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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第六

 

  1豫章太守顧邵,環濟吳紀曰:「邵字孝則,吳郡人。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舉善以教民,風化大行。」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棋。江表傳曰:「雍字元歎,曾就蔡伯喈,伯喈賞異之,以其名與之。」吳志曰:「雍累遷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第,家人不知。為人不飲酒,寡言語。孫權嘗曰:『顧侯在坐,令人不樂。』位至丞相。」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禮記曰:「延陵季子適齊,及其反也,其長子死,葬於嬴、博之閒。孔子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禮者也。』往而觀其葬焉。其坎深不至於泉,其斂以時服。既葬而封,廣輪掩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也,其合矣乎!』子夏哭其子而喪其明,曾子弔之,曰:『朋友喪明則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無罪也。』曾子怒曰:『商,汝何無罪也?吾與汝事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於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聞焉,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校文】

  正文及注「邵」字景宋本俱作「劭」。

  2嵇中散臨刑東市,〔一〕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二〕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三〕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四〕晉陽秋曰:「初,康與東平呂安親善。安嫡兄遜淫安妻徐氏,安欲告遜遣妻,以咨於康,康喻而抑之。〔五〕遜內不自安,陰告安撾母,表求徙邊。安當徙,訴自理,辭引康。」〔六〕文士傳曰:「呂安罹事,康詣獄以明之。鍾會庭論康,〔七〕曰:『今皇道開明,四海風靡,邊鄙無詭隨之民,街巷無異口之議。而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輕時傲世,不為物用,無益於今,有敗於俗。昔太公誅華士,孔子戮少正卯,以其負才亂群惑眾也。今不誅康,無以清潔王道。』於是錄康閉獄,臨死,而兄弟親族咸與共別。康顏色不變,問其兄曰:『向以琴來不邪?』兄曰:『以來。』康取調之,為太平引,曲成,歎曰:『太平引於今絕也!』」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王隱晉書曰:「康之下獄,太學生數千人請之,于時豪俊皆隨康入獄,悉解喻,一時散遣。康竟與安同誅。」

  【校文】

  「不與」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未與」。注「清潔」景宋本及沈本作「清絜」。

  【箋疏】

  〔一〕程炎震云:「水經注穀水篇:『水南即馬市。洛陽有三市,斯其一也。亦嵇叔夜為司馬昭所害處也。』朱箋引陸機洛陽記曰:『洛陽舊有三市:一曰金市,在宮西大城內。二曰馬市,在城東。三曰羊市,在城南。』」洛陽伽藍記二曰:「出建春門外一里餘,至東石橋,南北而行。晉太康元年造橋,南有魏朝時馬市,刑嵇康之所也。」嘉錫案:據楊衒之自序「洛陽城東面第一門曰建春門,漢曰上東門」。然則馬市一名東市者,以其在東門外耳。

  〔二〕世說作廣陵散出嵇喜所為。康別傳見三國志王粲傳注。

  〔三〕魏志袁渙傳注云:「袁氏世紀曰:『準字孝尼,著書數十萬言,論治五經滯義,聖人之微言,以傳於世。』荀綽九州記稱『準有俊才,泰始中為給事中』。」

  〔四〕唐無名氏文選集注八十五趙景真與嵇茂齊書注引公孫羅文選鈔曰:「干寶晉紀云:『呂安與康相善,安兄巽。康有隱遁之志,不能披褐懷玉寶,矜才而上人。安妻美,巽使婦人醉而幸之。醜惡發露,巽病之,反告安謗己。巽善鍾會,有寵於太祖,遂徙安邊郡。安還書與康,其中云:「顧影中原,憤氣雲踊。哀物悼世,激情風厲。龍嘯大野,虎睇六合。猛志紛紜,雄心四據。思躡雲梯,橫奮八極。披艱掃難,蕩海夷嶽。蹴崑崙使西倒,蹋太山令東覆。平滌九區,恢維宇宙。斯吾之鄙願也。豈能與吾同大丈夫之憂樂哉?」太祖惡之,追收下獄。康理之,俱死。』又嵇紹集云:『此書趙景真與從兄嵇茂齊書,時人誤以為呂仲悌與先君書,故具列其本末。』尋其至實,則干寶說呂安書為實,何者?嵇康之死,實為呂安事相連。呂安不為此書言太壯,何為至死?當死之時,人即稱為此書而死。嵇紹晚始成人,惡其父與呂安為黨,故作此說以拒之。若說是景真為書,景真孝子,必不肯為不忠之言也。又景真為遼東從事,於理何苦而云:『憤氣雲踊,哀物悼世』乎?實是呂安見枉,非理徙邊之言也。但為此言,與康相知,所以得使鍾會構成其罪。若真為殺安(二字有誤)遣妻,引康為證,未足以加刑也。干寶見紹之非,故於脩史,陳其正義。今文選所撰,以為親不過子,故從紹言以書之,其實非也。」文選五君詠注引顧凱之嵇康讚曰:「南海太守鮑靚,通靈士也,東海徐寧師之。寧夜聞靚室有琴聲,怪其妙而問焉。靚曰:『嵇叔夜。』寧曰:『嵇臨命東市,何得在茲?』靚曰:『叔夜跡示終,而實尸解。』」廣記三百十七引靈鬼志曰:「嵇康燈下彈琴,忽有一人長丈餘,著黑單衣革帶,熟視之。乃吹火滅之,曰:『恥與魑魅爭光。』嘗行,去路數十里,有亭名月華。投此亭,由來殺人。中散心神蕭散,了無懼意。至一更,操琴先作諸弄,雅聲逸奏,空中稱善。中散撫琴而呼之『君是何人?』答云:『身是故人,幽沒於此。聞君彈琴,音曲清和,昔所好,故來聽耳。身不幸非理就終,形體殘毀,不宜接見君子,然愛君之琴,要當相見,君勿怪惡之。君可更作數曲。』中散復為撫琴擊節曰:『夜已久,何不來也?形骸之閒,復何足計?』乃手挈其頭曰:『聞君奏琴,不覺心開神悟,怳若蹔生。』遂與共論音聲之趣,辭甚清辯,謂中散曰:『君試以琴見與。』乃彈廣陵散,便從受之,果悉得。中散先所受引,殊不及。與中散誓:不得教人。天明語中散:『相與雖一遇於今夕,可以遠同千載。於此長絕,不能悵然。』」御覽五百七十九引作靈異志,無「恥與魑魅爭光」事。「去路」作「去洛」,「月華」作「華陽」,與晉書本傳合。餘亦互有異同。廣記三百二十四又引幽明錄曰:「會稽賀思令善彈琴,嘗夜在月中坐,臨風撫奏。忽有一人形器甚偉,著械,有慘色,至其中庭。稱善,便與共語。自云是嵇中散,謂賀云:『卿下手極快,但于古法未合。』因授以廣陵散。賀因得之,於今不絕。」御覽五百七十九引作世說,蓋誤也。嘉錫案:廣陵散異聞甚多。靈鬼志見隋志,題荀氏撰。廣記三百二十二引其書「蠻兵」條,自言義熙初為南平國郎中,當是晉、宋閒人。幽明錄即臨川王義慶所撰,去嵇康之死皆不過百數十年,而其所載廣陵散之源流率恍惚如此。然文選十八嵇叔夜琴賦曰:「若次其曲引所宜,則廣陵止息,東武、太山。飛龍鹿鳴,鵾雞遊絃。更唱迭奏,聲若自然。」李善注云:「廣陵等曲,今並猶存。未詳所起。應璩與劉孔才書曰:聽廣陵之清散。傅玄琴賦曰:馬融譚思於止息。」然引應及傅者,明古有此曲,轉以相證耳。非嵇康之言,出於此也。文選同卷又載潘安仁笙賦曰:「輟張女之哀彈,流廣陵之名散。」由斯以談,則廣陵散乃古之名曲,彈之者不一其人,非嵇康之所獨得。康死之後,其曲仍流傳不輟,未嘗因康死而便至絕響也。世說及魏志注所引康別傳,載康臨終之言,蓋康自以為妙絕時人,不同凡響,平生過自珍貴,不肯教人。及將死之時,遂發此歎,以為從此以後,無復能繼己者耳。後人耳食相傳,誤以為能彈此曲者,惟叔夜一人。遂轉相傅會,造此言語,謂其初為古之靈鬼所授,其後為嵇之精魂所傳。信若斯言,則魏志王粲傳注引文章敘錄,應璩以嘉平四年卒,通鑑七十八書嵇康以景元三年卒,相去不過十年,正同時之人。璩所謂聽廣陵之清散者,豈康為之鼓撫耶?抑靈鬼先出教之操弄耶?潘岳之死,通鑒八十三繫之永康元年,距康被害已三十八年,廣陵散當已久絕。而云「流廣陵之名散」,豈康死後數數顯靈耶?讀李善注古有此曲,今並猶存之語,知一切誌怪之書,皆非實錄,無稽之談,本不足辯。以欲明世說所載,不過康時感歎之言,廣陵散實未嘗絕,故不免詞費如此。其餘一切紀載,如謂廣陵散為嵇叔夜所作及袁孝尼所傳者,皆不可信。具詳輔仁學誌五卷戴生明揚廣陵散考中,此不復論。

