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二僧蕩怪閙龍宫　羣聖除邪獲寳貝_西遊記（明）吳承恩

第六十三回　二僧蕩怪閙龍宫　羣聖除邪獲寳貝

　　却説祭賽國王與大小公卿，見孫大聖與八戒騰云駕霧，提着兩箇小妖，飄然而去，一箇箇朝天禮拜道：“話不虛傳！今日方知有此輩神僊活髴！”又見他遠去無蹤，却拜謝三蔵、沙僧道：“寡人肉眼凡胎，只知高徒有力量，拿住妖賊便了，豈知迺騰云駕霧之上僊也。”三蔵道：“貧僧無些灋力，一路上多虧這三箇小徒。”沙僧道：“不瞞陛下説，我大師兄迺齊天大聖皈依。他曾大閙天宫，使一條金箍棒，十萬天兵，無一箇對手，只閙得太上老君害怕，玉皇大帝心驚。我二師兄迺天蓬元帥果正，他也曾掌管天河八萬水兵大衆。惟我弟子無灋力，迺卷簾大將受戒。愚弟兄若干別事無能，若説擒妖縛怪，拿賊捕亡，伏虎降龍，踼天弄井，以至攪海翻江之類，略通一二。這騰云駕霧，喚雨呼風，與那換鬭移星，擔山趕月，特余事耳，何足道哉！”國王聞説，癒十分加敬，請唐僧上坐，口口稱爲老髴，將沙僧等皆稱爲菩薩。滿朝文武欣然，一國黎民頂禮不題。

　　却説孫大聖與八戒駕着狂風，把兩箇小妖攝到亂石山碧波潭，住定云頭，將金箍棒吹了一口僊氣，叫“變！”變作一把戒刀，將一箇黑魚怪割了耳朶，鲇魚精割了下脣，撇在水裏，喝道：“快早去對那萬聖龍王報知，説我齊天大聖孫爺爺在此，着他卽送祭賽國金光寺塔上的寳貝出來，免他一家性命！若迸半箇不字，我將這潭水攪淨，教他一門兒老幼遭誅！”那兩箇小妖，得了命，負痛逃生，拖着鎖索，淬入水內，唬得那些黿鼉龜鱉，蝦蠏魚精，都來圍住問道：“你兩箇爲何拖繩帶索？”一箇掩着耳，搖頭擺尾，一箇侮着嘴，跌腳捶胷；都嚷嚷閙閙，徑上龍王宫殿報：“大王，禍事了！”那萬聖龍王正與九頭駙馬飲酒，忽見他兩箇來，卽停盃問何禍事。那兩箇卽吿道：“昨夜巡攔，被唐僧、孫行者掃塔捉獲，用鐵索拴鎖。今早見國王，又被那行者與豬八戒抓着我兩箇，一箇割了耳朶，一箇割了嘴脣，抛在水中，着我來報，要索那塔頂寳貝。”遂將前后事，細説了一遍。那老龍聽説是孫行者齊天大聖，唬得魂不附體，魄散九霄，戰兢兢對駙馬道：“賢婿啊，別箇來還好計較，若果是他，却不善也！”駙馬笑道：“太嶽放心，愚婿自幼學了些武藝，四海之內，也曾會過幾箇豪傑，怕他做甚！等我出去與他交戰三合，管取那廝縮首歸降，不敢仰視。”

　　好妖怪，急縱身披掛了，使一般兵器，叫做月牙鏟，步出宫，分開水道，在水面上叫道：“是什麼齊天大聖！快上來納命！”行者與八戒立在岸邊，觀看那妖精怎生打扮——

　　戴一頂爛銀盔，光欺白雪；貫一副兜鍪甲，亮敵秋霜。上罩着錦征袍，真箇是綵云籠玉；腰束着犀紋帶，果然象花蠎纏金。手執着月牙鏟，雫飛電掣；腳穿着豬皮靴，水利波分。遠看時一頭一面，近覩處四面皆人。前有眼，后有眼，八方通見；左也口，右也口，九口言論。一聲吆喝長空振，似鶴飛鳴貫九宸。

