這般行徑,那些凡夫肉眼,無不笑我是個乞丐。誰想足下一見如故,邀我同飲,這雙眼睛,會能物色好漢,也算是一個豪杰了。”說罷,站起身業,正欲舉手作別。忽瞧見紅生所佩寶劍,便道:“這是龍泉劍,愿借一觀。”紅生慌忙解下,雙手遞過。那人接來,定睛細看了一會,嘖嘖賞道:“好劍好劍,真是丰城神物。不知足下何處得之?”紅生知其屬意,便道:“老丈,此劍乃家傳异寶,莫非見愛么?”那人道:“千金易得,一劍難求,豈有不愛之理。”紅生道:“既是這等,即以相贈便了。”那人接了寶劍,只一拱道:“承惠承惠。”正所謂:

  紅粉贈与佳人,寶劍酬与烈士。

  當下座客,看見紅生把那家傳的無价寶劍,脫手相贈,無不愕然惊駭。紅生既將寶劍贈了,便道:“老丈能識此劍,想必神乎其術,幸乞試舞一回。”那人欣然,拔劍起舞。左盤右旋,曲中其度,爍爍閃閃。但見電光万道,惊得紅生不能開眼,耳邊只聞風雨之聲不絕。須臾舞罷,那些座客,始初認他是個乞丐的,無不惊訝,以為异人,茫然自失。那人臨去,紅生又扯住問道:“愿聞高姓大名,以便佩之不朽。”那人厲聲道:“足下要問俺姓名居址,莫非不能忘情此劍,好在异日向我取索么?只是俺四海為家,原無定跡。若問日后相逢,當在金鼓叢中,干戈里面。”話訖,取了寶劍,一拱而去。當晚,紅生就在店中歇了。次日算還飯錢,雇了牲口,一直到京。向著城中尋下歇店,便去訪問沈西苓。誰想城里城外,整整的尋了十余日,絕無影響。回到店中,悶悶不悅。打點明日,要到八旗下去訪問。

  只因紅生這一問,管教:畢竟后來若何?且待下回細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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