  〔五〕嵇中散集二與呂悌絕交書曰:「昔與足下,年時相比,以故數面相親。足下篤意,遂成大好。及中閒知阿都志力開悟,每喜足下家復有此弟。而阿都去年,向吾有言,誠忿足下,意欲發舉,吾深抑之。亦自恃足下不足迫之,故從吾言。閒令足下因其順親,蓋惜足下門戶,欲令彼此無恙也。又足下許吾終不繫都,以子父六人為誓,吾乃慨然感足下。重言慰都,都遂釋然,不復興意。足下陰自阻疑,密表繫都。先首服誣都。此為都故信吾,又無言。何意足下苞藏禍心耶!都之含忍足下,實由吾言。今都獲罪,吾為負之。吾之負都,由足下之負吾也。悵然失圖,復何言哉?若此,無心復與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絕交,不出醜言。從此別矣,臨別恨恨。嵇康白。」嘉錫案:呂巽字長悌,見魏志杜畿傳注。阿都蓋呂安小字。中散調停呂氏兄弟間之曲折,具見於此書。據其所言,巽先密表繫安,旋復自承誣告,後乃別以陰謀陷害也。至云「今都獲罪,吾為負之」。可見安先定罪徙邊,後乃見殺,與干寶之言合。嚮使安入獄即死,則中散亦已繫獄,豈尚從容與巽絕交哉?

  〔六〕嘉錫案:叔夜之死,晉書本傳及魏志王粲傳注引魏氏春秋,文選恨賦注引臧榮緒晉書,并孝標此注所引晉陽秋文士傳,均言呂安被兄誣告,引康為證見誅,不言安嘗徙邊及與康書事。惟文選思舊賦注亦引干寶晉書,與公孫羅所引略同。然李善於此無所考辨,羅獨明干寶之是,證嵇紹之非,其言甚核。五臣李周翰注,亦謂紹之家集未足可據。然則叔夜之死,實因呂安一書,牽連受禍,非僅因證安被誣事也。是亦讀史者所當知矣。文選集注又引陸善經注,以為詳其書意,自「吾子植根芳苑」已下,則非與康明矣。陸氏之意,蓋謂呂安與康至善,不應詆康也。余謂叔夜下獄之後,作幽憤詩亦云:「曰余不敏,好善闇人。」似有悔與安交之意。當時情事如何,固非吾輩所了。惟使呂安下獄即死,無徙邊之事,則景真書中明云「經迥路,涉沙漠」,所言皆邊塞之景。安既未至其地,時人惡得誤以為安作也?且嵇紹欲辨明此書非呂仲悌與其父者,只須曰「仲悌未嘗至邊郡,書中情景皆不合」,數語足矣。何用屑屑敘趙景真之本末哉?惟其呂安實嘗徙邊,雖紹亦不敢言無此事,始詳敘趙景真之本末,明其嘗至遼東,以證此書之為景真作也。夫呂安既已徙邊,又追回下獄,與叔夜俱死,則二人之死,不獨因呂巽之誣亦明矣。嵇紹欲為晉忠臣,不欲其父不忠於晉,使人謂彼為罪人之子,故有此辯。其實不忠於晉者,未必非忠於魏也。紹敘趙景真事,見言語篇注。

  〔七〕嘉錫案:鍾會銜康不為之禮,遂因而譖康。事見本書簡傲篇及魏志王粲傳注。鍾會本傳亦曰:「遷司隸校尉,雖在外司,時政損益,當世與奪,無不綜與。嵇康等見誅,皆會謀也。」蓋會時以司隸治呂安之獄,故得庭論康。

  3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一〕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見顧愷之書贊。語林曰:「太初從魏帝拜陵,陪列於松柏下。時暴雨霹靂,正中所立之樹。冠冕焦壞,左右睹之皆伏,太初顏色不改。」臧榮緒又以為諸葛誕也。〔二〕

  【校文】

  「衣服焦然」「焦」,景宋本及沈本作「燋」。注「松柏下」沈本「柏」下有「之」字。

  【箋疏】

  〔一〕嘉錫案:山谷內集注引作「讀書如故」。

  〔二〕嘉錫案:書鈔百五十二,御覽十三,事類賦三並引曹嘉之晉紀曰:「諸葛誕以氣邁稱。常倚柱讀書,霹靂震其柱,誕自若。」臧榮緒晉書蓋本於此。

  4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遊。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名士傳曰:「戎由是幼有神理之稱也。」

  5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百姓觀之。〔一〕王戎七歲,〔二〕亦往看。虎承閒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竹林七賢論曰:「明帝自閣上望見,使人問戎姓名而異之。」

  【箋疏】

  〔一〕水經十六穀水注引竹林七賢論曰:「王戎幼而清秀。魏明帝于宣武場上為欄苞虎阱,使力士袒裼,迭與之搏,縱百姓觀之。」

  〔二〕程炎震云:「晉書戎傳云『惠帝永興二年卒,年七十二』,則七嵗是齊王芳正始二年。此云明帝,誤矣。」

  6王戎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一〕戎雖不受,厚報其書。晉陽秋曰:「司隸校尉劉毅奏:『南郡太守劉肈以布五十疋雜物遺前豫州刺史王戎,請檻車徵付廷尉治罪,除名終身。』戎以書未達,不坐。」竹林七賢論曰:「戎報肈書,議者僉以為譏。世祖患之,乃發口詔曰:『以戎之為士,義豈懷私?』」議者乃息,戎亦不謝。」

  【箋疏】

  〔一〕李詳云:「案文選蜀都賦劉逵注:『黃潤筒中,細布也。』揚雄蜀都賦:『筒中黃潤,一端數金。』左傳昭二十六年杜注:『二丈為一端。』」

  7裴叔則被收,神氣無變,舉止自若。求紙筆作書。書成,救者多,乃得免。〔一〕後位儀同三司。晉諸公贊曰:「楷息瓚,取楊駿女。駿誅,以相婚黨,收付廷尉。侍中傅祗證楷素意,由此得免。」名士傳曰:「楚王之難,李肇惡楷名重,收將害之。楷神色不變,舉動自若,諸人請救,得免。」晉陽秋曰:「楷與王戎俱加儀同三司。」