　　他見無人對答，又叫一聲：“那箇是齊天大聖？”行者按一按金箍，理一理鐵棒道：“老孫便是。”那怪道：“你家居何處？身出何方！怎生得到祭賽國，與那國王守塔，却大膽獲我頭目，又敢行兇，上吾寳山索戰？”行者駡道：“你這賊怪，原來不識你孫爺爺哩！你上前，聽我道：

　　老孫祖住花果山，大海之間水簾洞。自幼修成不壞身，玉皇封我齊天聖。

　　只因大閙鬭牛宫，天上諸神難取勝。當請如來展妙高，無邊智慧非凡用。

　　爲翻筋鬭賭神通，手化爲山壓我重。整到如今五百年，觀音勸解方逃命。

　　大唐三蔵上西天，遠拜靈山求髴頌。解脫吾身保護他，煉魔淨怪從修行。

　　路逢西域祭賽城。屈害僧人三代命。我等慈悲問舊情，迺因塔上無光映。

　　吾師掃塔探分明，夜至三更天籟靜。捉住魚精取實供，他言汝等偸寳珍。

　　合盤爲盗有龍王，公主連名稱萬聖。血雨澆淋塔上光，將他寳貝偸來用。

　　殿前供狀更無虛，我奉君言馳此境。所以相尋索戰爭，不須再問孫爺姓。

　　快將寳貝獻還他，免汝老少全家命。敢若無知騁勝強，教你水涸山頽都蹭蹬！”

　　那駙馬聞言，微微冷笑道：“你原來是取經的和尙，沒要緊羅織管事！我偸他的寳貝，你取髴的經文，與你何干，却來廝鬭！”行者道：“這賊怪甚不達理！我雖不受國王的恩惠，不食他的水米，不該與他出力。但是你偸他的寳貝，汚他的寳塔，屢年屈苦金光寺僧人，他是我一門同氣，我怎麼不與他出力，辨明寃枉？”駙馬道：“你旣如此，想是要行賭賽。常言道，武不善作，但只怕起手處，不得留情，一時間傷了你的性命，誤了你去取經！”行者大怒，駡道：“這潑賊怪，有甚強能，敢開大口！走上來，喫老爺一棒！”那駙馬更不心慌，把月牙鏟架住鐵棒，就在那亂石山頭，這一場真箇好殺——

　　妖魔盗寳塔無光，行者擒妖報國王。小怪逃生回水內，老龍破膽各商量。九頭駙馬施威武，披掛前來展素強。怒發齊天孫大聖，金箍棒起十分剛。那怪物，九箇頭颅十八眼，前前后后放毫光；這行者，一雙鐵臂千斤力，蔼蔼紛紛並瑞祥。鏟似一陽初現月，棒如萬裏遍飛霜。他説“你無干休把不平報！”我道“你有意偸寳真不良！那潑賊，少輕狂，還他寳貝得安康！”棒迎鏟架爭高下，不見輸贏練戰場。

　　他兩箇往往來來，鬭經三十余合，不分勝負。豬八戒立在山前，見他們戰到酣美之處，擧着釘鈀，從妖精背后一築。原來那怪九箇頭，轉轉都是眼睛，看得明白，見八戒在背后來時，卽使鏟鈸架着釘鈀，鏟頭抵着鐵棒。又耐戰五七合，擋不得前后齊輪，他却打箇滾，騰空跳起，現了本象，迺是一箇九頭虫，觀其形象十分惡，見此身模怕殺人！他生得——

