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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感新詩西窗續舊好

 

  詩曰:

  寂寂蕭齋書和酬,那堪聯榻更含愁。

  最怜好夢重諧后,無奈相思明月秋。

  話說紅生,被著素云搶白了數句,翻身進內。紅生只得把凌霄抱住求歡。凌霄半推半就,即于晚香亭下,綢繆了半晌。有頃,云收雨散,已是五更天气。紅生回至白云軒,把那殘燈剔亮,將所贈簪釵,藏作一處。暗想此事,必系方蘭為難,須依小姐之意,早去与父親商議。當下和衣而寢,等得天明,即別了方老安人,前往長興。見了紅芳,便把賴婚之事,備細說了一遍。紅芳大惊道:“方家見我家業蕭條,就欲賴此姻事,怎么是好。”紅母道:“依我主意,只今朝廷聞說要點秀女,何不趁此机會,備了聘物,送去做親,看他怎生發落。”紅芳道:“你這個算計也好。”隨即就選了一個吉日,備辦禮物,竟把紅生送到方家來。方老安人見了,好生不悅。把那禮物,一件也不受。對著紅生道:“我這里妝奩毫未准備,你令尊也忒造次了。今著人舟且回,你卻在這里住几日再處。”紅生听說,悶悶不樂,只得勉強住下。過了數日,忽聞提學將到,紅生遂稟過安人,帶了紫筠,仍往慈覺寺里讀書。卻喜何馥弟兄尚在,三人依前同寓,握手道歡,意殊戀戀。然紅生以暫晤,旋當各別,每每向馥嘆息。馥亦不禁噓吁。紅生又以春說一封,金扇一柄,絲帶一雙,玉環一枚,送与何馥。馥以珀墜、京香答之。生情不獲已,复作雜詞三道以示馥。其詞曰:

  □□□重逢,把酒臨風。鶯聲依舊過牆東。卻憶當時□□□,盡變芳叢。▓行色已匆匆,情緒無窮。明年花發向誰紅?料得玉樓儂去后,自有人同。

  ——右調《浪淘沙》

  輕云日暮凝寒碧,芳草萋萋,遍南陌。此后相逢渾未得。一番憔悴,滿腔蕭索。總為伊悲戚。 東君那惜天涯客,浪把殷勤相擲。魂夢只愁山水碧。彩箋題遍,青衫淚濕,料得無消息。

  ——右調《青玉案》

  碧天暮冷,想楚風瘐月依然如昨。咫尺天涯成浩嘆,總是東君情薄。紙帳寒生,牙床煙鎖,辜負當時約。最無聊處,空齋相對蕭索。 即有阮藉風流,相如詞調,至此還閑卻。別后不堪云夢杳,生怕他人輕諾。鳳去秦樓,鶯离楚樹,消息應難托。閑情万斛,請君及早收著。

  ——右調《念奴嬌》知

  何馥看畢,笑道:“東君固為情薄,然玉樓君去,豈复有人同耶。”二人話得興濃,适值何半虛不在館內,即于太湖石畔,竹蔭之下,解去褻衣,瓷意諧謔了一會。其情款款,絕妙男女歡媾一般,初不知為二男相并也。即而事畢,紅生嘆息道:“昨聞文宗將到,只在數日之內,弟即束裝別去,不知后會有期否?”何馥道:“只在爾我有情,奚慮山遐水阻。愿兄著意功名,不必以后會挂怀也。”遂一同趨進書齋。忽何半虛倉忙走至,向著紅生說道:“弟有一事,欲借重吾兄大筆,未識允否?”紅生道:“愿聞尊諭,倘可效力,敢不領教。”何半虛道:“時下王團練,聞得昝都督高升部署,其父昝老封翁七秩壽辰,特央小弟寫一錦軸賀壽。弟恐鄙俚不堪,意欲求懇吾兄至家,代筆一揮。”紅生唯唯應諾,并不推辭,竟辭了何馥,遂一同前去。一到了何家,急忙置酒款待。飲至半酣,何半虛忙喚家童取出錦軸來,紅生展開一看,卻是一幅金鑲蜀錦的壽軸。看畢,便索筆要寫,何半虛道:“弟有一律,尚未成章,當口占請教。”便朗朗念道:

  香滿金爐燭滿台,八仙仿佛下蓬萊。

  鶴如白雪云中舞,桃似朱霞海外來。

  紅生微笑道:“尊作固為妙絕,但止半律。不如待小弟完篇罷。”遂援筆寫道:

  片片丹霞繞戶明,北堂壽域屆斯辰。

  風來瑤島香初度,月泛瓊觴花正春。

  云外已來青鳥使,庭前喜看彩衣新。

  一樽遙向南山祝,愿得遐齡比大椿。

  寫畢,何半虛哦詠數四,連連稱贊,复以巨箋索詩。紅生便將所作秋興八首寫道:

  西風颯颯送悲笳,篱下秋寒菊未花。

  梁寺殘鐘敲夜月,漢宮衰草接天涯。

  云連塞北烽常熾,雁到江南信屢賒。

  极目蕭條愁不盡,煙深何處望京華。

  無邊風雨入重陽,雁渡江南到處涼。

  敗葉惊殘鄉國夢,寒砧敲破故園霜。

  風連竹響從秋落,雨帶潮聲徹夜長。

  一片閑愁無語處,楚山煙樹盡蒼蒼。

  日落平沙野色濃,清溪寂寞冷芙蓉。

  月明湘水誰家笛,風地秋山何處鐘。

  釣石于今青蘚合,琴台自古白云封。

  關河迢遞愁多少,獨旁南屏對暮峰。

  畫橋秋水接通津,紅蓼丹楓處處新。

  滿地黃花應笑客,一江鷗鳥暗窺人。

  氈寒夜雨思楊子,裘敝秋風魏漢臣。

  自古豪華俱有淚,五陵年少莫愁貧。

  碧天如水雁來時,野客支頤几度思。

  巫雨不經神女淚,湘濤空繞楚王祠。

  身留海角思仍杳,詩入清秋句自悲。

  風景蕭蕭催日暮,天涯何處問歸期。

  露滴金莖冷玉台,滿庭荒草未曾開。

  清江霞影橫空落,野塞笳聲扑夢來。

  作賦獨怀王粲志,長沙偏屈賈生才。

  干戈到處誰能靖,回首南云思轉哀。

  秋郊云物望中移,獨立長亭悵遠离。

  去燕無情還泛泛,歸鴻有意故遲遲。

  怀才不辨檷生賦,憂國誰怜屈子辭。

  區宇即今猶戰伐,十年滄海淚空垂。

  翠璧嵯峨宿雨收,塞南草木复惊秋。

  鯨魚寥落空江冷,客子蕭條故國愁。

  日遠長安青嶂隔,徑荒鄉曲白云浮。

  援毫莫道頻題句,杜老經今哭未休。

  寫得詩既清新,字又端勁,在座賓客,無不稱贊。獨何半虛口內雖則嘆賞,心下著實有些妒忌。正在備酒款待,忽見方蘭著人 書相報。拆開一看,其上寫道:

  承諭云云,弟時刻在念。已于字嬸母處,委曲言之,甚有許允之意。詎料此君,前又假托點選淑女為名,特備禮幣,欲求贅入寒舍,即諧花燭。弟向家嬸母,又力阻之,所以堅辭不受。但恐稍緩,事必有變。況此君若在,決難妥就。急宜設計,祛之遠去。則旦暮可諧,決能為兄作嫁衣裳也。

  何半虛為見紅生文才高妙,心下已怀著十分妒忌之意。及接方蘭的簡札看了,便欲設謀陷害。當夜假露殷勤,置備酒肴款待。紅生開怀暢飲,直至更闌而散,就留宿于后亭。初時酒醉,上床便即睡去。后漸漸酒醒,只見窗上月光射進,皎如白日。遂即起身,將欲開門出玩。忽听得門上輕輕彈響,連忙啟問,卻是一個絕色女子。身著一繡衣,外青里朱,下窗八幅湘裙,裊裊亭亭,真是天然國色,斜倚著園扉站著。紅生慌忙施禮,那女子亦深深万福道:“敢問郎君即是紅玉仙么?”紅生低聲答道:“小生即是紅文畹。敢問姐姐貴姓芳名?因何夜深卻在此處?”那女子道:“妾家即在何半虛隔壁,先君已故,止有老母在堂。因值月色甚佳,所以潛出香閨,徘徊半晌,不意与郎君相遇。”紅生又問道:“小生偶爾至此,緣何姐姐知我姓字?”女子道:“日間在樓上,望見郎君揮洒壽章,真有子建七步之才,遂詢及侍婢,知君為紅玉仙也。”紅生笑道:“小生襪線庸才,酒后僭筆,乃有辱姐姐,謬為推獎,能無愧汗。但細觀玉貌,想芳年正在二八,未審曾許配人否?”女人道:“老母鐘愛惟妾,所以未即輕許。妾又素性愛才,誓必擇配。只因日間窺郎,姿宇不凡,又复詩才敏捷,故俟夜闌母睡,潛出以圖一會。郎如不棄,可同至舍一談。”紅生欣然偕往。自園門轉西,紫竹徑內,有小樓三間。樓西又有巍房一帶。生上樓時,只見殘燭尚明,文哭具備。敘談半晌,女子取出紫竹鸞簫,求生一弄。紅生接簫,徐徐吹了一曲。又持紈扇乞詩,紅生舉筆寫道:

  偶攜雙舄下仙洲,誰想花源境自幽。

  相對不知明月上,夜深吹笛白云樓。

  女子接過,遂出羅帕一方贈生。上有詩云:

  紫紫紅紅斗艷塵,香閨寂寞暗傷神。

  欲知黯然雙眉色,半是怜春半恨春。

  其二:

  昨夜東風送暮春,淡煙疏雨滯芳塵。

  細腰莫向南樓倚,花落鶯啼愁殺人。

  紅生看罷,連聲贊道:“好詩,好詩,小生俚語兔園,怎及姐姐錦江秀句。”女子道:“俚言求正,豈堪謬譽。但妾今夜潛來會君者,非敢效桑間濮上之行,實因慕君才貌,不恥自媒。倘君不棄葑菲,愿作絲蘿之托。”紅生謝道:“荷承姐姐過愛,沒齒難忘。所恨小生已締朱陳,不克奉命,為之奈何。”女子道:“郎君既有佳配,賤妾甘作小星。”紅生大喜道:“若得如此,銘刻難忘。愿乞示以姓氏芳庚,使小生异日得以備弊納聘。”女子微笑道:“到那時自有見妾之處,何消盤問。”正語時,忽听得東角園側,有人呼喚。紅生只得愴惶作別。

  要知何人喚生?下回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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