  【校文】

  注「以相婚黨」「相」,景宋本及沈本作「楷」。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楷傳:『楚王之難,楷以匿免,不被收。』劉注具二說而不能決,蓋以廣異同。以當日情事推之,瑋舉事一日而敗,恐不得收楷。晉書不從名士傳,得之。」

  8王夷甫嘗屬族人事,經時未行,遇於一處飲燕,因語之曰:「近屬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舉樏擲其面。〔一〕夷甫都無言,盥洗畢,牽王丞相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王夷甫蓋自謂風神英俊,不至與人校。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玉篇木部:『樏,力詭切。扁榼謂之樏。』廣韻四紙:『樏,力委切。似盤中有隔也。』樏即說文之欙,讀平聲,力追切。引虞書說:『山行乘欙。』康熙字典引唐韻:『音累,似盤中有隔也。』」嘉錫案:類聚八十二引杜蘭香別傳曰「香降,張碩賫瓦榼酒七子樏。樏多菜而無他味,亦有世間常菜,并有非時菜」云云。七子樏,蓋樏中有七隔,以盛肴饌,即今之食盒,一名攢盒者是也。書鈔一百四十二引祖台之志怪云:「建康小吏曹著見廬山夫人,為設酒饌,下七子盒盤,盤內無俗閒常肴敉。」所謂七子盒盤,亦即樏也。東坡續集卷四與滕達道書簡云:「某好携具野飲,欲問公求紅朱累子兩卓二十四隔者。」累子亦即樏也。日本狩谷望之倭名類聚鈔注卷六曰:「樏,其器有隔,故謂之累,言其多也。後從木作樏。」餘詳任誕篇「襄陽羅友」條。

  9裴遐在周馥所,〔一〕馥設主人。鄧粲晉紀曰:「馥字祖宣,汝南人。代劉淮為鎮東將軍,鎮壽陽。移檄四方,欲奉迎天子。元皇使甘卓攻之,馥出奔,道卒。」遐與人圍棋,馥司馬行酒。〔二〕遐正戲,不時為飲。司馬恚,因曳遐墜地。遐還坐,舉止如常,顏色不變,〔三〕復戲如故。王夷甫問遐「當時何得顏色不異?」答曰:「直是闇當故耳。」〔四〕一作闇故當耳。一作真是鬥將故耳。

  【箋疏】

  〔一〕嘉錫案:遐附見裴楷傳。

  〔二〕程炎震云:「晉書遐傳云,在平東將軍周馥坐,故得有司馬。」

  〔三〕程炎震云:「御覽三百九十三引鄧粲晉紀曰:『同類有試遐者,推墮床下,遐拂衣還坐,言無異色。』」

  〔四〕「闇當」未詳。陳僅捫燭脞談十二曰:「闇當似云默受,當讀為抵當之當,去聲。」嘉錫案:陳說亦想當然耳。未便可從。

  10劉慶孫在太傅府,于時人士,多為所構。唯庾子嵩縱心事外,無跡可閒。後以其性儉家富,說太傅令換千萬,冀其有吝,於此可乘。晉陽秋曰:「劉輿字慶孫,〔一〕中山人。有豪俠才算,善交結。為范陽王虓所暱,虓薨,太傅召之,大相委仗,用為長史。」八王故事曰:「司馬越字元超,高密王泰長子。少尚布衣之操,為中外所歸。累遷司空、太傅。」太傅於眾坐中問庾,庾時頹然已醉,幘墜几上,以頭就穿取,〔二〕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三〕隨公所取。」於是乃服。後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謂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四〕

  【箋疏】

  〔一〕嘉錫案:劉輿乃劉琨之兄,晉書附琨傳。世說此條注及賞譽篇「太傅府有三才」條注皆作「輿」。而仇隙篇「劉璵兄弟」,正文及注則皆作「璵」,必有一誤。丁國鈞晉書校文三曰:「以弟名琨例之,疑本作『璵』。」然今晉書無作「璵」者。

  〔二〕程炎震云:「通典五十七云:『幘,漢制,上下群臣貴賤皆服之。晉因之。』幘有屋,故得以頭就穿取。」

  〔三〕程炎震云:「故可字,娑字,晉書本傳皆無。」李慈銘云:「案晉書作二千萬,娑字蓋當時方言,如馨字、阿堵字之比耳。『以小人之慮』二句,晉書作司馬越語。」劉盼遂曰:「按:兩娑千萬者,兩三千萬也。娑以聲借作三。娑、三雙聲,今北方多讀三如沙,想當典午之世而已然矣。世說多錄當日方言,此亦一斑。劉氏助字辨略云:『兩娑千萬,娑,語辭,猶言兩箇千萬也。』按淇以娑為語辭,無徵。晉書庾敳傳作『兩千萬』,蓋不知古語而刪。」嘉錫案:北史儒林李業興傳云:「業興上黨長子人,家世農夫,雖學殖而舊音不改。梁武問其宗門多少?答曰:『薩四十家。』」蓋三轉為沙,重言之則為薩。此又兩娑為兩三之證。今山西人猶讀三為薩。

  〔四〕程炎震云:「晉書以小人云云為司馬越語。」

  11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景聲惡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詣王,肆言極罵,要王答己,欲以分謗。王不為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晉諸公贊曰:「邈字景聲,河東聞喜人。少有通才,從兄頠器賞之,每與清言,終日達曙。自謂理構多如,輒每謝之,然未能出也。歷太傅從事中郎、左司馬,監東海王軍事。少為文士,而經事為將,雖非其才,而以罕重稱也。」

  【校文】

  注「多如」「如」,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知」。

  12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一〕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計!」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裴頠,已見。

  【箋疏】

  〔一〕程炎震云:「據晉書王、裴二傳,則王長裴五歲。」

  13有往來者云:庾公有東下意。或謂王公:「可潛稍嚴,以備不虞。」王公曰:「我與元規雖俱王臣,本懷布衣之好。若其欲來,吾角巾徑還烏衣,〔一〕丹陽記曰:「烏衣之起,吳時烏衣營處所也。江左初立,琅邪諸王所居。」何所稍嚴。」中興書曰:「於是風塵自消,內外緝穆。」

  【箋疏】

  〔一〕程炎震云:「通典五十七云:『葛巾,東晉制。以葛為之,形如帢而橫著之,尊卑共服。太元中,國子生見祭酒博士,冠角巾。』晉書導傳作『角巾還第』,似失語妙。羊祜傳:『祜與從弟琇書曰:「既定邊事,當角巾東歸故里。」』」景定建康志十六引舊志云:「烏衣巷在秦淮南。晉南渡,王、謝諸名族居此,時謂其子弟為烏衣諸郎。今城南長干寺北有小巷曰烏衣,去朱雀橋不遠。」又四十二引舊志云:「王導宅在烏衣巷中,南臨驃騎航。」

  14王丞相主簿欲檢校帳下。公語主簿:「欲與主簿周旋,無為知人几案閒事。」

  15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並恒自經營,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
祖約別傳曰:「約字士少,范陽遒人。累遷平西將軍、豫州刺史,鎮壽陽。與蘇峻反,峻敗,約投石勒。約本幽州冠族,賓客填門,勒登高望見車騎,大驚。又使占奪鄉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恨。勒惡之,遂誅約。」晉陽秋曰:「阮孚字遙集,陳留人,咸第二子也。少有智調,而無俊異。累遷侍中、吏部尚書、廣州刺史。」人有詣祖,見料視財物。客至,屏當未盡,餘兩小簏箸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見自吹火蠟屐,因歎曰:「未知一生當箸幾量屐?」神色閑暢。於是勝負始分。〔一〕孚別傳曰:「孚風韻疏誕,少有門風。」