　　毛羽舖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黿鼉樣致。兩只腳尖利如鉤，九箇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氣；發起聲遠振天涯，比僊鶴還能高唳。眼多閃灼幌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豬八戒看見心驚道：“哥啊！我自爲人，也不曾見這等箇惡物！是甚血氣生此禽獸也？”行者道：“真箇罕有，真箇罕有！等我趕上打去！”好大聖，急縱祥云，跳在空中，使鐵棒照頭便打。那怪物大顯身，展翅斜飛，颼的打箇轉身，掠到山前，半腰裏又伸出一箇頭來，張開口如血盆相似，把八戒一口囓着鬃，半拖半扯，捉下碧波潭水內而去。及至龍宫外，還變作前番模樣，將八戒擲之于地，叫：“小的們何在？”那裏面鲭鮊鯉鳜之魚精，龜鱉黿鼉之介怪，一擁齊來，道聲：“有！”駙馬道：“把這箇和尙，綁在那裏，與我巡攔的小卒報仇！”衆精推推嚷嚷，擡進八戒去時，那老龍王歡喜迎出道：“賢婿有功，怎生捉他來也？”那駙馬把上項原故，説了一遍，老龍卽命排酒賀功不題。

　　却説孫行者見妖精擒了八戒，心中懼道：“這廝恁般利害！我待回朝見師，恐那國王笑我。待要開言駡戰，曾奈我又單身，況水面之事不慣。且等我變化了進去，看那怪把呆子怎生擺佈，若得便，且偸他出來干事。”好大聖，捻着訣，搖身一變，還變做一箇螃蠏，淬于水內，徑至牌樓之前。原來這條路是他前番襲牛魔王盗金睛獸走熟了的，直至那宫闕之下，橫爬過去，又見那老龍王與九頭虫合家兒歡喜飲酒。行者不敢相近，爬過東廊之下，見幾箇蝦精蠏精，紛紛紜紜耍子。行者聽了一會言談，却就學語學話，問道：“駙馬爺爺拿來的那長嘴和尙，這會死了不曾？”衆精道：“不曾死，縛在那西廊下哼的不是？”行者聽説，又輕輕的爬過西廊，真箇那呆子綁在柱上哼哩。行者近前道：“八戒，認得我麼？”八戒聽得聲音，知是行者，道：“哥哥，怎麼了！反被這廝捉住我也！”行者四顧無人，將鉗囓斷索子叫走，那呆子脫了手道：“哥哥，我的兵器，被他収了，又奈何？”行者道：“你可知道収在那裏？”八戒道：“當被那怪拿上宫殿去了。”行者道：“你先去牌樓下等我。”八戒逃生，悄悄的溜出。行者復身爬上宫殿，觀看左首下有光綵森森，迺是八戒的釘鈀放光，使箇隱身灋，將鈀偸出，到牌樓下，叫聲：“八戒！接兵器！”呆子得了鈀，便道：“哥哥，你先走，等老豬打進宫殿。若得勝，就捉住他一家子；若不勝，敗出來，你在這潭岸上救應。”行者大喜，只教仔細，八戒道：“不怕他！水裏本事，我略有些兒。”行者丢了他，負出水面不題。這八戒束了皁直裰，雙手纏鈀，一聲喊，打將進去。慌得那大小水族，奔奔波波，跑上宫殿，吆喝道：“不好了！長嘴和尙掙斷繩返打進來了！”那老龍與九頭虫並一家子倶措手不及，跳起來，蔵蔵躱躱。這呆子不顧死活，闖上宫殿，一路鈀，築破門扇，打破桌椅，把些喫酒的家火之類，盡皆打碎。有詩爲證，詩曰：