  【箋疏】

  〔一〕嘉錫案:好財之為鄙俗,三尺童子知之。即好屐亦屬嗜好之偏,何足令人介意,本可置之不談。而晉人以此品量人物,甚至不能判其得失,無識甚矣。

  王若虛滹南遺老集二十八曰:「晉史載祖約好財事,其為人猥鄙可知。阮孚蠟屐之嘆,雖若差勝,然何所見之晚耶?是區區者而未能忘懷,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又曰:「晉士以虛談相高,自名而誇世者不可勝數。『將無同』三語有何難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幾量屐,婦人所知,而遂以決祖、阮之勝負,其風至此,天下蒼生,安得不誤哉?」

  梁溪漫志五云:「晉史書事,鄙陋可笑。如論阮孚好屐,祖約好財,同是累而未判得失。夫蠟屐固非雅事,然特嗜好之僻爾,豈可與貪財下俚者同日語哉?而作史者必待客見其料財物傾身障簏意未能平,方以分勝負,此乃市井屠沽之所不若,何足以汙史筆,尚足論勝負哉!許敬宗之徒,汙下無識,東坡以為人奴,不為過也。」

  16許侍中、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爾時已被遇,遊宴集聚,略無不同。晉百官名曰:「許璪字思文,義興陽羡人。」許氏譜曰:「璪祖豔,字子良,永興長。父裴,字季顯,烏程令。璪仕至吏部侍郎。」嘗夜至丞相許戲,二人歡極,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顧至曉回轉,不得快孰。許上床便咍臺大鼾。〔一〕丞相顧諸客曰:「此中亦難得眠處。」顧和字君孝,少知名。族人顧榮曰:「此吾家騏驥也,必興吾宗。」仕至尚書令。五子:治、隗、淳、履之。

  【校文】

  「快孰」「孰」,景宋本及沈本作「熟」。

  【箋疏】

  〔一〕劉盼遂曰:「莊子達生篇:『公反誒詒為病。』釋文:『誒詒,司馬云解倦貌,李頤云失魂魄也。詒音臺。』誒詒同從以聲,咍臺即誒詒也。之部,疊韻連語。」

  17庾太尉風儀偉長,不輕舉止,時人皆以為假。亮有大兒數歲,雅重之質,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溫太真嘗隱幔怛之,此兒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為此?」論者謂不減亮。蘇峻時遇害。庾氏譜曰:「會字會宗,太尉亮長子。年十九,咸和六年遇害。」或云:「見阿恭,知元規非假。」阿恭,會小字也。

  18褚公於章安令遷太尉記室參軍,按庾亮啟參佐名:「裒時直為參軍,不掌記室也。」名字已顯而位微,人未多識。公東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數人投錢唐亭住。錢唐縣記曰:「縣近海,為潮漂沒,縣諸豪姓,斂錢雇人,輦土為塘,因以為名也。」〔一〕爾時吳興沈充為縣令,未詳。當送客過浙江,客出,亭吏驅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問:「牛屋下是何物?」吏云:「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二〕晉陽秋曰:「吳人以中州人為傖。」有尊貴客,權移之。」令有酒色,因遙問「傖父欲食〈麥并〉不?姓何等?可共語。」褚因舉手答曰:「河南褚季野。」遠近久承公名,令於是大遽,不敢移公,便於牛屋下修刺詣公。更宰殺為饌,具於公前,鞭撻亭吏,欲以謝慚。公與之酌宴,言色無異,狀如不覺。令送公至界。

  【校文】

  「屋下是何物」景宋本「物」下有「人」字,袁本同。

  【箋疏】

  〔一〕按此條注為宋人所刪改,非復本文。演繁露卷十三引世說注錢塘云:「晉人沈姓而令其縣者,將築塘,患土不給用,設詭曰:『有致土一畚者,以錢一畚易之。』土既大集,遂諉曰:『今不復須土矣。』人皆棄土而去。因取此土,以築塘岸,故名錢塘。」嘉錫案:所引與今本大異。原本說郛卷十七有希通錄,不知何人所作,其引世說注亦與演繁露略同。蓋所據皆未刪改以前之本。然考水經注卷四十引錢唐記曰:「防海大塘在縣東一里許,郡議曹華信家議立此塘,以防海水。始開幕,有能致一斛土者,即與錢一千。旬日之閒,來者雲集。塘未成而不復取。于是載土石者皆棄而去,塘以之成,故名錢塘焉。」世說注所引,當即此條,互有刪節耳。而以為晉沈令築塘,與華信姓名不同,未詳其故。或因下文「吳興沈為縣令」而誤,非孝標原本也。

  元和郡縣志卷二十五曰:「錢塘記云:『昔州境逼近海,縣理靈隱下,今餘址猶存。郡議曹華信乃立塘以防水。募有能致土石者,即與錢。及塘成,縣境蒙利,乃移理此地,于是改為錢塘。』按華信漢時為郡議曹,據史記:始皇至錢塘,臨浙江。秦時已有此名,疑所說為謬。」則錢唐記之說,已為李吉甫所駁矣。

  〔二〕程炎震云:「玉篇人部:『傖,土衡切。』亦引晉陽秋云:『吳人謂中國人為傖。』此文但以作謂,州作國。廣韻十二庚:『傖,楚人別種也。助庚切。』」嘉錫案:晉陽秋所稱中國人,指西晉時北人及過江人士言之。此中州字,必孝標所改,蓋不欲稱北朝所在之地為中國也。慧琳一切經音義六十五云:「晉陽秋曰:『吳人謂中國人為傖人。又總謂江、淮閒雜楚謂傖。』」然並不言所以名傖之義。惟漢書賈誼傳,國制搶攘注引晉灼曰:「搶音傖,吳人罵楚人曰傖。傖攘,亂貌也。」余謂傖字蓋有四義:傖攘本釋亂貌,故凡目鄙野不文之人皆曰傖,本無地域之分。廣記二百六十二引笑林曰:「傖人欲相共弔喪,各不知儀,一人言粗習,謂同伴曰:『汝隨我舉止。』」云云,此但極言鄉愚之粗俗,不必其楚人、中國人也。一也。中國為聲名文物之邦,彬彬大雅,本不當有荒傖之稱。但自三國鼎峙,南北相輕,於是北人罵吳人為貉子(見本書尤悔篇「孫秀降晉」條),吳人罵北人曰傖父。類聚七十二引笑林曰:「吳人至京師,為設食者有酪蘇,食之,歸吐,遂至困頓。謂其子曰:『與傖人同死,亦無所恨,然汝故宜慎之!』」笑林,隋志以為漢給事中邯鄲淳撰。淳潁川人,在三國時未嘗入吳,而其書記有張溫事,非淳所及見。僧贊寧筍譜稱陸雲著笑林論,當必有據。此所謂京師,洛陽也。晉書左思傳曰:「陸機入洛,與弟雲書曰:『此閒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降至東晉,此語尤繁。過江士大夫,皆被此目。而中原舊族,居吳既久,又以目後來之北人。晉陽秋所謂吳人以中國人為傖也。二也。孫權初都武昌,旋徙建業。吳人輕薄,自名上國,鄙楚人為荒陋,亦被此目。晉灼著書於典午中朝(見漢書序例),而云吳人罵楚人為傖,是未過江以前語也。三也。長江以北,淮水流域,本屬楚境。永嘉喪亂,幽、冀、青、并、兗諸州之民相率避地於江、淮之間。於是僑立州郡以司牧之(見宋書州郡志)。其地多中原村鄙之民與楚人雜處,謂之雜楚。吳人薄之,亦呼傖楚。別目九江、豫章諸楚人為傒(詳見容止篇「石頭事故」條)。而於荊州之楚,無所指目,非復如東渡以前,統罵楚人為傖矣。晉陽秋云:「吳人總謂江、淮間雜楚為傖。」梁書鍾嶸傳云:「僑雜傖楚,應在綏附。」皆其義也。四也。由此觀之,傖之為名,本無定地。但於其所鄙薄,則以此加之。故南北朝時,北人亦目南人為傖楚。北史王昕傳:文宣下詔曰:「元景(昕字)本自庸才,素無動行,偽賞賓郎之味,好詠輕薄之篇。自謂模擬傖楚,曲盡風制。」此乃以楚統目南人,而罵之為傖。與吳人謂江、淮間人為傖楚者,又異矣。章炳麟新方言二云:『尋方言:壯、將皆訓大。將、倉聲通,如『鸞聲將將』,『鳥獸蹌蹌』,是傖人猶言壯夫耳。昔陸機謂左思為傖父,蓋謂其粗勇也。今自鎮江而下至於海濱,無賴相呼曰老傖。」按章氏不知傖之為名,取義於搶攘,乃以將、倉聲通,訓為壯夫,真曲說也。

  19郗太傅在京口,〔一〕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臥,〔二〕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王氏譜曰:「逸少,羲之小字。羲之妻,太傅郗鑒女,名璿,字子房。」

  【校文】

  「在床上坦腹臥」景宋本「床」上有「東」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成紀:咸和元年,郗鑒以車騎將軍領徐州刺史。考之鑒傳,初為兗州刺史,鎮廣陵,至是兼領徐州。至蘇峻平後,乃城京口,故地理志亦云然也。然咸和四年,右軍年二十七矣。」

  〔二〕御覽八百六十引王隱晉書曰:「王羲之幼有風操。郗虞卿聞王氏諸子皆後(當作俊),令使選婿。諸子皆飾容以待客,羲之獨坦腹東床,嚙胡餅,神色自若。使具以告。虞卿曰:『此真吾子婿也!』問為誰?果是逸少。乃妻之。」今晉書羲之傳與世說全同。而獨改「在床上坦腹臥」為「在東床坦腹食」。用王隱「嚙胡餅」之說也。宋王觀國學林四遂謂古人稱床榻非特臥具也,多是坐物。引羲之「東床坦腹而食」為證。不知床之為物,固可坐可臥。世說自作「在床上坦腹臥」,與晉書不同。不得謂羲之必坐而不臥也。袁文甕牖閒評八又云:「東床坦腹,乃繩床之床,非床榻之床也。人多以其坦腹,誤認床榻之床,豈繩床之上,獨不容坦腹耶?」嘉錫案:繩床即古之胡床,固是坐具。但晉書及世說并不云是胡床,不識袁氏何以知之。且胡床又名交床,元為可以隨處移置。今晉書既云東床,恐仍是床榻之床耳。

  20過江初,拜官,輿飾供饌。羊曼拜丹陽尹,〔一〕客來蚤者,並得佳設。日晏漸罄,不復及精,隨客早晚,不問貴賤。曼別傳曰:「曼字延祖,泰山南城人。父暨,陽平太守。曼頹縱宏任,飲酒誕節,與陳留阮放等號兗州八達。累遷丹陽尹,為蘇峻所害。」羊固拜臨海,竟日皆美供。雖晚至,亦獲盛饌。時論以固之豐華,不如曼之真率。明帝東宮僚屬名曰:「固字道安,太山人。」文字志曰:「固父坦,車騎長史。固善草行,著名一時,避亂渡江,累遷黃門侍郎。褒其清儉,贈大鴻臚。」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云:代阮孚為丹陽尹,蓋在咸和二年。」

  21周仲智飲酒醉,瞋目還面謂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橫得重名!」須臾,舉蠟燭火擲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一〕固出下策耳!」孫子兵法曰:「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車,四曰火軍,五曰火隊。凡軍必知五火之變,故以火攻者,明也。」

  【箋疏】

  〔一〕嘉錫案:方正篇注云「阿奴,謨小字」,此條上文云「周仲智飲酒」則是嵩,而非謨,謨字叔治。不當稱阿奴。吳士鑑晉書周顗傳注據御覽四百八十九引郭子作「阿拏」。今考影宋本御覽作「阿孥」,不作「阿拏」。且郭子所言乃周叔治為晉陵周侯仲智送別之事,與方正篇同。則「阿孥自愛」仍是呼叔治。奴、孥通用字耳。後識鑒篇注亦引鄧粲晉紀曰:「阿奴,嵩之弟周謨也。」能改齋漫錄八云:「投燭之事,當云『阿嵩,火攻固出下策耳』。其稱阿奴,蓋史誤也。」嘉錫以為周嵩、周謨皆稱阿奴,可見為父兄泛稱子弟之辭,非謨小字,說見方正篇「周叔治條」下。

  22顧和始為楊州從事。月旦當朝,未入頃,停車州門外。周侯詣丞相,歷和車邊。語林曰:「周侯飲酒已醉,箸白祫,憑兩人來詣丞相。」和覓蝨,夷然不動。周既過,反還,指顧心曰:「此中何所有?」顧搏蝨如故,徐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周侯既入,語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僕才。」中興書曰:「和有操量,弱冠知名。」

  【校文】

  「楊州」「楊」,景宋本作「揚」。「蝨」字景宋本俱作「虱」。

  23庾太尉與蘇峻戰,敗,率左右十餘人,乘小船西奔。晉陽秋曰:「蘇峻作逆,詔亮都督征討,戰于建陽門外,王師敗績,亮於陳攜二弟奔溫嶠。」亂兵相剝掠,射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舉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動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賊!」眾迺安。〔一〕

  【校文】

  注「二弟」「二」,景宋本作「三」。

  【箋疏】

  〔一〕晉書亮傳及通鑑九十四作「此手何可使著賊」!胡注云:「言射不能殺賊,而反射殺柂工,自恨之辭也。」嘉錫案:晉書通鑑均言「亮左右射賊,誤中柂工」。世說先言亮率左右十餘人乘小船西奔,方敘射中柂工事,則射者亦是亮左右,非亮也。假使是亮手自發矢,則左右何為失色不安,豈畏亮盡殺餘人耶?既非亮所射,亮何用作自恨之辭。胡注望文生義,理不可通。顧炎武日知錄二十七以注為非是,而曰:「亮意蓋謂有此善射之手,使著賊身,亦必應弦而倒耳。解嘲之語也。」趙紹祖通鑑胡注商五則曰:「余按柂工在船後,亮船正走,而賊追之。故左右射賊,誤中柂工,船上人不知,疑舟中有變,失色欲散。而亮故示閒暇以安之。言此箭若得著賊,亦必應弦而倒也。解嘲之辭耳。」嘉錫又案:顧氏之解庾亮語雖是,而云解嘲之語,則仍以為亮所自射,尚沿胡注之誤。趙氏以為亮左右所射是也。而謂船上人疑舟中有變,則於情事尚未協。蓋亮左右射賊,流矢亂發。及誤中柂工,亦不知此箭是誰所射。既已肇禍,人人自疑,畏亮嗔怒,且悔且懼。故倉黃欲散,亮乃鎮靜不驚,從容談笑,言此手所發之箭若使著賊,那可復當?不惟不怒,且反獎其善射。於是眾心遂安也。晉書亦未解此意,改那可為何可,不合當時語氣矣。

  24庾小征西嘗出未還。婦母阮是劉萬安妻,劉氏譜曰:「劉綏妻陳留阮蕃女,字幼娥。」綏,別見。〔一〕與女上安陵城樓上。〔二〕俄頃翼歸,策良馬,盛輿衛。阮語女:「聞庾郎能騎,我何由得見?」婦告翼,庾氏傳曰:「翼娶高平劉綏女,字靜女。」翼便為於道開鹵簿盤馬,始兩轉,墜馬墮地,意色自若。