　　木母遭逢水怪擒，心猿不捨苦相尋。暗施巧計偸開鎖，大顯神威怒恨深。

　　駙馬忙擕公主躱，龍王戰慄絶聲音。水宫絳闕門牎損，龍子龍孫盡沒魂。

　　這一場，被八戒把玳瑁屛打得粉碎，珊瑚樹掼得凋零。那九頭虫將公主安蔵在內，急取月牙鏟，趕至前宫喝道：“潑夯豕彘！怎敢欺心驚吾眷族！”八戒駡道：“這賊怪，你焉敢將我捉來！這場不干我事，是你請我來家打的！快拿寳貝還我，回見國王了事。不然，决不饒你一家命也！”那怪那肯容情，囓定牙齒，與八戒交鋒。那老龍才定了神思，領龍子龍孫，各執槍刀，齊來攻取。八戒見事體不諧，虛幌一鈀，撤身便走，那老龍帥衆追來。須臾，撺出水中，都到潭面上翻騰。

　　却説孫行者立于潭岸等候，忽見他們追趕八戒，出離水中，就半踏云霧，掣鐵棒，喝聲：“休走！”只一下，把箇老龍頭打得稀爛。可憐血濺潭中紅水泛，屍飄浪上敗鱗浮！唬得那龍子龍孫各各逃命，九頭駙馬収龍屍，轉宫而去。

　　行者與八戒且不追襲，回上岸，備言前事。八戒道：“這廝鋭氣挫了！被我那一路鈀，打進去時，打得落花流水，魂散魄飛！正與那駙馬廝鬭，却被老龍王趕着，却虧了你打死。那廝們回去，一定停喪掛孝，决不肯出來。今又天色晚了，却怎奈何？”行者道：“管什麼天晚！乘此機會，你還下去攻戰，務必取出寳貝，方可回朝。”那呆子意懶情疎，徉徉推托，行者催逼道：“兄弟不必多疑，還象剛才引出來，等我打他。”

　　兩人正自商量，只聽得狂風滾滾，慘霧陰陰，忽從東方徑往南去。行者仔細觀看，迺二郎顯聖，領梅山六兄弟，架着鷹犬，挑着狐兔，擡着麞鹿，一箇箇腰挎彎弓，手持利刃，縱風霧踴躍而來。行者道：“八戒，那是我七聖兄弟，倒好留請他們，與我助戰。若得成功，倒是一場大機會也。”八戒道：“旣是兄弟，極該留請。”行者道：“但內有顯聖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見他。你去攔住云頭，叫道：‘真君，且略住住。齊天大聖在此進拜。’他若聽見是我，斷然住了。待他安下，我却好見。”那呆子急縱云頭，上山攔住，厲聲高叫道：“真君，且慢車駕，有齊天大聖請見哩。”那爺爺見説，卽傳令就停住六兄弟，與八戒相見畢，問：“齊天大聖何在？”八戒道：“現在山下聽呼喚。”二郎道：“兄弟們，快去請來。”六兄弟迺是康、張、姚、李、郭、直，各各出營叫道：“孫悟空哥哥，大哥有請。”行者上前，對衆作禮，遂同上山。

　　二郎爺爺迎見，擕手相搀，一同相見道：“大聖，你去脫大難，受戒沙門，刻日功完，高登蓮座，可賀，可賀！”行者道：“不敢，向蒙莫大之恩，未展斯須之報。雖然脫難西行，未知功行何如。今因路遇祭賽國，搭救僧災，在此擒妖索寳。偶見兄長車駕，大膽請留一助，未審兄長自何而來，肯見愛否。”二郎笑道：“我因閑暇無事，同衆兄弟采獵而回，幸蒙大聖不棄留會，足感故舊之情。若命挾力降妖，敢不如命！却不知此地是何怪賊？”六聖道：“大哥忘了？此間是亂石山，山下迺碧波潭，萬聖之龍宫也。”二郎驚呀道：“萬聖老龍却不生事，怎麼敢偸塔寳？”