  【箋疏】

  〔一〕嘉錫案:劉綏見賞譽篇「劉萬安」條。

  〔二〕程炎震云:「安陵當作安陸。晉書地理志:江夏郡治安陸。翼本傳:『康帝即位,翼上疏移鎮襄陽。』帝紀、通鑑並繫於建元元年。翼以永和元年卒,年四十一,則是年三十九矣。」

  25宣武桓溫。與簡文、太宰武陵王晞。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閒故復有此賢。」〔一〕續晉陽秋曰:「帝性溫深,雅有局鎮。嘗與桓溫、太宰武陵王晞同乘,至板橋,溫密敕令無因鳴角鼓譟,部伍並驚馳,溫陽駭異,晞大震,帝舉止自若,音顏無變。溫每以此稱其德量,故論者謂溫服憚也。」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簡文紀亦云『嘗與桓溫及武陵王晞同載遊板橋』云云。御覽九十九引晉中興書同。晞有武幹,為溫所忌,何至惶怖乎?據御覽知出於中興書,知是簡文立後,史臣歸美之詞,未足據信。」嘉錫案:黜免篇注引司馬晞傳曰:「晞少不好學,尚武凶恣。時太宗輔政,晞以宗長不得執權,常懷憤慨。欲因桓溫入朝殺之。」然則其人甚有膽勇,必不聞鼓噪而惶怖亦明矣。程氏以為史臣歸美簡文之詞,蓋是也。

  26王劭、王薈共詣宣武,劭薈別傳曰:「劭字敬倫,丞相導第五子。清貴簡素,研味玄賾。大司馬桓溫稱為鳳鶵。〔一〕累遷尚書僕射、吳國內史。薈字敬文,丞相最小子。有清譽,夷泰無競,仕至鎮軍將軍。」正值收庾希家。中興書曰:「希字始彥,司空冰長子。累遷徐、兗二州刺史。希兄弟貴盛,桓溫忌之,諷免希官,遂奔于暨陽。初,郭璞筮冰子孫必有大禍,唯固三陽可以有後。故希求鎮山陽,弟友為東陽,希自家暨陽。及溫誅希,弟柔、倩聞希難,逃於海陵。後還京口聚眾,事敗,為溫所誅。」〔二〕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迺出。論者以劭為優。

  【箋疏】

  〔一〕御覽三百八十九引劭別傳(誤作桓邵)「清貴簡素」下作「風姿甚美,而善治容儀,雖家人近習,莫見其怠墮之貌。溫見而稱之曰:『可謂鳳雛。』」

  〔二〕程炎震云:「庾希事,據晉書簡文紀在咸安二年。庾亮傳謂『溫先殺柔、倩,希逃,經年乃於京口聚眾』。與中興書異。」嘉錫案:注中引中興書「聞希難」若作「希聞難」,便與晉書無不合矣。傳寫誤倒一字耳。亮傳云:「倩太宰長史,最有才器,桓溫深忌之。及海西公廢,溫陷倩及柔以武陵王黨,殺之。希聞難便與弟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澤中。溫遣兵捕希,希聚眾於海濱,略漁人船,夜入京口城。溫遣東海太守周少孫討之,城陷被擒。希、邈及子姪五人斬于建康市。」餘詳賞譽篇「庾公云逸少國舉」條。

  27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條牒既定,其夜同宿。續晉陽秋曰:「超謂溫雄武,當樂推之運,遂深自委結。溫亦深相器重,故潛謀密計,莫不預焉。」明晨起,呼謝安、王坦之入,擲疏示之。郗猶在帳內,謝都無言,王直擲還,云:多!宣武取筆欲除,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一〕謝含笑曰:「郗生可謂入幕賓也。」帳,一作帷。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但云王、謝詣溫論事,不言芟夷朝臣。蓋以帳中竊言,事近難信也。然敘於太和以前則誤。通鑑從晉書而移於寧康元年,殆近之。」

  28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汎海戲。中興書曰:「安先居會稽,與支道林、王羲之、許詢共遊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談說屬文,未嘗有處世意也。」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並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諠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於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校文】

  注「安先居會稽」「先」,景宋本作「元」。

  29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晉安帝紀曰:「簡文晏駕,遺詔桓溫依諸葛亮、王導故事,溫大怒,以為黜其權,謝安、王坦之所建也。入赴山陵,百官拜於道側,在位望者,戰慄失色。或云自此欲殺王、謝。」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阼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一〕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按宋明帝文章志曰:「安能作洛下書生詠,而少有鼻疾,語音濁。後名流多斅其詠,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桓溫止新亭,大陳兵衛,呼安及坦之,欲於坐害之。王入失措,倒執手版,汗流霑衣。安神姿舉動,不異於常。舉目徧歷溫左右衛士,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有壁間著阿堵輩?』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於是矜莊之心頓盡。命部左右,促燕行觴,笑語移日。」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

  【校文】

  注「弗能及」「弗」,景宋本作「菩」,非。沈本作「莫」。注「失措」「措」,景宋本作「厝」。注「何有」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何須」。注「命部左右」「部」,景宋本作「卻」。

  【箋疏】

  〔一〕嘉錫案:洛下書生詠,其辭不傳。觀安石作洛生詠,而所諷為嵇康詩。是蓋仿洛下書生讀書之聲以詠詩,本非篇名矣。顏氏家訓音辭篇曰:「音韻鋒出,各有土風,遞相非笑。指馬之諭,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參校方俗,考覈古今,為之折衷。搉而量之,獨金陵與洛下耳。」按琅邪顏氏,自西平靖侯含隨晉元過江,至之推已歷九世(見北齊書之推傳及元和姓纂四),金陵為南朝所都,故之推以與洛下並論。至於東晉士夫,多是中原舊族,家存東都之俗,人傳洛下之音。是以茂宏熨腹,真長笑其吳語;安石病鼻,名流斅其高詠焉。洛生詠音本重濁(見輕詆篇「人問顧長康條」注),安以有鼻疾,自然逼真;而時人以吳音讀之,故非掩鼻不能近似也。南齊書張融傳曰:「獠賊執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之而不害也。」蓋江南名士慕安石之風流,故久而傳其聲。然融竟因以免禍,與安石同,斯亦異矣。吾友陳寅恪嘗考東晉南朝之吳語(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第一分),引世說此條及張融事論之曰:「據此則江東士族不獨操中原之音,亦且斅洛下之詠。張融本吳人,而臨危難仍能作洛生詠,雖由其心神鎮定,異乎常人,要必平日北音習俗,否則決難致此無疑也。」程炎震云:「嵇康贈秀才入軍詩:『浩浩洪流,帶我邦畿。』劉氏失注。」

  30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謝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超得寵桓溫,專殺生之威。

  31支道林還東,高逸沙門傳曰:「遁為哀帝所迎,遊京邑久,心在故山,乃拂衣王都,還就巖穴。」時賢並送於征虜亭。丹陽記曰:「太安中,征虜將軍謝安立此亭,〔一〕因以為名。」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中興書曰:「蔡糸字子叔,濟陽人,司徒謨第二子。有文理,仕至撫軍長史。」謝萬石後來,坐小遠。蔡暫起,謝移就其處。蔡還,見謝在焉,因合褥舉謝擲地,自復坐。謝冠幘傾脫,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覺瞋沮。坐定,謂蔡曰:「卿奇人,殆壞我面。」〔二〕蔡答曰:「我本不為卿面作計。」其後,二人俱不介意。

  【箋疏】

  〔一〕程炎震云:「御覽一百九十四引丹陽記云:『謝石創征虜亭,太元中。』則太安當作太元。謝安當作謝石。」

  〔二〕程炎震云:「據高僧傳支遁傳:『哀帝即位,出都,止東林寺。涉將三載,乃還東山。』考哀帝以升平五年辛酉即位,謝萬召為散騎常侍(見初學記十二),會卒。則支遁還東時,萬已卒一、二年矣。晉書萬傳敘此事,但云送客,不言支遁,殆已覺其誤也。高僧傳作謝安石,亦誤。安石此時當在吳興,不在建康也。謝石有謝白面之稱,以殆壞我面語推之,疑是謝石,後人罕見石奴,故於石字上或著安,或著萬耳。」嘉錫案:程氏謂支遁還東時,謝萬已死。其言固有明證,謂安石此時不得在建康,已失之拘。至因謝石號謝白面,遂以殆壞我面之語推定為石,則不免可笑。擲地壞面,豈問其色之白黑耶!

  32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安和上傳曰:「釋道安者,常山薄柳人,本姓衛,年十二作沙門。神性聰敏而貌至陋,佛圖澄甚重之。值石氏亂,於陸渾山木食修學,為慕容俊所逼,乃住襄陽。以佛法東流,經籍錯謬,更為條章,標序篇目,為之注解。自支道林等皆宗其理。無疾卒。」餉米千斛,修書累紙,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損米。」愈覺有待之為煩。〔一〕

  【箋疏】

  〔一〕劉盼遂曰:「莊子齊物論:『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耶?』安公蓋引此語。」嘉錫案:高僧傳五作「安答書云:『損米千斛。』」世說殆因千斛二字複出從省。詳審文義,「愈覺有待之為煩」一句,乃記者敘事之辭,非安公語也。蓋嘉賓之書,填砌故事,言之累牘不能休。而安公答書,乃直陳其事,不作才語。讀之言簡意盡,愈覺必待詞采而後為文者,無益於事,徒為煩費耳。由此觀之,駢文之不如散文便於敘事,六朝人已知之矣。

  33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晉百官名曰:「謝奉字弘道,會稽山陰人。」謝氏譜曰:「奉祖端,散騎常侍。父鳳。丞相主簿。奉歷安南將軍、廣州刺史、吏部尚書。」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一〕相遇破岡。既當遠別,遂停三日共語。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輒引以它端。雖信宿中塗,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盡,謂同舟曰:「謝奉故是奇士。」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禮志,穆帝崩,哀帝立,議繼統事,有尚書謝奉。則升平五年,奉猶為尚書。免官還東,更在其後。安石出西赴桓溫司馬,則當在升平四年,參差不合,豈弘道前此嘗免官,復再起耶?」真誥八甄命授篇陶弘景注曰:「謝奉字宏道,會稽人。仕至吳郡丹陽尹、吏部尚書。」

  34戴公從東出,謝太傅往看之。謝本輕戴,見但與論琴書。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謝悠然知其量。晉安帝紀曰:「戴逵字安道,譙國人。少有清操,恬和通任,為劉真長所知。性甚快暢,泰於娛生。好鼓琴,善屬文,尤樂遊燕,多與高門風流者游,談者許其通隱。屢辭徵命,遂箸高尚之稱。」

  35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一〕續晉陽秋曰:「初,符堅南寇,京師大震。謝安無懼色,方命駕出墅,與兄子玄圍棋。夜還乃處分,少日皆辦。破賊又無喜容。其高量如此。」謝車騎傳曰:「氐賊符堅,傾國大出,眾號百萬。朝廷遣諸軍距之,凡八萬。堅進屯壽陽,玄為前鋒都督,與從弟〈王{火又}〉等選精銳決戰。射傷堅,俘獲數萬計,得偽輦及雲母車,寶器山積,錦剡萬端,牛、馬、臚、騾、駝十萬頭匹。」

  【校文】

  注「符堅」「符」,景宋本俱作「苻」,是。注「十萬頭匹」景宋本及沈本無「匹」字。

  【箋疏】

  〔一〕晉書謝安傳曰:「苻堅強盛,率眾號百萬,次于淮、肥。京師震恐,加安征討大都督。玄入問計,安夷然無懼色,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山墅,親朋畢集。方與玄圍棋賭別墅,安常棋劣於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顧謂其甥羊曇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步,至夜乃還。指授將帥,各當其任。玄等既破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既竟,便攝放床上,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嘉錫案:所言與世說及續晉陽秋略同而加詳。馮景解舂集文鈔卷七題圍棋賭墅圖曰:「嘗觀古之人當大事,危疑倉卒之時,往往託情博弈,以示鎮靜。魏公子無忌已開其先,不自謝安始也。費褘督師禦魏,嚴駕將發,來敏就求圍棋,褘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起曰:『聊試卿耳!信自可人,必能辦賊。』安之與玄賭墅,亦猶敏之試褘與!抑不惟是,古人當大哀大樂死生呼吸之際,亦以圍棋示度量。如顧雍與僚屬圍棋,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色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啗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夫元歎逆知子凶問,而漠然終弈,與安石既得捷書而漠然終弈,其矯情鎮物同也。然哀之極而掌血流與樂之過而屐齒折,同一鬱極而發,及其悲喜橫決,反十倍於常情,不能自主也。」馮氏此文,頗切於情事,不同空言,故錄之於此。趙蕤長短經臣行篇云:「或曰:『謝安石為相,可與何人為比?』虞南曰:『昔顧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前代稱其質重,莫以為偶。夫以東晉衰微,疆埸日駭永固。六夷英主,親率百萬,苻融俊才名相,執銳先驅,厲虎狼之爪牙,騁長蛇之鋒鍔,先築賓館,以待晉君。強弱而論,鴻毛泰山不足為喻。文靜深拒桓沖之援,不喜謝玄之書,則勝敗之數,固已存於胸中矣。夫斯人也,豈以區區萬戶之封,動其方寸者歟?若論其度量,近古以來,未見其匹。』」嘉錫案:舊唐志雜史類、新唐志雜家類並有虞世南帝王略論五卷。趙蕤所引,蓋出此書,避太宗諱,故稱虞南。

  36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發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晉百官名曰:「王徽之,字子猷。」中興書曰:「徽之,羲之第五子。卓犖不羈,欲為傲達,仕至黃門侍郎。」子敬神色恬然,徐喚左右,扶憑而出,不異平常。續晉陽秋曰:「獻之雖不脩賞貫,而容止不妄。」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校文】

  注「賞貫」「賞」,景宋本作「常」。

  37符堅遊魂近境,堅,別見。謝太傅謂子敬曰:「可將當軸,了其此處。」〔一〕

  【校文】

  「符」景宋本作「苻」,是。

  【箋疏】

  〔一〕鹽鐵論雜論篇曰:「車丞相即周、魯之列,當軸處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漢書車千秋傳贊作「車丞相履伊、呂之業」,餘同。文選干令升晉紀總論曰:「秉鈞當軸之士,身兼官以十數。」

  38王僧彌、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王珉、謝玄並已見。小奴,王薈小字也。僧彌舉酒勸謝云:「奉使君一觴。」謝曰:「可爾。」謝玄曾為徐州,故云使君。〔一〕僧彌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吳興溪中釣碣耳!〔二〕何敢譸張!」玄叔父安,曾為吳興,〔三〕玄少時從之遊。故珉云然。謝徐撫掌而笑曰:「衛軍,僧彌殊不肅省,〔四〕乃侵陵上國也。」〔五〕