　　行者道：“他近日招了一箇駙馬，迺是九頭虫成精。他郎丈兩箇做賊，將祭賽國下了一場血雨，把金光寺塔頂捨利髴寳偸來。那國王不解其意，苦拿着僧人拷打。是我師父慈悲，夜來掃搭，當被我在塔上拿住兩箇小妖，是他差來巡探的。今早押赴朝中，實實供招了。那國王就請我師収降，師命我等到此。先一場戰，被九頭虫腰裏伸出一箇頭來，把八戒銜了去，我却又變化下水，解了八戒。才然大戰一場，是我把老龍打死，那廝們収屍掛孝去了。我兩箇正議索戰，却見兄長儀仗降臨，故此輕瀆也。”二郎道：“旣傷了老龍，正好與他攻擊，使那廝不能措手，却不連窩巢都滅絶了？”八戒道：“雖是如此，奈天晚何？”二郎道：“兵家云，征不待時，何怕天晚！”康姚郭直道：“大哥莫忙，那廝家眷在此，料無處去。孫二哥也是貴客，豬剛鬣又歸了正果，我們營內，有隨帶的酒肴，教小的們取火，就此舖設。一則與二位賀喜，二來也當敍情。且歡會這一夜，待天明索戰何遲？”二郎大喜道：“賢弟説得極當。”却命小校安排，行者道：“列位盛情，不敢固却。但自做和尙，都是齋戒，恐葷素不便。”二郎道：“有素果品，酒也是素的。”衆兄弟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擧盃敍舊。

　　正是寂寞更長，歡娛夜短，早不覺東方發白。那八戒幾鐘酒喫得興抖抖的道：“天將明了，等老豬下水去索戰也。”二郎道：“元帥仔細，只要引他出來，我兄弟們好下手。”八戒笑道：“我曉得！我曉得！”你看他斂衣纏鈀，使分水灋，跳將下去，徑至那牌樓下，發聲喊，打入殿內。此時那龍子披了蔴，看着龍屍哭，龍孫與那駙馬，在后面収拾棺材哩。這八戒駡上前，手起處，鈀頭着重，把箇龍子夾腦連頭，一鈀築了九箇窟窿，唬得那龍婆與衆往裏亂跑，哭道：“長嘴和尙又把我兒打死了！”那駙馬聞言，卽使月牙鏟，帶龍孫往外殺來。這八戒擧鈀迎敵，且戰且退，跳出水中。這岸上齊天大聖與七兄弟一擁上前，槍刀亂紥，把箇龍孫刴成幾斷肉餅。那駙馬見不停當，在山前打箇滾，又現了本象，展開翅，旋繞飛騰。二郎卽取金弓，安上銀彈，扯滿弓，往上就打。那怪急鎩翅，掠到邊前，要囓二郎；半腰裏才伸出一箇頭來，被那頭細犬，撺上去，汪的一口，把頭血淋淋的囓將下來。那怪物負痛逃生，徑投北海而去。八戒便要趕去，行者止住道：“且莫趕他，正是窮冦勿追，他被細犬囓了頭，必定是多死少生。等我變做他的模樣，你分開水路，趕我進去，尋那宫主，詐他寳貝來也。”二郎與六聖道：“不趕他，倒也罷了，只是遺這種類在世，必爲后人之害。”至今有箇九頭虫滴血，是遺種也。

　　那八戒依言，分開水路，行者變作怪象前走，八戒吆吆喝喝后追。漸漸追至龍宫，只見那萬聖宫主道：“駙馬，怎麼這等慌張？”行者道：“那八戒得勝，把我趕將進來，覺道不能敵他。你快把寳貝好生蔵了！”那宫主急忙難識真假，卽于后殿裏取出一箇渾金匣子來，遞與行者道：“這是髴寳。”又取出一箇白玉匣子，也遞與行者道：“這是九葉靈芝。你拿這寳貝蔵去，等我與豬八戒鬭上兩三合，擋住他，你將寳貝収好了，再出來與他合戰。”行者將兩箇匣兒収在身邊，把臉一抹，現了本象道：“宫主，你看我可是駙馬麼？”宫主慌了，便要搶奪匣子，被八戒跑上去，着背一鈀，築倒在地。還有一箇老龍婆撤身就走，被八戒扯住，擧鈀才築，行者道：“且住！莫打死他，留箇活的，好去國內見功。”遂將龍婆提出水面。行者隨后捧着兩箇匣子上岸，對二郎道：“感兄長威力，得了寳貝，掃淨妖賊也。”二郎道：“一則是那國王洪福齊天，二則是賢崑玉神通無量，我何功之有！”兄弟們倶道：“孫二哥旣已功成，我們就此吿別。”行者感謝不盡，欲留同見國王。諸公不肯，遂帥衆回灌口去訖。