  【箋疏】

  〔一〕程炎震云:「玄前為兗州,不必定作徐州乃云使君也。此注殊泥。」

  〔二〕李慈銘云:「案碣當作羯,玄之小名也。世說作遏。以封、胡推之,作羯為是。蓋取胡、羯字為小名,寓簡賤之意。如犬子、狗子、(亦作苟子。)佛犬之類。古人小名皆此義也。此舉其小名,故曰釣羯。」嘉錫案:御覽四百四十六引語林:「謝碣絕重其姊」,正作「碣」。蓋羯、碣通用。又八百三十四引謝玄與兄書曰:「居家大都無所為,正以垂綸為事,足以永日。北固下大有鱸魚,一出手,釣得四十七枚。」又與書曰:「昨日疏成後,出釣。手所獲魚,以為二坩鮓,今奉送。」又八百六十二引謝玄與婦書曰:「昨出釣,獲魚,作一坩鮓。今奉送。」是則謝玄平生性好釣魚,故王珉就其小字生義,詆為吳興溪中釣碣,言汝不過釣魚之羯奴耳。

  〔三〕嘉泰吳興志二記州治坊巷,有車騎坊。引舊圖經云:「城東北二里,有晉車騎將軍謝玄宅,在衙東門投北大街。」

  〔四〕程炎震云:「晉書王薈傳不言為『衛軍』。珉為薈族子,玄長珉八歲,故得於薈許斥珉小字。」

  〔五〕嘉錫以為珉先斥玄小字,故玄以此報之,不必更論長幼也。然珉語近於醜詆,想見聲色俱厲,而玄出之以游戲,固足稱為雅量。

  39王東亭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譽,公甚欲其人地為一府之望。初,見謝失儀,而神色自若。坐上賓客即相貶笑。公曰:「不然,觀其情貌,必自不凡。吾當試之。」後因月朝閣下伏,〔一〕公於內走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動。名價於是大重,咸云「是公輔器也」。續晉陽秋曰:「珣初辟大司馬掾,桓溫至重之,常稱『王掾必為黑頭公,未易才也』。」

  【校文】

  「欲」沈本作「敬」。

  【箋疏】

  〔一〕嘉錫案:「閣下伏」,詳見文學篇「王東亭到桓公吏」條。

  40太元末,長星見,孝武心甚惡之。徐廣晉紀曰:「泰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東南行,歷須女、〔一〕至央星。」按太元末,唯有此妖,不聞長星也。且漢文八年,有長星出東方。〔二〕文穎注曰:「長星有光芒,或竟天,或長十丈,或二、三丈,無常也。」〔三〕此星見,多為兵革事。此後十六年,文帝乃崩。蓋知長星非關天子,世說虛也。夜,華林園中飲酒,舉桮屬星云:「長星!勸爾一桮酒。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四〕

  【校文】

  注「至央星」「央」,沈本作「哭」。注「太元」景宋本及沈本作「泰元」。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書天文志作『歷女虛,至哭星』。」嘉錫案:注文「歷須女」當作「女虛」,見前引文。

  〔二〕「漢文八年,長星見」,見漢書文帝紀。

  〔三〕嘉錫案:此引文穎漢書注也。今顏師古注亦引之。

  〔四〕嘉錫案:開元占經八十六引郄萌曰:「蓬星出太微中,天子(當為下)立王,期不出三年。」又引荊州占曰:「蓬星出北斗魁中,王者坐賊死。若大臣諸侯,有受誅者。蓬星出司命,王者疾死。」又引何法盛中興書曰:「晉孝武太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東南行。歷女虛、危至哭星。其年烈宗崩。」然則孝武因蓬星之出,其占為王者死,故言古無萬歲天子。世說誤「蓬星」為「長星」耳。其言未必虛也。占經八十八引幽明錄與此同。末多「取杯酬之,帝亦尋崩也」二句。

  41殷荊州有所識,作賦,是束晳慢戲之流。文士傳曰:「晳字廣微,陽平元城人,漢太子太傅踈廣後也。王莽末,廣曾孫孟達自東海避難元城,改姓,去『踈』之足以為束氏。〔一〕晳博學多識,〔二〕問無不對。元康中,有人自嵩高山下得竹簡一枚,上兩行科斗書,司空張華以問晳。晳曰:『此明帝顯節陵中策文也。』檢校果然。曾為〈麥并〉賦諸文,〔三〕文甚俳謔。三十九歲卒,〔四〕元城為之廢市。」殷甚以為有才,語王恭:「適見新文,甚可觀。」便於手巾函中出之。〔五〕王讀,殷笑之不自勝。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惡,但以如意帖之而已。〔六〕殷悵然自失。

  【箋疏】

  〔一〕晉書束晳傳載改姓之說,略同文士傳。二十二史考異二十一曰:「說文:疏,從〈流,去"氵"〉,從疋,以疋得聲。隸變疏為疏,與束縛之束本不相涉。疋古胥字,古人胥、疏同聲,故從疋聲也。疏之改束,自取聲相轉,如耿之為簡,奚之為嵇耳。唐人不通六書,乃有去足之說。」嘉錫案:此說出自張騭文士傳。騭雖不詳時代,然裴松之、劉孝標皆引其書,則其人當生於晉代,不得歸罪於唐人也。錢氏但就晉書言之耳。松之於魏志王粲傳注中譏騭虛偽妄作,是其學識甚陋,容或不知六書。然疏孟達時,佐隸書已盛行,隸書疏字變為從足從束。去其偏旁,因有去足之說。此如說文序所謂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斗,何必定合六書耶?考元和姓纂入聲三燭引晉書云:「疏廣曾孫孟達,(今本姓纂作疏廣之後孫孟達,據古今姓氏遙華韻癸集一引改。)避王莽亂,自東海徙沙鹿山南田,因去疋為束氏。」則晉書本作去疋,不作去足,未嘗誤也。第不知所引是否唐修晉書耳?

  〔二〕御覽三百六十二引作「廣曾孫孟造,自東海避難歸蕪城。」非是。文選補亡詩注引王隱晉書曰:「束晳字廣微,平陽陽干人也。父惠,馮翊太守。兄璨,與晳齊名。嘗覽古詩,惜其不補,故作詩以補之。賈謐請為著作郎。」嘉錫案:今晉書束晳傳稱「祖混,隴西太守。父龕,馮翊太守。晳與兄璆俱知名」云云。其父兄之名與王隱書皆不同,未詳其故。

  〔三〕嘉錫案:晳餅賦,嚴可均全晉文八十七據書鈔、類聚、初學記、御覽輯錄成篇。考宋祝穆事文類聚續集十七,亦載有此賦。視嚴輯本僅少六句。若非自古書錄出,則必是宋人已有輯本也。

  〔四〕程炎震云:「晉書云:『年四十卒。』」

  〔五〕程炎震云:「御覽三百九十一引函中二字作亟。」

  〔六〕程炎震云:「帖,御覽作點。」

  42羊綏第二子孚,少有俊才,與謝益壽相好,益壽,謝混小字也。嘗蚤往謝許,未食。俄而王齊、王睹來。王睹已見。〔一〕齊,王熙小字也。中興書曰:「熙字叔和,恭次弟。尚鄱陽公主,太子洗馬,早卒。」既先不相識,王向席有不說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腳委几上,詠矚自若。謝與王敘寒溫數語畢,還與羊談賞,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語。須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屬羊不暇。〔二〕羊不大應對之,而盛進食,食畢便退。遂苦相留,〔三〕羊義不住,直云:「向者不得從命,中國尚虛。」〔四〕二王是孝伯兩弟。

  【箋疏】

  〔一〕嘉錫案:睹,王爽小字。見文學篇「王孝伯在京行散」條。

  〔二〕嘉錫案:二王敬其人,故代謝作主人,勸其加餐。

  〔三〕嘉錫案:「苦相留」,二王留之也。

  〔四〕嘉錫案:二王先欲羊去,羊已覺之,而置不與較。及二王前倨後恭,苦留共談,羊乃云:「向者,君欲我去。不得從命者,直因腹內尚虛。今食已飽,便當逕去耳。」云中國尚虛者,蓋當時人常語,以腹心比中國,四肢比夷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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