　　行者捧着匣子，八戒拖着龍婆，半云半霧，頃刻間到了國內。原來那金光寺解脫的和尙，都在城外迎接，忽見他兩箇云霧定時，近前磕頭禮拜，接入城中。那國王與唐僧正在殿上講論，這裏有先走的和尙仗着膽入朝門奏道：“萬歲，孫豬二老爺擒賊獲寳而來也。”那國王聽説，連忙下殿，共唐僧，沙僧，迎着稱謝神功不盡，隨命排筵謝恩。三蔵道：“且不須賜飲，着小徒歸了塔中之寳，方可飲讌。”三蔵又問行者道：“汝等昨日離國，怎麼今日才來？”行者把那戰駙馬，打龍王，逢真君，敗妖怪，及變化詐寳貝之事，細説了一遍。三蔵與國王，大小文武，倶喜之不勝。國王又問：“龍婆能人言語否？”八戒道：“迺是龍王之妻，生了許多龍子龍孫，豈不知人言？”國王道：“旣知人言，快早説前后做賊之事。”龍婆道：“偸髴寳，我全不知，都是我那夫君龍鬼與那駙馬九頭虫，知你塔上之光迺是髴家捨利子，三年前下了血雨，乘機盗去。”又問：“靈芝草是怎麼偸的？”龍婆道：“只是我小女萬聖宫主私入大羅天上靈霄殿前，偸的王母孃孃九葉靈芝草。那捨利子得這草的僊氣溫養着，千年不壞，萬載生光，去地下，或田中，掃一掃卽有萬道雫光，千條瑞氣。如今被你奪來，弄得我夫死子絶，婿喪女亡，千萬饒了我的命罷！”八戒道：“正不饒你哩！”行者道：“家無全犯，我便饒你，只便要你長遠替我看塔。”龍婆道：“好死不如惡活。但留我命，凴你教做什麼。”行者叫取鐵索來，當駕官卽取鐵索一條，把龍婆琵琶骨穿了，教沙僧：“請國王來看我們安塔去。”

　　那國王卽忙排駕，遂同三蔵擕手出朝，並文武多官，隨至金光寺上塔。將捨利子安在第十三層塔頂寳缾中間，把龍婆鎖在塔心柱上，念動真言，喚出本國土地、城隍與本寺伽藍，每三日送飲食一餐，與這龍婆度口，少有差訛，卽行處斬，衆神暗中領諾。行者却將芝草把十三層塔層層掃過，安在缾內，溫養捨利子。這才是整舊如新，雫光萬道，瑞氣千條，依然八方共覩，四國同瞻。下了塔門，國王就謝道：“不是老髴與三位菩薩到此，怎生得明此事也！”行者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迺流動之物，光迺閃灼之氣。貧僧爲你勞碌這場，將此寺改作伏龍寺，教你永遠常存。”那國王卽命換了字號，懸上新匾，迺是“敕建護國伏龍寺”。一壁廂安排禦讌，一壁廂召丹靑寫下四衆生形，五鳳樓注了名號。國王擺鑾駕，送唐僧師徒，賜金玉酬答，師徒們堅辭，一毫不受。這真箇是：邪怪剪除萬境靜，寳塔回光大地明。畢竟不知此去前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